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咱妈
看着她恬然的笑容,景中宇也跟着一起释然了,他放松身心跪了下来,朝着柏树轻轻喊了一声。
“妈,我知道您不讲究这些礼数,但我作为您的女婿理应有此一拜。”
景中宇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虽然老套了些,但这是他的心意。
灵秀还带着笑意的脸上淌下一行泪,她伸手将景中宇扶起,“你听树枝的沙沙声,她看到了,她很欢喜。因为她又见到你了,又听见你喊她‘妈妈’。”
景中宇拭去她脸上的泪,“我真的把她当成过我的妈妈吗?”
“是真的。你的松伯是叫顾松吗?”
顾松,顾梅?原来如此。
景中宇恍然一笑,“我怎么就忘记松伯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呢!这么说来他和咱妈是老相识了?”
一声“咱妈”亲切又自然,灵秀忍不住在他脸上奖励了一个香吻,然后才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老相识那么简单,他们是同一批进到福利院的,照看他们那批孤儿的保育阿姨姓顾,所以给他们取的名字都是顾姓。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学习,一起进了景家的老宅。”
既然提到了顾松,景中宇一下子就明白了很多事。
景家虽然不似岳家那般人丁凋零,但培养几个孤儿成为亲信,都是一些豪门的习惯,毕竟无依无靠的人更容易忠诚于他们这些恩主。
顾松就是和岳秋身份相似的景家大管事,听说他很小就一边学习,一边跟着老爷子学做事。若是顾梅和他一同进入老宅,说明顾梅也是老爷子着力培养的人之一。
“进到老宅的孤儿有好几个,最终只有松伯伯和妈妈留了下来。”灵秀的“妈妈”说得也是顺滑无比,“妈妈年纪比松伯小两岁,跟着老爷子生活了十几年,老爷子虽然看重香火,但心里其实更喜欢女孩,他真的是把妈妈当亲生女儿看待,连刚出生的你都放心地交给了她。”
景中宇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但也是个正常人,他现在最早的记忆也是在三四岁,那时的几个保姆他都有印象,毕竟都是景家的老人儿。当然顾梅的角色不会是保姆,应该更像是松伯那种师长兼父母辈的身份。
“妈妈离开老宅后,就是松伯伯接替了她的工作。”
果不其然,岳母大人在他小时候以母亲的身份陪了他好几年,也难怪之后顾梅总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提起景中宇这小半个儿子。
“妈妈为什么要离开景家,为什么要离开航都呢?”
“她只说是犯了错误,自己待不下去了。”
“这明显是玩笑话,其中必有隐情,老爷子或者是松伯应该知道,等我回去问问他们。”
以前灵秀对这个原因并不感兴趣,可和景中宇在一起之后,她也很想知道上一辈的人到底是怎样的恩怨纠葛。
“说实话,妈妈照顾你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大孩子,一下子被放在了母亲的位置,定然会母爱泛滥,对你付出的感情自然浓郁。所以,后来不论是在蒙北还是苏南,松伯伯和她的通信中,聊的主要内容都是关于你。在你十二岁之前的每一年,松伯伯都会把你的一两张照片邮寄过来,之后也许就是因为那次意外,你出了国,景家对你的身份更是捂得密不透风,松伯伯也不好再寄照片过来。”
“妈妈和松伯一直有联系,那为什么你们过得不好,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妈妈的性格,要强了一辈子,虽然她和松伯伯在通信,但在信里从不说我们家的情况,除此之外她有意隔断着她与景家,甚至是和家乡航都的一切联系。应该是和在航都的旧事有关吧,反正查出她生病之后就再没有和松伯伯有过联络,也不知道她又撒了什么谎让松伯伯没再追问。”
顾梅与景家,与景中宇的过往终于揭开了真相,一段让从少女到迟暮都不能淡忘的母子亲情,也让景中宇明白了他在顾梅一家的地位——他更像是亲儿子啊!
“妈,现在是冬天,有点冷,我们不多陪你了,下次找个暖和的天气再来看你,我们走了!”
