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朱爷
太仆寺乘黄署,下午时裴京尹命人将绿珠和老马尸首抬到了院中。
朱龙野不闻不问。
过了一阵,只见他提了两个食盒,出来关好房门,似乎要去拜访什么人。
经过一人一马两具尸身时,只是顺带扫了一眼。
他到外面车棚里套了辆犊车,独自赶着这慢吞吞的黄牛过东石桥,进建春门。
从兵器府、东宫门前经过,又往南行,一路来到铜驼大街东侧的秦国夫人府。
看他犊车来到后门,府中门子竟毫不拦阻,放他直接进门。有人赶牛车去马厩伺候,朱龙野提着食盒自往里走。
难怪京兆尹裴松寿都对他礼敬三分,原来此人与秦国夫人府关系匪浅。
不过既然有这么硬的关系,为何只在乘黄署做个养马驯马的小吏,因为热爱不成?
朱龙野在后花园进入内院的拱门口整整衣冠,不像见刘龟年之时,此刻他也是戴了束发冠来的。
女婢通报,不一时秦国夫人传进。
朱龙野迈着轻快的步伐,低头急走至倒数第三进院书房门口,才单膝跪地沉声道:“老奴拜见娘娘!娘娘万福,中秋祥瑞。”
书房中一位三十七八岁女子正在握卷小憩,书案上堆满了案牍文书。
一支紫竹小狼豪的毛笔搁在寿桃铜笔搁上,墨汁还淋漓欲滴,看来是刚结束了繁忙的公务。
女子听到声音,缓缓放下书卷笑道:“朱伯来了,进来坐。”
朱龙野答应一声,进门将食盒放在书案旁的椅子上,却不敢自己落座,低眉垂首站在下首。
女子两根葱指揉了揉鬓角,扶着桌案站起身来。又命侍女搬了个胡凳给老朱,但朱龙野仍是站着。
她一袭白色褴袍,腰束革带,没有脂粉气,反而似男儿风采。头上也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只以一根脂白色的玉簪子将头发扎起。
此女正是秦国夫人洛新晴,天生肤白如凝脂,容颜俊美有倾城之姿。
虽然已经将近四旬,且生了三个儿子,但岁月显然没有太多能耐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朱龙野不敢直视,当然他也无需直视。娘娘的美貌二十多年前就烙印在他脑海中,至死不会忘记。
秦国夫人起身走了几步,略微活动手脚。然后来到窗前,望着院里的黄花嫣然一笑。
朱龙野虽然低着头,但正面一直对着娘娘,娘娘走到哪里,他身体就转向哪里。
不见他脚步挪动,也听不到摩擦地毯的声音,总之就是绝不会把别的角度留给娘娘。
秦国夫人道:“那枚十六字‘龙门令’他用上了吧?”
朱龙野赶忙躬身答道:“回禀娘娘,老奴给他的蓝色药丸,还有娘娘交给我的‘十六字令’,之前交给他的三样东西,有两样用上了。”
“哦?你意思是还有一样没用?那是……什么?”
朱龙野见娘娘关心,也不由笑道:“这个小子着实能出人意料!老奴看他骑的瘦马太过羸弱,就给他一把能够提振马匹脚力的红丸。本以为他今日喂马服过,才能在永桥市脱出重围。谁知……”
“我知道了,他没有喂他的马服用红丸,却故意留在褡裢中迷惑京兆府。”
秦国夫人笑着接过话,显然今天案情进展她都一清二楚。
“是的,娘娘,可老奴也看不出来,那匹马没有吃我的红丸,为何能有恁般爆发力,又为何会力竭而亡!或许,他接下来还有惊喜给咱们。”
“可是他自己吃了你的毒药,一时提升几阶境界,终究命不长久了。叫我如何向他交代?”
朱龙野道:“娘娘,都怪老奴一时多事,给了他那种虎狼之药。如果有机会,老奴拼尽全力,也要保他一命。虽然今生不能再修炼武道,好歹也能让他活着……娘娘不必太过忧心!”
“唉,他的儿子,不习武做个废人,那与死了又有何分别!”
“娘娘,老奴万死!”朱龙野扑通跪倒,心中痛如刀绞。
他自作主张给了段连蓝色药丸,现在害得娘娘如此忧虑,简直是罪该万死。
“朱伯不必如此,快起来!”秦国夫人命人将他扶起,又道:“裴松寿那里现在很热闹,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都去了。请你待会儿顺道去传个信息,让他不必事事向我汇报,明日出具公文呈奏即可。”
“是,娘娘!”朱龙野又躬身领命,略等了等见娘娘没有别的吩咐,才道:
“娘娘,这是老奴闲来无事做的点心,还有一壶新酿桂花酒,请娘娘品鉴。”
秦国夫人看了眼食盒笑道:“朱伯有心了。老四刚才也送了桂花酒来,你带一坛回去尝尝,看你俩谁的水平高些!”
“哦?哈哈,那就多谢娘娘和新野公了!老奴告退。”
朱龙野告辞退出书房,秦国夫人含笑点头目送他离开。
“舍不得喂马吃红丸,却不顾性命自己服毒药?这个小家伙,还真是像他老子当年呢!”
朱龙野出了秦国夫人府,心情说不上舒畅也说不上沉重,就这么坐在牛车辕上,手中鞭子一摆一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方道上跑来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
朱龙野本不想管闲事,但看了一眼那女子,不禁心中一沉。
他见这两人跑得惊慌,后边必然还有追兵,于是把鞭子一甩,“啪”地一声炸响。
“上车!”
两个年轻人一愣,也顾不得细思原因,依言陆续钻进了犊车车厢中。
这犊车是贵人们愿意坐的一种交通工具,因为牛力气大,走得稳。
车厢中很宽敞,不比驷马安车那种大车差多少。如果是一匹马,绝对不可拉这么宽大的车。
二人刚钻入车厢,牛车才走出十几步,就见前方追来一队捕盗吏,看服饰装备应该是京兆府的人。
“喂,老头,看没看到一对狗男女,女的带着剑,男的衣衫破烂,好像被火烧的?”
朱龙野眼皮都不抬,根本不理他们问话。
那领头的捕盗吏怒道:“老头,你聋了?爷爷问你话呢?”
说着就从腰间抽出铁尺,准备给这不开眼的老头来一下子提提神。
朱龙野伸个懒腰淡淡道:“你爷爷叫朱龙野,回去问问裴松寿,他敢不敢这般喊你朱爷?”
“大胆!”捕盗吏听他直呼裴京尹名号,不禁怒气勃发。
这老头也太能装了,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不成?
眼看他手中铁尺就要落在朱龙野头上,幸好被身边的属下死命拉住。
那人年纪略小几岁,长了一副精明的面孔,眼珠咕噜噜直转,让人看了就感觉应该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在他长官耳边嘀咕几句,那想动手的捕盗吏面上阴晴不定,沉默片刻才对着西北方拱手道:
“裴京尹铁面无私,自然不惧权贵,不避险阻。今日京兆府查案,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怕是王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
“老人家,天快黑了,你赶紧回家去吧,莫在路上乱跑,免得被贼人所乘。裴京尹一直教导我们尊老敬贤……”
朱龙野赶着犊车早就往前继续走了,哪里还愿意听他聒噪。
捕盗吏讪讪放下手,见身后一帮手下面色古怪,不由怒吼一声:“快追,跑了贼你们都得吃脊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