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私心
俞敬勉走过去时，她还皱着脸若有所思。或许是刚才走了一路，白皙的额头上沾了细密的薄汗，一呼一吸间似乎能听到极轻的叹息声。
无论是安静时还是交谈时，她总是很容易就吸引他的目光，但刚才他却犹豫了，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又若无其事地离开。
他担心，周可棠过多的信任反而会影响对他的判断，毕竟他并不及她想象得那么完美。
“买好了？”周可棠一回头看到了他，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
回程路上，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开口，但周可棠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可能她也并不需要谁的回答，只要有人能安静地陪着，哪怕是这么一小会儿。
疾驰的车一路向南行驶，窗外的风吹得人越发清醒，江依染看着身边神色泰然的男人，又想起刚才下楼时看到的情形。
她还没正式认识周可棠，却已经好几次从旁人的口中听说，短暂的几次见面，也仅仅是匆匆一暼。
所以，她也不清楚，俞敬勉怎么会与她相熟，熟到主动帮她提重物。
“阿勉，你和周小姐早就认识了吗？”
“没有。”俞敬勉淡淡答道。
“可是，你看起来很热心哦。”
“有吗？”
“没有吗？”江依染可不打算被他糊弄，“我可是看得很清楚。”
俞敬勉不动声色，继续握着方向盘认真开车。
“欸，你很无趣哎，和我说说嘛，我都把缭雨的事告诉你了，你也和我交换下信息嘛。”
“交换信息是什么意思。”
江依染猜到他会这么问：“你不说，那就叫信息不对称。”
俞敬勉一脸正经：“你倒是学得挺快。”
“还不是你教的，现在咱俩信息不对称，太影响我进行决策了。”
“所以，你要决策什么？”
“我现在可是流源画室名副其实的经理，关心了解一下老师们的工作和生活是很有必要的。”
“她又不是老师。”
“你非得这么用字眼吗？”
江依染可不吃他这套，糊弄别人可以，糊弄她还差着远。
“我可从来没见你跟工作以外的异性聊得那么……嗯自然。”
俞敬勉依旧面无表情：“我一向很自然。”
“那我下次约樊雪和你一起吃饭啊。”
俞敬勉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而这些举动通通都被江依染看了去。
“你这也太明显了吧，还说自然，分明是区别对待。”江依染偷偷凑过去，又说道，“还有，你现在的情绪明显不对，平时的俞总对谁都很和气的。”
“江老师，你想太多了。”
江依染仍不死心，故意试探：“要不然，我去要一下周小姐的微信号，有些话当面不好意思聊，那就用手机聊，这样就不尴尬了。”
“不要。”俞敬勉回绝得也太快了。
“怎么不要？”
“我很忙的，没时间玩手机。”
江依染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算了算了，你这人太没意思了，聊不下去了。”
确实是聊不下去，他怕再聊下去，又想起周可棠哭红眼的样子。
刚才在楼下，周可棠说要把买牛奶的钱还给他，然后很大方地要了他的微信号。
俞敬勉也没拒绝，就若无其事看着她扫码加好友转账，忙活了一阵。
其实他想直接给她扫付款码，但想了想还是打开了名片码。
仅容他安放一点的小小私心，无人知晓也足矣。
“还有件事。”快到地方时，江依染突然说，“你弟弟打给我，问你今年中秋还回不回去。”
俞敬勉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回了。”
江依染虽然已经猜到是这个回答，但还是忍不住说：“你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而且敬谦今年毕业，你不想回去看看？”
“敬谦有事会找我的。”
江依染知道，一提这个话题，他就会避重就轻。
“因为他不敢跟你提，所以他才会打给我好不好。”
“那你也知道我的意思。”
江依染拿他没办法，只能一个劲地叹气：“阿勉，事情都过去很久了，你和家里的关系也该缓和了，真的没必要因为……”
“你只是原因之一。”俞敬勉淡然，“是我自己过不去。”
“你看，我都过去了。”
如果他肯开口聊，也算有进步，江依染知道这些年他心里隐忍的是什么，但像俞敬勉这样豁达的人不该被这种事束缚，他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真的能过去吗？”俞敬勉偏过头，朝她一笑，那笑容里尽是深深的无奈，“可能我做不到吧。”
万家灯火万家明，难言此处是心情。
俞敬勉每次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心里都像缺了一块，有冷风自身体穿堂而过，带来虚无又卷走虚无。
这种体验不断重复，时刻提醒他不该碰的情感别去碰。
在外人眼里，他总是过分美好。温柔的脸庞，微笑的嘴角，动听的声音，绅士的举止，于是被众多目光追随，又被众多眼神仰慕。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完美之下尽是百孔疮痍。
他从来不是一个幸福的人。没有美满的家庭，没有快乐的童年，没有被爱的资格，每一次成长都伤痕累累，却又不断自我修补完整。
该怎么比喻自己的世界呢，他身处不开灯的客厅，触碰过沙发的柔软，感受到拂面的晚风，转过脸看向阳台，那里有一架天文望远镜。
若把这世界比作浩瀚无垠的星空，那么他不过是颗寂寞的星星，独占一隅之地无人接近，过去仅闪耀着微弱的光芒，而今只是更亮一些。可仍然寂寞，不曾被谁照耀，也无法照亮他人，真是有些沧茫怅然。
俞敬勉摇摇头，今天也真是奇怪，这么容易就被触动了，但愈发消极的情绪绝不能就此肆意蔓延。
他缓缓走向阳台，仰头望去。
正值寂静初秋，夜空晴朗澄澈，是赏星的好季节。
俞敬勉调整着手中的望远镜，毫不费力便在东南方的天空中找到一颗星。
这颗星的周围再也没有其他的亮星，因而显得异常孤寂且明亮。
他抬起头，此刻能用肉眼看到的光亮，已是来自于25．1年以前，不过对于浩瀚无垠的广阔宇宙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吧。
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正在欣赏一束来自二十世纪的光亮。
听起来，感觉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