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谈心夜
贺阳曜眉飞眼笑的和陆文成碰了碰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拉过身边的贺琮说道:“以后我这犬子就拜托陆兄了,待他正式入学天极,你可要好生管教他,如若犯错,该如何惩处就如何惩处,毋须心慈手软。”
“那是自然,贺兄你便放心吧。”
贺阳曜将目光挪到陆晏冉身上,温和地笑着,“晏冉如今初初桃李年华,年纪轻轻,虽身为女子,却凭自己的实力坐上了峰主一位,真是令人好生倾佩,想当初,贺某不惑之年才当上一庄之主,如此和晏冉比起来,真是惭愧惭愧。”
陆晏冉露出谦逊的笑容,“贺伯父谬赞了。”
贺阳曜捋着胡须发出爽朗的笑声,他攀上陆文成的胳膊,“陆兄啊,我这就不得不说你几句了,如今晏冉已经是大姑娘了,却还未婚嫁,难不成你想把你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替你管理宗内事务吗?”
陆文成叹了一口气,“贺兄你也看见了,我这大女儿品貌俱佳,就连武学造诣也是极高的,这天下当真找不出几个男子能和晏冉相配,我也是怕她嫁出去受苦。”
贺阳曜眯了眯眼,大手一挥,指向了贺琮,“不知陆兄看我这儿子如何啊?其实不瞒你说,这小子自四年前见过晏冉后,便像丢了魂一般,毛都没长齐就跟我面前信誓旦旦道,说此生非晏冉不娶,我那时候当他年少热血,一时新鲜罢了,谁知放他出去历练几年,回来后身体壮实了,武功长进了,这一颗心啊,还是扑在你家姑娘身上,所以我这不是趁此机会,替这小子说开麻。
“再来我看晏冉和琮儿年岁相当,外貌般配,你我二人已有结交之情,若子女还能走到一起,贺陆两家永结同好,亲上加亲,岂不乐哉?”,说罢,他看陆文成面显疑虑,便不轻不重踹了贺琮一脚,“你这小子,愣着做甚,你陆伯父和晏冉就在眼前,自己什么想法什么心意你倒是说啊。”
贺琮刚毅的脸上显出一丝腼腆来,含糊道:“我,我确实对陆姑娘倾慕已久,还望陆伯伯成全。”
陆文成看了看贺琮,又看了看陆晏冉道:“这虽说嫁娶一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还是尊重晏冉自己的意愿。”
话音刚落,三人的目光便都移到了陆晏冉身上,陆晏冉微微敛下眸子,回道:“晏冉多谢贺公子厚爱,然父亲膝下无子,晏冉身为长女,自当承袭父亲的志向,振兴天极,维护武林和平,是以志不在男女之情上。”
贺琮急急道:“我可以等你!”
“贺公子丰神俊朗,武功高强,日后定会遇上比晏冉更优秀的女子。”
“不会了,我只钟情于你,此生不变!”
贺阳曜眯眼观察着陆晏冉的反应,那冷冷清清的模样分明是对自己儿子无意,他心叹一声可惜了,若是陆晏冉嫁入赤羽山庄做他儿媳,他倒是满意得很,不过既然对方无意,他也不好勉强,于是拍了拍贺琮肩膀,“好了,别说了,人家晏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莫要再痴缠恼人了。”
“陆兄啊,看来我们注定成不了亲家啊,你我二人若不是发妻早逝,现在你家再生个姑娘,我家再生个儿子,定要给他们结下娃娃亲,咱们两家交百年之好,方为幸事啊。”
陆文成回以大笑,和贺阳曜拉起了家长里短。
之后再说着什么,傅沛白就一点也听不清了,刚才那边交谈的内容,她也只是粗略听了个大概,好似有关什么嫁啊娶啊什么的。
她正出神地想着,陆晏冉已经走回了这边,见着傅沛白站在案边,整个脖子却往前探了一大截,姿势有些滑稽,于是问道:“你在做什么?”
