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女子
吃饭的时候我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外面。
阿月说他之前出去买菜,发现外面越来越热闹了。
我问有多热闹。
他便说:“热闹”这个词再怎么说也是虚的,得自己亲自去看看才好。
说到这儿,他顿住,看了看我,垂下眼帘吃了口饭后才补道:“也没有多热闹,只是最近这边的情况稳了些,商贩出的更多了才显得热闹。”
他是因为我出不了院子才这么说的吧?
其实,我也能感受到外面最近平静了很多,至少来我家院子后面说悄悄话的人谈论的话题都变了。
几个月前,她们还在讨论那里死了多少人,现在已经开始有心思讨论别人家的绯闻了。
什么谁家生了赔钱货的闺女,指定要操心一辈子。
什么谁家儿子背着媳妇儿偷人被当场抓住恼羞成怒给了自己媳妇儿一巴掌。
什么谁家人娶了新娘子,彩礼多少多少,嫁妆多少多少……
她们只需要跟个无关人似的捧着瓜子一磕,就能嚼碎一个女人的一生。
我是不爱听这些的,但架不住我家后面已经成了众人交换&34;情报&34;的基地。
毕竟在他们眼里我早死了,林家大院左右也只住了阿月一个。
他,那些人肯定是不会忌惮的。
想到这儿,我笑眯眯地说道:“既然阿月说好,那肯定就是好,我肯定要在被配冥婚之前看一眼。”
他手一顿:“冥婚?”
我咬着筷子解释道:“对呀,我那个夫婿不是死了嘛,我俩还有婚契在呢,他死了,我肯定是要被配冥婚的,不过那就得是我长大后的事了。”
他摇摇头:“骇人听闻。”
哇哦,居然还会说成语了,进步很快嘛!
“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准。”我眯着眼想了想,“虽然叔叔阿姨是很传统的人,但现在封建王朝都已经灭绝了,应该也不会有那种陋习了……吧?”
“唉,没办法嘛,因为是女孩子,就得一辈子活在别人的翻手覆手中,哎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学堂里面无罗裙,弃婴塔里无男婴。”
恶心死了。
凭什么女孩子要被这么对待啊?
明明男人也是从女子双腿间爬出来的,他们凭什么就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女子指手画脚啊?!
真的,这个话题一说就来气。
阿月也是男子,我自然不求他能理解这些事。
但出乎意料的,他一直默默地听着,也没打断也没插话,只是在很认真的听着。
听过后,还回应我道:“这个世道对女子确实过于残酷。”
他这话就像是一把枪,“砰”地一声击中我的心房。
我感动的几乎要哭出来:“就是嘛,但是最可怕的就是女子也会厌恶女子,就比如说男子偷人,家里人却会怪罪女子拴不住丈夫的心,才会使丈夫被人勾引,要是丈夫找了个情郎那就更……”
说到这儿,不说了。
我在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但,为什么呢?
若是丈夫找了个情郎,别人又会嘲笑妻子连个男人都不如,加倍地对妻子进行侮辱与嘲弄。
明明,明明做错事的人不是妻子,可为什么妻子要被人训斥呢?
这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的啊!
见我没说话,阿月冷静地补了下半句:“若是家有妻子还去外面找男人,那就更是该死。”
我:“……”
不是,阿月,你先别这么笃定。
有些事,它比较复杂,就比如……
咳咳,没什么,该死的人确实已经死了,只剩下他周围的人还在纠缠不休。
吃了一口饭后,阿月敛眸,眉头轻皱,睫毛低垂:
“这世间诘难不少,唯独对女子更为刻薄,我之前在北平的时候,曾去过一个大户人家里唱堂会。”
“那家里的老爷曾是南方人,最喜传统,他说江南女子以脚不沾地为荣,便从未让自己的女儿下过床,就连来让她来听戏,都是命仆人将床搬到院子里,在床上绑上层层纱幔,生怕自己的女儿被别人瞧了去,荒唐的很。”
“这还不算,他还说自己的女儿有大户人家的做派,要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穿衣吃饭都要由仆人来服侍,说这样以后才能觅得一个好郎君。”
我:“?!!”
不是,这是什么事?
封建王朝都灭亡了,怎么还有封建余孽在这儿祸害人啊?!
“那按照这样下去,这姑娘岂不是废了?”我人都傻了。
“是啊,确实是废了。”阿月叹息了一声,“从小被娇养在金丝笼里的鸟忽地被赶出笼子,失去了往昔锦衣玉食的生活,其下场可见一斑。”
虽然有点不符合情景,但我还是想说——
阿月这句话用了一个比喻两个成语哎!
好有文化的样子!
谈论到这儿,我俩异口同声地叹息了一声,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匆匆结尾继续吃饭。
直到收拾桌子的时候,阿月才再次对我开口:
“羲和,人生在世,一定要分清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若自己分不清,便会轻易被人误导,就好像那床里的小姐,一直以为那方小床是父母对自己的疼爱,却不知,那恰恰是毁掉自己一生的囚笼。”
“所以……”
他顿了顿。
“所以,像你这样聪颖的小丫头,无论如何,都不要被困在这一方院内,你应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天地,知道更多书本之外的知识。”
“只有这样,你才能破除一直困住你的牢笼,出逃升天。”
话是这样说,我又何尝不想去外面看一看闯一闯?
可是……
可是,我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或许,我对它们的了解还只存在于父亲保存的那些老照片。
可是,时间是会流逝的,万事万物都会有发展,外面的世界或许早就变了样子。
但我又该如何知道那个早已变样的世界是否能容下一成不变的我呢?
“说实话,我其实与那个小姐差不多,他父亲以女子脚不沾地为贵,我父亲以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贵,说到底,我们都是一类人。”
我的嗓子哑了一片,说话不再似平常那般清脆悦耳。
“南方人总爱称女孩子为囡囡,可我不喜欢这个词,一个囡字就足以将女子一辈子困在条条框框之中,更何况是两个囡字?”
“我不希望别人变成囡囡,更不希望自己成为囡囡,偏偏父亲、夫子、叔伯们都希望我成为这世上最乖顺的囡囡。”
“所以啊,阿月,若有一日得机缘,请带我逃出这个会吞噬人骨血的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