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访燕王
十七置身于一片繁密的林间,一柄锋利银色软剑立于手中,她面容平静,周身却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冲着虚空低声道:“出来。”
竹林间登时响起一片“哗啦”之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从天而落,脚尖甫一触地,利刃便已比上了他的脖颈。
一晚上连着两次命悬于线,黑衣人的目光却依然沉着,只缓缓开口:“十七。”
十七勾了勾唇角,明明是笑着,却尽显薄凉之色,“刑广,我是不是同你说过,别再靠近傅沛白,也别再打她的主意,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黑衣人伸手摘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了那张刚毅冷峻的脸,“我没想对他怎样,若是我想杀他,他早就死了。”
十七像是被这个死字刺激到了,手下的剑往前送了一分,锐利的剑刃贴上刑广脖颈的肌肤,就在那暗暗跳动着的血脉上,稍稍用力,便能让他血溅当场。
刑广目光深沉,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苦禅把登陵碎片交给了他,我只是想趁机窃过来罢了。”
他顿了顿,盯着十七,反问道:“你还记得你曾说过的,永远不会背叛教主,永远不会背叛落影教的话吗?”
他苦笑道:“如今你要为了傅沛白背叛你的誓言吗?”
十七收了剑,声音冷淡,不带一丝感情,“我记得,我也不会背叛我的誓言,待西南之行结束,我自会将教主想要的如数奉上,用不着你操心。”
“教主想要的,往日也是你想要的,也是落影教所有人想要的,将我们所遭受的苦难仇恨通通还给陆文成,报仇雪恨,如今听你所言,你似乎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十七沉默了,在刑广看来,这等同于默认,他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扣上十七的肩膀,微微发力,“十七,你现在在乎的就只有一个傅沛白是不是?”
十七抬起头,直视着刑广的眼睛,定定地开口:“是,世间我在乎的唯有她一人了,我已经厌倦了这些江湖恩仇,明争暗斗,只能顶着她人相貌名号度日,我不想再这么活着了。”
“刑广,我累了。”
清冽的月光投在十七的脸上,她素来平静的眼眸透露出倦怠疲惫来,那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自内心的。
刑广扣着她肩膀的手劲越来越大,像是不敢也不舍得放开她。
现在松开了,他应该永远也抓不住这个与自己相伴十一载的女子了。
“不行,不行,十七,你忘了吗,陆文成可是你的仇人!滔天血仇,怎能说忘就忘?况且,教主也不会放你走的,我们必须完成复仇,教主才会放你离开,不行,一定要报仇,我们一定要报仇!”
这是刑广第一次如此失态地冲十七吼着,沉着冷静的面貌全然破碎,只余下藏不住的慌张不安。
十七冷漠地看着他,一举挣脱掉他的桎梏,向后退了两步,“我不需要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此事,我不会忘,此生都不会,仇我会报,但不会再以你们的方式。”
“杀他是便宜了他,陆文成此人最好名声,地位,权利,杀人不及诛心,我们应该将他在乎的、拥有的、渴望的,通通毁灭,这样才能让他尝到世间最苦最痛的报应,十七,你明白的啊你应当明白的啊。”
十七转过身去,声音冷硬,“手刃亲仇,能以仇人之血祭奠亡亲,于我而言,便以足够。”
刑广宽阔的肩膀完全塌了下来,他微微垂着头,声线不稳,“自从傅沛白出现后,你就变了,你就当真那么喜欢他吗?”
十七没有丝毫犹豫,提起傅沛白她的语气都变得柔软了几分,“喜欢,自是喜欢极了,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傅沛白来了。”
“世间男子大多薄幸,你可想过你今日情深,若往后被负,该如何自处?”
“她不会。”
“你如何能保证他人心思此生不变?”
“我信她。”短短三个字,透出无比坚定的意味来。
刑广倒退了两步,他有些不甘,有些怨恨,不知道是怨自己这么多年来面对十七的犹豫踌躇,还是怨恨突然出现的傅沛白,他那些暗不见天日的心思似乎真的只能永埋心间了。
他站定身子,声音和夜色一般低沉,“我明白了,此去西南,你要小心,三教使那边也已动身前往,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十七犹豫了片刻,问道:“你身份已然暴露,任务又未完成,如何同教主交代?”
