第39章 舍身
主持合十道:“善哉善哉!师姐知罪即当赎罪。本寺原该罚你杖责一百,面壁三年。念在你勤勉做事的份上,只需将此子立毙掌下,就可免于杖责,面壁一年以示小惩大诫之意。”
段连忍不住骂道:“你这断子绝孙的老姑子!满嘴喷粪的母骡子!她已经那般年纪,杖责一百岂不是要打死?面壁三年哪还有命在?好汉做事好汉当,有种冲小爷来,段某陪你耍耍就是。”
满寺女尼听他出言污秽,更辱及主持师太,个个义愤填膺,娇喝诅咒不绝于耳。
湛爱老师太跪在地上垂首道:“主持,贫尼甘愿领受责罚,放这个小施主离去吧……那位天竺僧人佛法精深,定能成佛成祖,开宗立派。这位小施主身具慧根,与佛门大有渊源,也不该葬身于我寺之中啊!”
“师姐,你当着佛菩萨面前,还敢胡言乱语!此子焚毁圣像,不敬三宝,如何身具慧根?如何与佛有缘?你再不亲手杀敌,赎清罪孽,本寺绝不能容你!”
段连见她不与自己搭话,心中恼怒不平,又骂道:“母骡子,就算你是金刚罗汉,身登十一重楼境界,小爷今天也定要跟你见个长短……”
他说着纵身跳下台阶,打定主意拼死会一会这个主持。
就算不敌她,死便死了!岂可让老尼姑代自己受过?
湛爱老师太双膝一动,身子刚好拦在段连神前,对着主持叩首道:“主持慈悲,贫尼甘愿受杖责二百,面壁十年,换小施主离去吧!”
段连见她头上磕出血来,口中还不住哀求那可恨的主持。当下大吼一声,腰间软剑飞出,直奔主持咽喉掠去。
谁知那女尼双掌一分,两手轻轻推来,开金断石的宝剑便被她握在手中,好像蛟龙被擒、灵蛇受困。
段连定睛一看,原来这老尼姑手上戴着一副手套,手套以白金与蚕丝绞合织成,故能不惧利刃。
他冷笑一声,宝剑上灵力忽变,剑尾甩向尼姑脸颊,攻了她个措手不及。
于此同时,段连提起十分真气,身影化作一道疾风,左手掌、右手拳再打老尼姑胸前。
主持怒吼一声,头向旁边一歪,耳际带出丝丝鲜血,却双手成爪攻向段连。
金丝手套先把那软剑掷出,剑上冰冷杀气直射过来,刺得段连脸颊生疼,但剑到了身前听话的插入腰间,拳掌却丝毫没有收力。
如果没有这宝物护身,段连相信老尼姑不是自己对手,跟那湛爱师太更是霄壤之别。
但她手上有金丝手套,宝剑无法伤她要害,只能拼近身功夫。
正当他准备好与老尼姑同归于尽,命丧于此之时,那湛爱老师太忽地从地上弹起,转身用脊背硬接住师妹掌爪,同时两手抓住段连手腕,轻轻巧巧送出。
段连身子如登云雾,本来势若奔雷的前冲之形陡然化作后仰之势,越过高高的三丈圣像,越过大殿金顶,落在西侧院墙之上。
在空中只听老师太沉声言道:“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见那该见的人……”
段连目眦欲裂,眼看老师太鲜血狂喷,瘦弱的身子撞在焚毁的金像车上,却无奈相救不得。
他知道,老师太是决意用鲜血平息主持的怒火,给景乐寺所有女尼一个交代。
他拔足狂奔,眼睛逐渐被一层轻雾遮挡……虽然看不清脚下道路,却迅疾无伦消失在重重院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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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寺塔下,只有数十名僧人前赴后继,接过潜火兵的火浣衣,提起装满水的木桶,义无反顾登上塔去。
大火已经从半夜燃到天明,最上面三层都已过火,连在塔顶的四条铁索也崩断开来,无力垂落于地。
要去塔内救火已经没有可能!又因塔身太高,外面无论如何够不到着火点,所以潜火兵现在都撤了出来。
塔基周围聚集了永宁寺以及洛阳数千名僧人,有的诵经祷告,有的伏地祈求。
一阵风来,火势突然又窜了几下。
紧接着,塔顶有一个金光闪闪的葫芦状巨物如山石崩摧砸落下来。
那是安置在塔顶的金宝瓶!因为温度太高,中心偏移,又受风吹,终于从高处倾覆。
宝瓶巨大无比,重量更是惊人。从千尺高空直落地面,竟然噗的一声砸进土里,就此消失不见。
站在那大坑边的僧人狼狈躲过一劫,起身看时,只有一个几丈深的土坑,却不能见金宝瓶身分毫。
痛苦哀嚎声响起一片,又有三五名僧人冲入塔中殉道。
早起来到塔下观火的人,不止有各处僧人,还有住在寺中客馆的外国使臣。
赫连璝穿了一身亮银甲,抱着盔缨喃喃骂道:“奶奶的,老子走到哪,哪里就火,难道老子是火命不成!不行,得让人去找那个奶娃娃——陈留公,赶紧给老子换处安全地界居住。这寺中谁知道有没有火雷,万一再炸一次咋弄?”
周围胡夏国卫士披甲的披甲,持刀的持刀。虽然按太子吩咐都换了戎装,全神戒备以防不测,但却没人敢在此时搭话。
这时听得一个温文和雅的声音笑道:“赫连太子,稍安勿躁!等梁国朝廷收到信息,定然会另外安置我等……对了,你可见到北燕冯太子?他还没起吗?”
赫连璝回头瞥了一眼,见是南朝萧士卿,冷哼道:“我又不是他家保姆,起没起问我干啥?这次除非让老子去大内居住,否则我今日就回国,鸟地方不能待了!”
萧士卿还是一身儒冠儒衫,背着双手立在塔基之下,笑吟吟没再言语。
他身边婢女小蛮红袄粉裙,天真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眼里有火苗突突跳动。
忽听她早莺一般的声音响起,问萧士卿道:
“大王,这些和尚为何不惜生命也要冲进去,难道这座土木之塔,是般若彼岸吗?”
“彼岸虚无,何处得涅槃……”
萧士卿难得兴致缺缺,幽然叹息道。
小蛮眼珠一转笑道:“大王,婢子听闻,世尊如来过去行菩萨道时,与一船商人乘舟渡海。海上突遇风浪,顷刻有覆舟之祸。如来对众人言道:我听闻大海不沉死尸,你们快来抓住我头发手脚,我助大家出海。于是众人纷纷抓牢如来身体各个部分,如来慷慨挥刀自尽,尸体驮着众人如浮囊一般直达海岸……这些和尚今日所为,也是这样道理吗?”
萧士卿展颜笑道:“大抵差不多吧……”
赫连璝听他们主仆讲经论道,不屑地撇嘴道:“愚蠢至极!不可救药!岂有自杀救人的?”
萧士卿没有理会他,倒是小蛮又一笑,对她言道:“太子殿下,杀一人救一船人,太子杀还是不杀?”
“那得看杀谁!要是本太子在船上,别说杀一人,就是把所有人统统杀光,能救本太子,也是他们的荣幸!”
“这样嘛……太子说的倒也有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