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揽明月
傅沛白走向熟识却又陌生的竹林小筑,心里万般踌躇,居然生出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情。
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这方院落,她无比渴望见到对方,但却又出于种种原因害怕见到对方。
她站在通往院子的石板路上,踯躅不前,直到阿芙从院里出来,瞧见了林间她的身影,主动招手唤她:“小白?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呀。”
傅沛白轻叹一口气,走了过去,看见阿芙手上端着一个空碗,碗底还残留着一些黑褐色的药渣,纠结愁闷的心绪顿时便被担忧挂念给取缔了,“峰主生什么病了?严重吗?”
阿芙看她毫不掩饰的担心之意,抿嘴笑了笑,“不严重,只是略微有些中暑,已经让阿若看过了,服两天药便好。”
傅沛白紧张的心松了半分,看着院子里的木屋,有些不舍,“没事就好,我就是代师兄们来问候一下峰主,那我就先回去了。”
“慢着。”
“怎么了,阿芙姐?”
阿芙避开院外那两名守卫,将她拉到一旁轻声道:“小白,我问你啊,你到底是替朝泉峰的弟子来看望峰主,还是你自己想来呢?”
傅沛白刚要回答,阿芙又道:“你想好了再回答。”
傅沛白怔了一下,像是被阿芙清亮的眼神洞穿了一般,她嗫嚅道:“是我,我自己想来看望峰主。”
“我就知道,”阿芙脸上重新挂起笑容,“说真的,我早看出来你不对劲了,就上次下山督办督武堂的时候,我就瞧出来了你对咱们峰主感情不一般。”
傅沛白被看穿了心思,有些羞怯,“有,有这么明显吗?”
“可不是麻,你看峰主的眼神,怎么说呢?有时候是温柔缱眷的,有时候怅然若失的,有时候又是炙热真诚的,你太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了,喜欢两个字就差写脸上了。”
傅沛白微微一惊,真有这么明显的话,那岂不是峰主也察觉到了,所以峰主对她的态度才这么冷淡吗?
想到这里,她心里闷得发慌,这种被心仪之人用无声的远离来表达拒绝,可真让人感到难过。
“我以后会注意点。”
阿芙看她一脸落寞和沮丧,急急解释道:“不是不是,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让你掩藏住对峰主的感情,而是想告诉你,你要勇敢一些。”
她定定地看着傅沛白的眼睛,语气无比认真,“峰主对你的感情也不一般,虽然我看不真切,但她对你是特殊的。
峰主虽然心善,却是有原则之人,她破例给了你参加入宗比试的机会,她从不欠人人情,却为你讨来了玉凝膏,她不吃鱼肉,但你夹的她便会吃,她最厌恶与人肢体接触,可在你昏倒后却亲自将你抱了回来,诸如此类,我都看在眼里,我不信你没有察觉到。”
“我跟在峰主身边四年了,你别看她是宗主的女儿,又是一峰峰主,身份尊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因着宗主膝下无子,将所有的期望都寄予在了峰主身上,把大部分的宠爱给了二小姐,峰主她心思深沉,喜怒不显,外人眼前永远是一副淡然自得的端庄模样,但其实她很孤独。”
阿芙顿了顿,继续道:“纵使有许多男子喜欢峰主,但是无外乎都是冲着峰主的外貌,地位,抑或是天极宗的势力而来,他们皆有所图,却独独不是图的峰主那颗真心,小白,你明白吗?”
傅沛白听到这一席话,耳朵有些嗡鸣,连带着大脑有些眩晕,她握紧双拳,郑重地点了点头。
“但我感觉你是不一样的,你看向峰主的眼神没有俗世繁杂的欲望,而是纯粹又热烈的,,这也是你这个人一直以来带给我的感觉,所以我现下才会和你说这么多,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欢峰主。”
“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峰主的感情容不得我置喙,但我真的不忍看峰主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希望你能主动一点,勇敢一点,去到峰主身边,陪伴她,照顾她。”
傅沛白心脏砰砰直跳,她现在大脑有些混乱,像是被抛在了云端之上,一切都显得有些虚幻。
峰主喜欢她,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但阿芙所说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峰主待她异于常人的话又的确历历在目。
峰主真的喜欢自己吗?
我真的能保护,照顾好峰主吗?
我可以吗?
傅沛白伫立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中。
阿芙看她这幅模样,幽幽一叹,“人生蹉跎,不留遗憾。”
听到这句,傅沛白猛地抬起头,脸色涨红,神情激动,像是想清楚了什么,拔腿便跑进了院内,两名守卫愣是没来得及拦住她。
去他娘的喜欢不一定要得到,去他狗屁的月亮高悬苍穹。
她想好了,无论前路有多坎坷,无论峰主到最后能不能接受她的女子身份,她都要试试。
她不愿再做畏缩不前的懦夫,她偏要做那摘星揽月之人!
