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线索
太仆寺乘黄署,老刘找到东南角一处小院,此院是乘黄署令、丞及驯马供奉所在,比外面清静许多。
典厩署负责为王室养马饲牛,乘黄署负责车马驯导及驾驭之法。凡朝廷有事,提前四十天,就要开始挑选各种马匹,训练配合整齐。
有的车驾需要清一色白马,有的则是黄马。或有时需要全部是黑马,不同的仪仗与不同季节,需求各不相同。
能在这里做驯马供奉,可想而知对马儿的习性了解至深。
况且老刘要找的人,更是供奉中的供奉,在这不大的小院中,也占了两间上房。
“朱爷,在房里吗?”老刘来到东边上房门口,先躬身施礼,再清清嗓子问候。
门不一时从里拉开,一位五十岁不到的精干男子板着脸站在里面。上下扫了一遍,不等老刘陪笑搭话,又要把门关上。
“朱爷,今天来得急……酒下次多带一坛!嘿嘿。”老刘连忙伸手挡住门,就想往门内挤。
精干男子见他硬要往里,才冷哼一声走到窗前小桌旁,端起岸上白釉黑陶碗,喝净碗中小半碗酒。
“刘龟年,实话告诉你,署中御马都挑拣好了,准备后日女王大典法驾。没有好马给你……”
老刘原来叫刘龟年,他不慌不恼,仍是一副乐呵呵模样,走到小桌旁给朱爷添满酒,才道:
“朱爷,今日来不是为了找马。实在是有样古怪物事要给朱爷看看……”
“没兴趣!请回吧。”
朱爷一挥手,端起碗来啜了一口,捡桌上大块羊肉塞入口中,闭目享受不已。
刘龟年从怀中掏出红色小药丸,放在面前桌案上,叹息一声道:“朱爷,我本以为天下再没有人更懂马儿习性,谁知……”
“嗯?”朱爷一听他如此说话,立时睁大双眼怒道:“此话何意?”
朱爷身材不算高大,但一双眼炯炯有神,颔下一部山羊胡子,已有几根发了白。
他没有戴帽,头顶随意挽个髻,用木钗别着。此时仰头瞪着刘龟年,那本平凡无奇的身体却瞬间凝聚起一股气势。
仿佛一个征伐九州的大将军,突然听到有人说还有比他更厉害的武将,又难免恢复了胸中快要消逝的血性。
“方才,在南城有一匹老瘦劣马,简直比头毛驴都不如!”
老刘知道如何引起他兴趣,只提马不提人:“谁知道跑起来竟然像千里神驹!就连朱爷亲自挑选的四匹御马,都撵不上它!”
“不可能!”朱爷一拍桌案,震得那几颗药丸咕噜噜滚了满地,他却根本没低头看上一眼:
“这种事情绝无可能!马与人无异,老瘦残劣之辈绝对跑不过青壮健硕之人。这是天道,你不服不行!除非他吃了药……但还是不可能!这般奔跑,就算吃了最烈的药,也坚持不了一刻钟!”
老刘赶紧弯腰捡起地上的两颗药丸,摇头叹息道:“谁说不是呀!我也以为他肯定是以虎狼之药驱使老马,完全不顾惜马儿性命。朱爷,您猜怎么着,那马不到一刻就跑死了。”
朱爷转怒为乐,难得笑道:“杀鸡取卵,竭泽而渔,饮鸩止渴……就算一时跑赢了,也不是马的能耐,没什么夸耀的!”
“是呀!但我还是不敢相信,洛阳城中还有谁能制出如此霸道的猛药?”
老朱摆出一副愤愤之色:“谁人不知!朱爷您兽药之灵天下难得,驯马驭术百年不遇。我在您这都没见过这等药丸,竟有他人制了出来?”
“哼!”朱爷重重哼了一声:“谁说老夫制不得此等‘毒药’……那药你可得来,拿给我看!”
老刘忙双手呈上手心两颗红丸,朱爷这才看到,原来刘龟年真拿来了几颗药丸。
只是,他面色微变,忽然好像全没了兴致。
坐在胡凳上捡了块羊肉,又慢条斯理端碗喝酒,把个老刘晾在一旁。
老刘不明所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硬着头皮把药丸递到朱爷跟前道:“朱爷……”
朱爷没听他说完,一摆手道:“这药至刚至烈,别说让老马狂奔数里之地,就是白象坊那几头象吃了,也能爬上树去!”
“朱爷见过这药丸?”
“我配的……”
“这……红丸果真出自朱爷之手?”