傅沛白骤然回神,掩饰性地扭了扭脖子,尴尬笑着,“脖子有点酸,我活动活动,呵呵。”
陆晏冉坐回食案边,让阿芙给她斟了一杯酒,“累了你就先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傅沛白哦了一声,离开了大殿,虽然是得了闲,但她心里却不怎么快活,脑子里总在想刚刚宴席上峰主到底在和他们聊什么。
就这样她一晚上都有点心绪不宁,坐立难安,辗转在地铺上,直到被同屋的人喝斥。
“动什么呢?还让人睡不睡了?”
傅沛白低语了一句抱歉,穿上外衣出了门去。
天极宗来的一众侍卫都宿在后院,和前院隔着高高的围墙,她四处溜达了下,想找个僻静的地练武,便从后墙翻了出去,来到了庄外不远处的一片林子。
她练的仍旧是蒙岩教她的那套拳法,如今已经能使得虎虎生威了,一招一式虽不似蒙岩那样霸道,却打出了独特的灵动与力量感。
她打完一套拳,站定吐气调理气息,一边想着若是能在年底归山,便能让蒙岩教她剑法了,一边往回走去。
等回了后院,却依旧没什么睡意,她找了个石墩坐下,托着下巴赏起月来,记忆又被拉回昔日的怀柳村。
那是一年中秋佳节,母亲做了一大堆月饼送给乡亲邻里,剩下她和弟弟最喜欢吃的冰糖桂花杏仁馅,她和弟弟一人捧着一个大月饼坐在院里的小木凳上,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圆月,父亲和母亲就在他们身后相拥而立,都道花好月圆,阖家欢乐。
可如今却成了镜花水月,梦中泡影了,她心情渐渐沉重起来,趴在石桌上,闭上了眼,不愿再想。
谁知趴着趴着意识就开始模煳了,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可趴着睡并不舒服,她耸了耸肩膀,突然感觉身上轻了不少,她倏地睁开眼,对上了陆晏冉掩在夜色下的浅棕色眸子。
“峰主,你怎么在这?”,傅沛白惊道,转头看向地下,刚刚被她抖落的正是一件白净的外袍,她赶紧捡起来掸掸灰,不用问也该知道是谁的,连忙递向陆晏冉。
陆晏冉此时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闲来无事,四处走走罢了,倒是你,怎的不进屋睡?”
“我也是刚刚溜达完,不小心趴在这睡着了。”
两人说完间,那边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子睡眼朦胧,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样子像是要去小解,结果猝不及防看见院里居竟有两个人,他揉了揉眼,看清是谁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峰,峰主,你,你怎么在这?”
傅沛白来不及思考,猛地起身,挡在陆晏冉身前,皱眉道:“这位大哥,我和峰主有事交谈,劳烦你回避下。”
男子连连哦了几声,转身回到房间,啪的关了门。
傅沛白松了口气,这赤羽山庄不比山上,燥热不少,所以男子大多晚上都光着膀子睡,她是习惯了,可以视若无物,但万万不能让峰主瞧见。
“你有何事要与我交谈?”
傅沛白转过身来,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托词罢了,对了,峰主,你的衣服”,说着,又将外袍递了过去。
陆晏冉没接,施施然起身,向后院的出口走去,走了几步后,她扭头道:“我还想再走走,你可要来?”