妈妈和女儿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景中宇又郑重地鞠了一躬,牵着灵秀的手往山下去了。
韩元依旧像空气一样在他们身后游走自如。
“听爱民叔说妈妈是因为要回苏南结婚才离开蒙北的,可为什么到最后都还是单身一人啊?”
回去的路上,景中宇还是不忘问及灵秀家的往事。
灵秀长长叹了口气,“都怪我们。”
“怪你们?你是说准婆家嫌弃她收养了太多孩子?”
“对啊,正常人家谁能受得住啊?”
一个孩子都难养得好,何况这么多,关键是这些孩子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的确情有可原,可是如果爱得够深也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这世间哪来那么多深爱啊?那个尤海峰我也见过几次,感觉还可以,起码一开始他能够接受我和大姐,可是后来妈妈又收养了生病的志强,尤家人实在是坐不住了,也不知他们给尤海峰施加了怎样的压力,最终他们就分手了。我也不清楚妈妈和尤海峰是怎么认识的,她离开航都直奔苏南而来,刚来就认识尤海峰,可见他们以前就有交集——,哎呀,我们两家人的故事都可以开篇立传了。”
“那就等我们老了,由我们自己来写。”
“这个可以有!”
……
回蒙北主要是看顾梅,返乡之旅的重点还是在苏南,从山上回到牧场,灵秀就收拾行装准备离开了。
早就跟乌勒他们知会过只在阿龙山住一晚,所以临行之前都是盛大的一场践行宴。
萨仁老太太哭了,格日勒哭了,灵秀的眼里也是水汪汪的。
“秀,等我们苏绣馆开业庆典,把大家都接到航都去,好不好?”
景中宇的景家远亲身份已被传开,他在大家面前这么说,没人当是开玩笑。
“好啊,好啊!”巴特尔乐得蹦了起来,证实了他彻底倒戈。
“好什么好!”萨仁婶婶拍了拍桌子警告巴特尔消停点,“我们这么多人去要给人添多大麻烦!小景,心意我们领了,日子还长,总能再聚的啊!”
老太太知道景中宇的底细,生怕会出什么乱子,但景中宇是真心实意想好好款待这些善待灵秀的好人。
“没事,到时候我让秀通知你们,不管多少人都不用担心,我派专人来接。”
财大气粗的完美诠释,在场人不得不赞一下灵秀的眼光,稳准狠,要么不出手,一抓一个钻石龟婿。
为什么金龟婿中要带个“龟”字呢?现代人对这个字敌意太重。就不在这里画蛇添脚地科普了,闲着无聊可以去问度娘。
……
坐上奔赴苏南的专机,和面对蒙北的平静做比较,景中宇的心里竟有些紧张,因为蒙北是灵秀儿时美好的回忆,但苏南却是一切苦难的产地。
说到童年时光,景中宇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全部答案,毕竟除去美好的也有很多阴霾。
“秀,在蒙北停留的时间短,你也没工夫给我讲故事,现在正好空闲,你该给我讲完你在蒙北的故事了吧!”
“好,我的大少爷。”灵秀下意识地又给他添了一个专属新称谓,“那就从我的亲生父母讲起吧!”
