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三个人才
大唐有大量粟特人为官,但粟特人这个标签并不算太光彩,按大唐人的传统理解,胡人指所有蛮夷外族,比如突厥,吐谷浑,回鹘,薛延陀等,而粟特人则被归类于胡人中的杂种胡(没有骂人的意思)。
原因也不复杂,唐人看到过突厥吐谷浑等曾经盛极一时,粟特人这类从来没牛叉过的便低了一等,就像世家门阀,就算如今没落了,人家祖上也阔过,不像那些一直在最底层的。
粟特人中名气最大的人是安禄山,其实这货有个很厉害的堂兄叫安思顺,曾历任河西,朔方节度使,乃是战功赫赫的名将,郭子仪,李光弼,哥舒翰都曾是他的手下,郭子仪对老安很敬重,哥舒翰却跟他不对付,也因为这层关系,哥舒翰跟安禄山也闹别扭。
玄宗攒了个饭局,将安思顺,安禄山和哥舒翰叫到一起吃饭,高力士主持,想给三大节度使说和一番,结果却闹得更僵了。
安禄山对哥舒翰说:我父亲是胡人,母亲是突厥人(突厥毕竟牛叉过,说出来脸上有光),您父亲是突厥,母亲是胡人,咱俩都差不多,以后好好处。
这话明显是在示好,说的没毛病。
哥舒翰答道:野狐向自己洞窟嚎叫为忘本,大不详,我没忘记自己身份,一定会用心。
引用了一个谚语,野狐向自己洞窟嚎叫是要同类相残,大不祥。这里有个谐音梗,狐通胡,大概意思是咱俩都是胡人,是同类,不应该同类相残,以后就不闹了。
看似没毛病的一句话,结果安禄山却炸了,对哥舒翰又打又骂。
哥舒翰父系突厥,母亲是于阗王族(尉迟部),安禄山母系突厥,父系粟特(人称杂种胡)。毛病就出在哥舒翰用的那个谐音梗,狐通胡没毛病,加个野字就不一样了,安禄山认为哥舒翰在讥讽他是个野胡,当场翻脸(谐音梗的锅)。
后来安思顺觉察到堂弟不对,几次上书告状,玄宗不听,安思顺便跟安禄山断绝关系。
后来安禄山真的造反,安思顺被免职,哥舒翰却趁机落井下石,安思顺终究被处死了。
哥舒翰的下场前文交代过,后来叛乱平息,郭子仪为老上司喊冤:安禄山不姓安,是我老领导家里看他可怜收养的他,他是个标准杂种,跟我老领导没关系。
(其实这是老郭给老上司争脸,安禄山确实跟安思顺是一家无疑,禄山是粟特语音译,翻译过来是光明的意思。)
康,安,米,何都是粟特中的大姓,安景旻便是沙州粟特人的代表,吐蕃人提拔别的部族做官也有分唐人之势的意思,想法是好的,实际不是那么回事。
诸部胡人对大唐那是真心服的,你吐蕃个愚昧的野蛮人能跟大唐比吗?粟特安氏与大族张家非但没争斗,还世代联姻,关系反而更紧密了。
烦了被仆人引着进到屋内,正是标准的大唐房屋风格,三个男人起身相迎,除了安景旻还有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文士,气质文弱儒雅,另一个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躯高壮,气宇轩昂。
三人皆着袍衫,头戴幞头,烦了抱拳道:“在下洛阳程远,现流落于双河”。
三人回礼,安景旻作为主家给介绍,那文士是吐蕃人,唤做阎英达,居沙州吐蕃部落使,比烦了小一岁。
烦了不由一愣,这人从上到下,从举止礼仪到穿着气度完全是个大唐文士,竟然是吐蕃人,还是部落使,妥妥的贵族。
阎英达看他神色不对,正色道:“程兄,在下虽为山野蔡邦氏,但生长于沙州,自幼习读儒家经典,仰慕大唐,与中原人何异?”。
烦了再行礼道:“愚兄失礼,贤弟勿怪”。
换那年轻人,正是如今沙州张家之主,沙州镇将(负责城防),张议潮。
烦了看着这个年轻人,抱拳道:“久闻沙州张氏”。