朱爷又闭目享受美味,许久才道:“希望蓝丸没吃才好……”
“红丸喂马至多消耗些御灵之力,蓝丸却是要毁灭真灵的啊!小兄弟恁么急干啥?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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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罗平来到大市裁衣店,京兆府已经把这里内外翻了个底朝天。
罗平亮出陈留公信物,进入店内四下查看。
听衙役说,店家坚称魏国贼人进来只买了套衣衫,就从后门离去,再不交代任何问题。
至于郡主,店家说那华服少女没买衣衫。因看不上他家的布料,全程没有和他说话,他也没太留意。
问段连买了什么衣衫,却是最普通的青衫平巾,旧衣服也被那人装进包袱带走了。
店家蹲在地上,旁边还有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约莫是他儿子。
后间矮桌子上有锅热气腾腾的粥饭,盛在一口灰色陶锅中,看样子还没来得及吃午餐。
衙役还在里里外外搜寻,看有没有密道、暗室之类。
店家父子一会儿肯定要带到衙门审讯,天大的干系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罗平想象着郡主进来之后的情形,见靠墙有扇木屏风,是供女客试衣服之用。
他信步溜达到那扇屏风后,仔细端详着麻姑献寿的漆屏。这店面不大,里边的衣服倒也不粗劣,陈设也还算雅致。
只是如今被如狼似虎的官差撕扯的满地都是衣裙裤衫,恐怕店家心里已经在滴血了。
麻姑乘云驾鹤,手中捧着仙桃,身上披着彩衣,生动宛然,画工尚可。
麻姑是后赵石勒朝,一位姓麻将军的女儿,天性良善,同情弱小,得到王母垂青,后来升仙成神。
这屏风上画着的就是麻姑修道有成后,上天给王母贺寿的故事。
忽然,罗平发现屏风中间大寿桃上有两个极小的红字,虽然与淡粉色的寿桃差别不甚明显,但还是被他给看到了。
罗平用手轻轻沾了沾,凑在鼻端闻嗅。
是胭脂!与郡主身上的味道一样。定是郡主趁换衣时偷偷留下,为了怕贼人发现,故意写在不显眼的地方。
但是这两个字却是“平王”,一上一下,写的歪歪扭扭,看得出当时很慌乱。
罗平大喝一声:“将这个探子拿下!”
两个衙役上前一脚将店家踹翻,反剪双臂按住他就上锁链。
店家大呼冤枉,蹲着的小男孩嗷嗷大哭,吵得罗平心烦意乱。
但他还是走过去,看了看小矮几上的陶锅,一把将其倒扣过来。
冒着气的浓稠粥饭淌了满地,有些溅在店家父子身上,呼叫声、哭喊声更加响亮。
罗平将陶锅扔在地上,几案残留的粥中,顿时露出许多金钗翠钿,还有块上好的山玄玉。
“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王室金玉?”
“饶命啊!饶命……”
店家见事情败露,连忙趴在地上求饶起来:“小人一时贪心,没舍得将这些宝贝烧掉。都是那魏国贼人命令我干的,他强迫小贵人更换了衣物,留下来的衣衫让我点火烧了。若是不从,他就要杀我父子啊!小人见这金玉值钱,实在不忍烧掉,便打算留着给……”
罗平不理他哭告,狠狠踢他一脚,斥骂道:“快说!郡主换了什么颜色衣服,何等样式?魏贼去了哪里?”
“小人不知,确实不知啊!”店家在衙役铁链下挣扎,使劲抬起头哭喊。
罗平唰地抽出刀架在小男孩脖子上:“还敢狡辩!你分明是魏贼同党,若不老实交代,我先宰了这个小贼!”
小男孩吓得顿时止住哭声,也知道此刻性命悬于一线,眼巴巴瞅着被压倒在地的父亲,动都不敢乱动一下。
“大人,孩子什么都不懂,您千万别拿他撒气!”店家苦苦哀告,罗平哪里肯听,又将刀往下压了压道:“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那贼人以前也来过我店里买衣服,只知道与小人都是魏国来的,算是同乡族人,因此照顾生意。但的确不知道他挟持的是郡主啊!那个小贵人一看就不是凡人,小的也怀疑,但哪敢随便问呐!那贼人从来很凶恶,一言不合就露出要杀人的凶相……”
“不认识?你蒙谁?不认识他为何直奔你这店来,你还帮他藏匿隐瞒?”
“大人明鉴,小的只是怕他暴起伤人,害了小儿性命。真的不认识啊!大人明鉴,大人不要伤害我儿……”
罗平见他一口咬定不认识段连,也不能真的害了小男孩性命,只得收起刀,告诉衙役将他二人带回京兆府,严加审问不得放纵。
他看到那屏风上的“平王”两个字,一时不清楚是何意思。恐怕段连是北魏某个藩王的手下,郡主特意提醒,他却不知平王是谁。
只有先回去禀明陈留公,问他北魏是否有封号为“平”的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