来了来了,阿龙山齐家人终于登场了。
“我也知道我原名叫齐岚之——”
“也是一个好名字。”
“在阿龙山那么一个小镇子,没点底蕴的人也取不出这么文绉绉的名字。这名字是我爷爷取的,他在额尔古纳是个小有名气的人,建国前可是留过洋的学子,后来在市里的政府部门工作,但在文革时被批斗得不清,不过脑子好使很快就东山再起,我出生前几年,他经营的羊毛纺织厂可是额尔古纳最大的企业之一。有这样的爹,儿子多少也继承了一点,我亲爸年轻时也不错,恢复高考后考上了大专,之后在纺织厂也学着经营管理,还俘获了厂花的芳心。我亲妈是从河南来这边打工的, 一路上换了不少工作,不是因为太辛苦,就是因为躲避纠缠她的男人——”
美人的妈妈一样是美人,美人的烦恼也是千篇一律。
“我亲妈刚到纺织厂就受到了我亲爸的大力关照,有钱有才,长得也不错,换作哪个小姑娘都很难不动心,于是顺理成章地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可是命运的车轮还是开进了沟里,我爷爷去世没多久,竞争对手开始出阴招对付我亲爸,找人挑唆他参与赌博,奈何他是个没什么定力和脑力的渣人,被人家设局蒙骗,没两年就把家底赌没了,纺织厂的另一个合伙人直接把他踢出局,我出生的第三年,他已经变得一无所有。”
齐家老爷子可以东山再起,必然具备了不起的毅力和恒心,儿子就是太顺了,没有经过什么风浪,一个跟头栽下去就很难站起来了。
“赌瘾和所有的瘾一样,沾上就戒不掉,市里的房产早就没了,我们一家三口只好住进爷爷以前在阿龙山镇上置办的房产。我亲爸没钱还是在赌,又把这套房子也输进去了,无奈之下我们只得来到牧场租住蒙古包,因为租金便宜一些,这样也就认识了萨仁婶婶她们。”
原来蒙北的这些亲友都认识灵秀的亲生爸妈,那顾梅也认识他们吗?
“我亲爸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他可以读书识字,几十年前像阿龙山这样的偏远地区,读过书的人少之又少,普通百姓顶多识几个大字。所以牧场接到什么政策,或者是要写个什么报告之类的,就找他去,然后给一点钱意思一下。我们全家就靠这么一丁点收入支撑着,支撑了不到一年,我亲妈撑不下去了,她刚开始出去打零工就认识了一个来这边收皮子的南方商人,于是就跟人家跑了。或许是男方不喜欢她带着拖油瓶,她也就很干脆地把我丢给了这个不靠谱的亲爸!”
两个人的亲爸都不靠谱!但好在景中宇有个还算靠谱的亲妈,以及极其靠谱的爷爷。
想必灵秀的爷爷也很靠谱吧,可惜去世太早了。
“我亲妈的离开彻底激怒了我亲爸心底的大男子气概,当然我说的是反话,以前再难再苦他都不会找我亲妈撒气,他很爱她,可是我亲妈并不爱他,不然怎么说跑就跑了?我亲爸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我这个拖油瓶身上,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哭和喊饿——”
“可你只是个小孩子啊!”
“那又怎么样?当时的他已经不算是个人了,还怎么谈人性?早先他还不打我,只是不给我饭吃,他得了一点钱宁可全都买酒喝,也不愿意给我买点吃的。好在萨仁婶婶和桂枝阿姨时不时就偷偷带我去吃饭,不然我早就饿死了。对了,桂枝阿姨就是大姐的亲生母亲。”
上一辈的牵扯竟然这么多?景中宇还以为她们都是毫无关系的陌路人。
“可是我六岁上了小学他就开始打我,因为他不想让我上学,觉得我读书没有用,不如学点手艺,趁早出去挣钱。”
景中宇握着灵秀的手,万般心疼,她小时候得是多可爱的一个小天使啊,那个人渣怎么舍得伸手打她?
可人渣真的不能划入正常人类了。
“你猜到了吧?我上的就是中宇小学,而我的老师就是妈妈。有一次她发现我被我亲爸打了之后,就到我家去和我亲爸理论,可是那种滚刀肉不可能回头了,一切照旧。好几次我都是挨了打跑到妈妈的宿舍躲起来,那时桂枝阿姨已经去世,妈妈收养了大姐,我可羡慕大姐了。你说小孩子是不是很傻,大姐的亲妈没了,我还羡慕人家。”
景中宇似乎又嗅到了什么,“我感觉大姐又是另外一个悲伤的故事吧!”
“是啊,也能写出一本书来。既然你好奇,我就简单地说一说。大姐的亲妈桂枝阿姨是中宇小学的民办教师,她也是混居在阿龙山的汉人,以前读过高中,在镇政府招人的时候就报了名,跟着妈妈一起建学校教学生,两个人既是同事又是好闺蜜。桂枝阿姨和另一个民办教师好上了,没结婚就有了孩子,那个男人说回老家知会父母然后来接她们母女,可一走就杳无音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