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护法
段连本来精神高涨,忽然间又萎顿下来,低声叹道:“可惜我看不到将来……”
陆芷听他如此说,也明白他终究活不久长,只怕随时都有可能殒命。
心中不自觉升起一股同情,咬咬嘴唇问:“你为何要吃毒药?既然知道服了活不过十日,那还吃来作甚?难道是为了提升功力?可这也太不值了!”
“本来我也就剩两年寿命,与其默默无闻,不如惊天动地活一回……”
段连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郡主当然听不懂。
她思绪飞到了塔下,飞回了家里。想象母亲知道自己被绑,是何种反应。想象七哥到底是如何寻找自己,为什么总是落后于这个疯子一步。
这洛阳城平日看着固若金汤,禁军与众衙门各司其职,是那么井井有条。其实内里却也漏洞百出,远没有表面那般强大。
难道真像这个疯子说的,一切的繁荣只是假象,美好与安宁已经到了将要崩溃的边缘!
如果洛阳只是建在流沙之上的一座空中楼阁,那么必然不能长久屹立,终有被黄沙吞噬的一天。
继而又想,疯子把我带上这般高处,如果他一会儿死了,我可要怎么下去?
什么地方不好藏身,偏偏要来这千尺高的塔顶!
陆芷想到这里,忽然感到不妙,脱口问道:“喂,你来永宁寺,到底想干什么?”
段连正在抱着酒坛痛饮,垂下眼皮瞧瞧她道:“喝酒啊……”
“你难道在这高塔之上还藏了火雷不成?”郡主想起白天那可怕的爆炸,声音又开始颤抖。
一里之隔的八关都督府中,陆七郎与大人们正看着几位书吏,逐项统计今年来火器领用和出库记录。
本应是落锁关门的时辰,今夜却灯火通明。
八关都督府大将军是薛典,也就是羽林中郎将薛策的兄长。但他常年驻守在虎牢关,并不在府中问事。
除他这个三品主官之外,还有一位四品中郎将坐镇京师,负责军饷、器械、关防调动等日常事务。
但那中郎将并没有留下来等陈留公,此时只有一位录事参军和一位兵曹参军配合查阅文档。
两人态度不咸不淡,一副公事公办,甚无所谓的样子,让陈留公很是不爽。
但没有查出真凭实据之前,他是不会对这些七八品小吏发火的。
太仆寺乘黄署,朱爷将李怀素二人藏在牛车里,直接带了进来。
宇文姬随他走进那不太宽敞的值房,见床铺锅碗俱在,才知道这老头就是乘黄署的驭马供奉,以官署为家。
恐怕还是个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外边下着雨,停放在地的两具尸首——一人一马当然已经不在,不知是京兆府取了回去,还是太仆寺收了起来。
反正宇文姬和李怀素并没有看到。
朱爷自顾坐下倒了碗酒,对着李怀素道:“你是段连那小子的朋友?这丫头怎么回事,说给爷听听!”
李怀素心里斗争片刻,料想这个老头远比看上去的有道行,正准备好好解说一番,或许能让此人为己所用。
就听宇文姬陡然发怒道:“老毒物,你是个兽医?”
没想到她仗剑走天下,年纪轻轻登上五重楼顶境,最后栽在一个兽医配的毒药上!
永和里薛府门外,侍卫罗平双眼通红冒雨独至。
他已经“抽空”去河南县衙看过弟弟遗体,但除了痛哭一场外,却发现找不到任何魏贼的线索,想要报仇无从谈起。
想起曾听绿珠的仆人——那个青衣少年说过,羽林中郎将薛策可能与段连有关。又有裁衣店老板的供词,更说明这个薛中郎将有问题。
于是他化悲痛为力量,克服了心中对薛典将军的歉意,孤身来此想要当面问问薛策,到底为何出卖大梁!
还没等他靠近府门,有一人从旁急急跑来,拉起他马缰绳就往小巷里走。
“你是何人?拉我干啥?”
那人一身虎贲军的盔甲,却不答他话,只顾低头拽着马拼命往前,身上衣服半湿,沾雨的铁甲看起来更沉重了些。
罗平知道虎贲军今天随在陈留公身边护卫,难道张虎牙也奉命在这里盯着?
想到这里他不再用力,顺从地跟着那军士进了旁边小巷子。
永宁寺塔上,郡主站起来质问段连。
段连没有理她,只顾自己痛快饮酒。雨水夹着酒水淌入口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过了一阵,雨忽然停了,月光又从云层中照下,好像也想把他的心看个通透。
忽然有脚步声从塔内传来,二人互相望了一眼,都不知是福是祸。
沉重的脚步踏着木台阶直上到九层,然后听到窗户打开,接着一道人影飘然“飞”上塔顶,好像身后长了一双翅膀。
接二连三有黑影飞来,个个都有看不见实质,但又能感到力量的“翅膀”在扇动。一共有四个人凭空出现在眼前。
“是护法罗汉!看来终于还是惊动了那位大法师,脆弱的平衡就要打破了……”
段连笑着说完一句话,又捧起酒坛猛灌。
“天龙法师的护法?”陆芷郡主明白过来,小声问道。
那四个“护法”落在塔顶琉璃瓦上,一人手持把铁骨大伞,一人手握丈余长的铁杵,一人拿着降魔月牙铲,还有一人双手各举一只斗大铜环。
好似金刚怒目,又像罗汉降临。
看他们肤色五官,都不是中土人氏,应该来自天竺、龟兹等地。
手握铁杵之人扫了眼两具尸首,开口斥道:“哪来的小杂种?敢到佛爷地盘撒野!这两个死人是谁,你杀的?”
段连放下酒坛,拍拍手道:“是爷爷杀的你待如何?我还说要把这鸟塔一把火烧了,你们待如何?”
“大胆!”“放肆!”“口出狂言!”
这些人久在洛阳,汉话说得倒流利,还会用些高级的词汇。
段连见惹得他们动怒,仿佛极为开心,只有陆芷紧张到忘了呼吸。
她似乎已经转变了立场,这些番僧护法明明是她们洛阳的高手,却并没有丝毫等来强援的感觉,反而是怕段连死在他们手里。
只能说,血脉天然的亲近,果然奇妙无比。
四个护法本来对于有人擅闯佛塔就极为恼火,又听段连言语不逊,更加掩藏不住杀心。
他们一齐念声佛号,继而凶光大露,决意要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立毙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