她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大步走到榻前,神情激亢。
陆晏冉此刻正半倚着床栏,柔顺的乌发尽数倾落,面容瞧着有些苍白,只着一层单薄的中衣,隐约可见其下精致的锁骨。
这柔弱的模样瞬间击中了傅沛白,她心间一片熨贴发烫,亢奋的神情平缓了下来,她轻声道:“峰主,我来看望你。”
陆晏冉已经敛下了方才微微受惊的神情,平静地回道:“看出来了,不过看望我倒也不用这般来势汹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同我讨债的。”
陆晏冉已经许久没这样打趣过自己了,傅沛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脑勺,方才那股斗志昂扬的勇气不知不觉消褪了一些,她发现她面对峰主的时候永远强硬不起来,就连表达心意也是。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笔直的脊背软了一分,嘴里含糊道:“峰主,我,我
你”
陆晏冉盯着她,耐着性子问:“想说什么便说吧。”
傅沛白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直视对方,脑子里胡乱地思索着,少顷后突然开口:“峰主你还有姐姐或者妹妹吗?”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气氛相当诡异。
傅沛白问出这句话后自己都傻了,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刚才她脑子发蒙,突然想到十七的脸,便顺嘴问了出来。
“啊,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峰主,你当我没问。”
可陆晏冉好像认真了一样,问道:“为何问这个?”
傅沛白想了想,肯定是不能把十七说出来的,便支吾的回道:“就是随便问问。”
“没有。”陆晏冉回答的语气十分坚定。
傅沛白小心翼翼又问:“那表的呢?远房亲戚这种,跟峰主差不多大的女子。”
陆晏冉眉头一皱,神情冷了一些,“没有。”
傅沛白哦哦两声,不敢再问,直挺挺的站在屋内。
“你还有什么事吗?”
面对陆晏冉的疑问,傅沛白提了一口气,又泄下,她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等我。”
陆晏冉蹙眉不解,“等你什么?”
“总之,峰主你再等等我。”傅沛白并不多解释,心底却暗自将这句话补全了。
你再等等我,等我变强,变得更厉害,足够与你并肩而立,有能力保护你,照顾你,再等等我。
说罢她也不等陆晏冉反应便大步出了屋去,院外阿芙还等着她,见她出来了,眉开眼笑冲她招手。
“如何?”
“我没说。”
阿芙不轻不重敲了她胳膊一下,“怎的临阵脱逃了,方才我与你说的话都白说啦?”
“不是的,阿芙姐,我不是想放弃,我是觉得我现在还不足以同峰主比肩而立,一句我心悦你太轻飘飘了,我必须要变得更强大,更厉害之后,我才有资格同峰主说这句话,我才能承担起这句话的责任和意义。”
她说这番话时整个人站在逆光下,额头挂着细小的汗珠,神情庄重严肃,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烁着耀眼的光彩。
阿芙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白,我果然没看错你。”
傅沛白被夸后严肃的面容柔和了下来,明朗的笑起来。
“走吧,你回前山是吧,正好,我要往那个方向去。”阿芙说道。
两人闲聊着,身影逐渐消失在了竹林小路间。
而隐匿在不远处一棵树后的刑广这才缓缓走出来,他看着傅沛白离开的那条曲径通幽的小路,眼神晦暗不明,少顷后,才抬腿走进院子,遣退侍卫后进了屋。
进屋后,他和陆晏冉对视了一眼,又各自挪开视线。
“峰主,蔚萧安全下山了吗?”
“你是要取他性命之人,现下倒是关心起他的安危来了,可笑。”
刑广浓眉紧皱,换了话题,“峰主,你可是受伤了?”
陆晏冉面上不耐,“与你无关,我已经说了,日后你不必再听命与我,你我各行其事。”
刑广眸光黯淡下来,“我也说过,我唯峰主命令是从。”
陆晏冉没吭声,径直躺下,背过身去,俨然一副无声的送客之举。
刑广握了握拳,艰难地开口,唤了一句“小姐”。
可就是这么一声,床上的陆晏冉却突然发怒,将枕头狠狠砸向刑广。
她横眉冷竖道:“谁是你的小姐!闭嘴!”
刑广垂首,喉头滚动,待陆晏冉神情冷静之后,他才道:“陆文成现在派了人大肆搜查缙云山可疑之人,近来,我们要小心行事了。”
陆晏冉没理会他。
他又道:“昨夜之事,我不会禀告教主。”
房间响起一声嗤笑,陆晏冉盯着他,眉眼冷厉,“那意思是我还要多谢你咯?十六教使大人?”
“十七”
陆晏冉冷漠道:“我说了,在天极宗,叫我峰主。”
刑广阖上眼,沉声:“峰主,我要如何做,你才能相信我对你的忠诚。”
陆晏冉攥住被褥,死死地盯着刑广,“我要你永远不准伤害傅沛白,即便是教主的命令。”
房间里短暂的沉寂后,刑广睁开眼,对上那双深邃的浅棕色眸子。
他眼前分明是陆晏冉的脸,可他其实是在透过这张人|皮面具注视着十七。
抑或是在成为十七之前那个明眸善目的少女。
一阵沉默后,房间里响起黯哑的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