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宵

    洛阳城中虽不宵禁，但此时内外城门都已关闭，各里坊百姓绝大多数都已安寝。

    除了一些特殊的热闹场所还在营业，十万余户人家，能在半夜时分仍上街逛游的少之又少。

    虽然内城比不上外城晚间热闹，但也是有销金窟可去的。

    段连领着小郡主往南行了一里，又往东行了三四里，终于钻进一处里坊之中。

    此处里坊名叫绍祖里，紧靠庙东里，在太庙以东。

    虽不如永和里、昭德里、寿丘里这些王孙公侯聚集处富贵，好歹也在内城核心位置，不乏青楼乐馆彻夜笙歌。

    在一座威严的大宅对面，临街就有家乐馆。

    虽是乐馆，但真正来听管弦之乐的毕竟少数，大多还是为了歌舞作乐，吃吃清倌乐伎的豆腐。

    没办法，有些富贵之人就好这口。

    段连与陆芷上了二楼小间，倒没有立时喊舞乐来献技。只是说上两壶葡萄酒，要些烤肉、河鲜之类，先填填肚子。

    堂倌看他带着一个小丫头，还以为是喜好独特，骗了谁家尚未及髻的稚女来此厮混。

    不过生意人有生意人的操守，只要不在店里作奸犯科，大好的银钱为何不赚！

    等上完酒菜，堂倌同情地看了两眼陆芷，心内叹息一声关门自去待客。

    乐馆里歌舞喧嚣，隔壁两厢推杯换盏之声，莺语娇啼声不绝于耳。

    陆芷顾不得其他，只是食指大动，大吃特吃起来。

    她啃净一条羊腿，又对着烤鱼大展神威。不长功夫就有大半条洛水鲤鱼下肚。

    段连笑望着她大快朵颐，只是不停斟酒畅饮，基本没动桌上美食。

    “听说，陆皇……你父亲，不止武道独步天下，这炙鱼手法也是世间一绝。你尝过吗？”

    陆芷郡主正在努力慰劳受了一整天苦的胃肠，忽听他问起这个，含含糊糊答道：“忘了……”

    “忘了？看来也不怎么样……”

    “不是！听我母亲和姨娘们常说，那味道是极美的。不过我近几年没怎么见过爹爹，所以记不真切。”

    段连又笑着痛饮一杯葡萄酒，端着空杯沉吟道：“十三，回家之后好好习武，你这两手弹指还得继续练啊……”

    “切，还用你说！”陆芷嚼着鲜嫩的鱼肉道：“等我练成‘四时弹指’，十个你也靠近不了身前。”

    “哈哈，但愿如此。”

    段连继续饮酒，小间内不闻他二人言语之声，反倒是旁边的欢歌笑语听得特别真切。

    陆芷吃着吃着感觉不大对劲，这个家伙怎么有点反常？

    难道是心知将死，忽然大发善良了？

    郡主准备好好开导他一番，说不定能劝浪子回头，挽救一个即将失足，或者说失足未深的少年。

    于是放下烤鱼，揪起前襟就擦拭手上的油腻。

    还不等她擦干净双手，楼外忽然听得呼喝声四起：“贼人听着，赶紧放郡主贵人出来，还能留你一条性命！若敢反抗不从，杀无赦！”

    陆芷惊道：“这帮捕盗吏忽然灵光了？怎么大半夜能找到这里？”

    段连仍是从容地喝光最后一杯酒，才将酒杯往桌上一顿：“也许是你七哥本事大，神机妙算指挥得当之功。”

    陆芷撇撇嘴，却见他起身推开窗户，高声道：“京兆府听着，郡主安全无恙，好生伺候她回宫，不得延误！”

    “大胆贼子，还不束手就擒！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段连退后两步，对郡主笑道：“十三，得罪之处勿怪，恐怕以后我们再不会见面了。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喂，什么意思？你要去哪，还要干什么坏事？千万不可……”

    陆芷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猛然跃出窗外，一道身影如夜中流星，迅疾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急忙趴到窗口张望，却见那些捕盗吏乱糟糟喝骂叫嚷，偏没人敢去追那道掠至巷尾的黑影。

    她再一抬头，只见街对面那座府邸前，有一人手持麈尾，身着青色宽袍，正从台阶上降步走来。

    他身前有几名侍卫握刀持剑，走得器宇轩昂。看架势似乎是被这里吵闹惊动，特意出来查看动静。

    大门两边八字影壁排列枪戟如林，巨大的石狮安然侍立。

    朱红色府门上悬挂一方漆金匾额，上书“敕建龙亢公府”几个大字。

    刚才只顾肚中饥饿难忍，竟然全没有留意。

    段连飞奔至龙亢公府东侧，前方有一队虎贲军策马而来。他不愿多生事端，从路东跃上高墙，踩着瓦片屋脊匆匆而走。

    这座院子看来也是个大户人家，有廊有亭，假山池塘，木楼水榭一应俱全。

    段连刚跳上一排临水的馆榭，还没选好下个落脚之处，就听馆榭中有人冷冷低喝一声：“下来！”

    伴着这冷冷的声音，一股更加冷如寒冰的劲风扑面袭来。

    他本来就气血不畅，这会儿提气狂奔，加上又在高处全神看路，受这劲风突袭，身子立刻僵住，没来得及有任何反抗之机。

    “扑通”一声，八尺多长的身躯栽进水里，砸碎数张残荷，惊散满塘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