“我自有法子,你不必担心。”刑广注视着十七纤瘦的身影,目光留恋不舍,“十七,保重。”
两人隔着一丈远,十七看不清他眼中流淌的情绪,她只能看见对方掩于一半阴影之下高大的身躯,沉默了一会儿后,她也低声道:“保重。”
“布谷——布谷。”盛夏清晨,一只羽毛暗灰色,两翅暗褐的杜鹃鸟站在林间枝桠上清脆地啼鸣起来。
傅沛白听见鸟鸣,从迷糊睡梦中陡然醒来,刺目的阳光透过破烂的屋顶投射在她的脸上,她半眯着眼,一骨碌爬起来,冲向屋外,看到对面房屋门槛上倚栏而睡的十七。
她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本想叫醒对方,但看着十七安稳睡着的面容,又缩回了手。
虽是盛夏,但也有些许料峭凉意,她折返屋内拿了一件干净的薄衫出来,小心翼翼地披到十七的身上,然后去村外喂马。
喂完马回来时,十七已经醒了,手里捏着那件薄衫坐在门槛上状若出神的模样。
“十七姑娘,昨夜怎的不唤我,白白让你守了一夜,辛苦你了。”傅沛白走过去,面带歉意。
十七将薄衫递给她,浅笑道:“无碍。”
说罢,起身进屋收拾起行囊来。
傅沛白摩挲着手里粗糙的布料,鼻尖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香味,她不由自主将薄衫微微举起,凑近了鼻尖。
果然,衣物上沾染了十七身上浅淡好闻的香味,这也是峰主身上的那种香味。
“阿沛!”
一声呼喊将有些沉迷其中的傅沛白拉回了神,她心下猛地一跳,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拿着薄衫的手立刻就伸到了背后去。
傅沛白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陆清婉,笑得有些僵硬,“二小姐,怎么了?”
陆清婉昨夜没睡好,满脸困倦,眼下些许乌青,催促道:“咱们快点走吧,去前面的城镇休整一天。”
傅沛白也正有此意,待桑韵诗和十七都收拾好后,她们便向着前方最近的一个城池出发了,那便是嘉定州府蔺城。
或许是桑韵诗为陆清婉挡了匕首受的伤,一路上,她时不时逗弄陆清婉几句,陆清婉都没发脾气,只是牙帮子咬得紧紧的。
傅沛白扭头看了她们一眼,收回目光,心道就这样保持保持,随即高扬马鞭,继续向前奔驰。
如此跑了半个时辰,背后冷不丁传来声音,“阿沛。”
傅沛白扬鞭的动作一怔,明明她已经唤回了十七姑娘,对方却仍然叫着她阿沛。
她挥下马鞭,问道:“怎么了?”
“我有些乏得紧,能否靠着你小憩片刻?”
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跟这掠过耳边呼啸的热风不同,带着一股清凉劲儿。
她一想到昨夜自己睡得那么沉,让十七一个弱女子守着她们大半夜,心里就过意不去,这会一听,更加愧疚难当,自然是立马应下了,“今日不赶时间,我慢些骑,你眯会吧。”
十七没应声,片刻后,傅沛白就感受到了十七伏身到她背上的触感,对方只是虚虚地靠在她的背上,她却是登时绷紧了身子,心里莫名紧张得很。
好在十七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的身子才缓缓放松了下来,也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四人不疾不徐骑了大半天,终于来到了蔺城,这座城池因着已经靠近偏西的地界了,繁华程度虽不如樊城,但城中道路开阔,屋舍俨然,也算是一座大城了。
傅沛白的计划是在蔺城找一间大点的客栈休整一天,补充干粮,再买些常备药物,明日再行出发。
但甫一进城,桑韵诗盯着街边一幢幢碧瓦朱檐的屋落,便状似无意地提起这城池似乎是燕王封地,经她这么一说,陆清婉也想起了,便提议道她们可以去燕王府邸借宿一晚。
傅沛白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她和燕王仅仅几面之缘,擅自上门叨扰于礼不合,但陆清婉却说燕王和天极宗素来交好,和她阿爹更是知己好友,只是借宿一宿,并无不妥。
傅沛白思忖了少顷,想到昨日的确委屈了她们,虽然她今日有心奢侈一把找一间大点的客栈让她们好好休息一晚,但再豪华自然也比不上尊贵的王府。
再来,她们而今被魔教之人盯上,安全问题也令人担忧,落宿王府的话,自是不用担心,想到这些,她便答应了下来。
随即她们牵马来到了位于城中中心的燕王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