张议潮认真的纠正道:“好叫程兄知晓,张氏祖籍清河东武城,居长安万年县,贞观初年先祖任敦煌县令,遂寓居沙州”。
烦了拱手道:“原来是清河张氏之后,愚兄孤陋寡闻”(清河张氏乃是显赫的名门望族)。
四人落座,酒菜上桌,都是年轻人也不用太多客套,连饮几杯已经熟络,原来那阎英达与张议潮是至交好友,而张议潮却是安景旻的妹夫,安景旻邀请烦了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打听大唐的消息。
“听闻大唐圣天子在朝,任贤使能,宰相夙夜勤强,任公竭节,邓国公用兵如神,战无不胜,安西军天下精锐,骁勇无两,而今天下靖平,盛世在既,不知可真?”。
看三人目光炯炯,满脸急切,烦了道:“吾在京中日短,不知其详,只知藩镇已平,陛下罢撤冗官冗爵,安西军去往边关”。
“好!”,阎英达抚掌笑道:“大唐富有四海,生民亿兆,今内乱既平,恢复盛世,只在朝夕”。
张议潮低声道:“程兄可曾听闻朝廷何时用兵河西?”。
烦了摇头道:“不曾”。
三人齐齐一黯,叹道:“王师不至,我等无复见天日矣”。
“不知何日得见王师”。
烦了看了三人一眼,有些忍不住,人家小张是唐人,盼王师能理解,安景旻也算能勉强说得过去,你阎英达一个吐蕃贵族,盼大唐军队来干嘛?来砍你?
犹豫再三还是问道:“阎贤弟乃吐蕃权贵,何以盼大唐王师?”。
阎英达正色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吾生于山野,得习圣人教化,知道德廉耻,略悉世事,今吐蕃朝堂,鬼魅横行,各地将官,凶暴成性,各部互相争斗,万千小民涂炭,惨不忍言,大违于天道。余以为,止大唐一统寰宇,扫涤污秽,以仁治天下,万民方得止兵息戈,永沐皇恩……”。
看他满脸圣洁,侃侃而谈,烦了佩服的连连点头,阎老弟这觉悟,不干个礼部尚书都屈才了……
张议潮又问道:“程兄在京师可曾得见邓国公?”。
烦了道:“听闻他去江南游玩,不曾得见”。
“哎呀,可惜”,张议潮叹道:“吾素来仰慕杨公,也不知何时才能拜见,可惜杨公归唐未路过沙州,失之于交臂”。
烦了轻叹道:“他在西域虽算竭力,可惜……”。
张议潮脸色一变,反驳道:“杨公在疏勒,将数百之兵,收千里之域,施以仁治,万民敬慕,虽天时不予,安西陷落,却早有公论,非战之罪也,程兄何故非议杨公?”。
看他脸色涨红,烦了顿觉好笑又欣慰,点头承认错误,“吾失言,贤弟勿怪”。
四人继续喝酒,也越喝越熟络,说出的话也越发没顾忌,阎英达满脑子圣贤书,比老白还干净,他坚定的认为只有天下一统才能长治久安,而吐蕃明显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只能靠大唐,要取消贵族与奴隶之分,在高原设立郡县,推行孔孟教化,有教无类……
安景旻急于打通商路,打通商路才能挣钱,只有挣钱是真的,其余都特么是假的,不做买卖的粟特人还是粟特人嘛?
张议潮则认为身为唐人,特别还是高贵的清河张氏,居吐蕃治下是不能接受的,河西历朝历代都是汉家土地,如今却被搞得遍地腥膻,简直愧对祖宗……
三个家伙慷慨激昂,烦了既没煽风点火,也没泼冷水,只是不紧不慢的喝着酒,人还是应该有理想抱负的,即使理想有些遥远,总比没有强。
酒宴尽欢而散,回到驿馆,听到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沙瓜二州大都督录支同学明日设宴款待琼珠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