傅沛白愣了片刻,随即拔腿跟上,她瞧着眼前那纤瘦的肩,连忙将外袍抖开,披了上去。
随后二人走出了后院,沿着庄外蜿蜒的小路漫无目的前行。
这赤羽山庄虽比不得缙云山那般青山绿水,世外桃源,但也别具自身特色,整座庄子坐落在城郊半山,站在高处眺望便能看见其下雍容繁华的宜州城。
此时傅沛白和陆晏冉便站在一处稍高的山丘上,那远处一片灯火不歇的繁华之景,让人看得有些入迷。
一阵夜风袭来,伴随着微凉的寒意,傅沛白盯着眼前那白色身影,迟疑了少顷后,上前两步提醒道:“峰主,我们回去吧,夜深风寒,小心着凉了。”
陆晏冉转过头来,她站的地方比傅沛白站的位置稍高一些,此刻便是略微俯视着对方,夜色太黑,她看不清少年人的五官,但却独独能看清那一双明亮的眼。
世人欲望万千,她见过太多人,那些人眼里或是须臾奉承,或是勾心斗角,或是虚情假意,早已被这世俗、权利、金钱蒙蔽了眼,而傅沛白却依旧保持着这么一双如孩童般纯净的眼,不被世俗所玷污,赤子之心,最为可贵。
她就这么盯着傅沛白看了良久,才迈开腿说道:“走罢。”
回庄里的路上,两人虽一言不发,但傅沛白却觉得丝毫不尴尬,她很喜欢这样默默跟在陆晏冉身后,即便一句话也不说。
等走到了两人要各自分开的地方,她突然心生不舍,想将这片刻时光延长,再延长一些,便停下了步子。
“峰主。”
“你”
两人同时开口,皆都愣了一下,傅沛白眉眼舒缓下来,嘴角染上笑意,“峰主,你先说吧。”
“无事,你说吧。”
傅沛白眼神飘忽起来,她背着手,双手在背后紧紧绞在一起,左顾右盼道:“就是,今日宴会上,我好像听见宗主说什么嫁娶一类的话,是峰主要嫁人还是二小姐嫁人呢?”
陆晏冉眯了眯眼,眼睛里带上零星笑意,但神情还是淡然,“清婉对你情真意切,痴心一片,她可只认你,父亲向来宠她,多半是会随了她意的。”
傅沛白惊恐地举起双手,“不不不,我跟二小姐绝无可能,她少不经事,错把报恩之心当□□慕之情,等她再大些,便会醒悟了。”
说完,她又想到了什么,语气隐隐有些失落,“不是二小姐的话,那便是峰主要嫁人了吗?”
陆晏冉幽幽一叹,“你可知我年岁几何了?”
“二十?”
“是了,我这个年纪的寻常女子早已嫁做人妇,孩子兴许都生了两个了,你说,我是不是该嫁人了?”
傅沛白握了握拳,不确定地问:“峰主要嫁给那位贺公子吗?”
陆晏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飘飘道:“贺二公子气宇不凡,武艺在他这一辈来说也属上乘,家境也委实不错,的确是一个成婚的合格人选。”
傅沛白觉得心里有些闷,皱着眉松开又皱上,如此反复了良久才开口:“但是,他配不上峰主。”
“哦?那你以为怎样的人能与我相配呢?”
傅沛白抬起头,一脸正经,“能够与峰主比肩的人首先一定要武艺超群,这样才可以保护峰主,再来外貌也不能磕碜,不说要多貌若潘安,但至少也要五官端正,否则会影响下一代,其次为人品格,忠孝仁义是必须的,遇事沉着冷静也是必须的,还要足智多谋,上进谦逊,对了,还有,一定要温柔细致且耐心,这样才能照顾好峰主,我觉得,至少要具备这些条件才能配得上峰主。”
她刚说完,便听见扑哧一笑,她不明所以看去,看见陆晏冉笑颜逐开,冷清的五官好似冰山消融,眉眼彻底舒展开来,笑眼弯弯。
她从未见过陆晏冉这么笑,这是第一次,笑声传进她的耳朵,一直蔓延到胸腔,直到心里仿佛打起鼓来,跳得热烈,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无措道:“怎么了吗?峰主。”
陆晏冉敛下笑意,但脸上的愉悦怎么都散不去,“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无暇之人?”
傅沛白回想了一下,似乎的确说得过于严苛了,“这种人的确很少,但一定会有的,峰主值得这样的人。”
“是吗?”
傅沛白重重嗯了一声。
陆晏冉拉紧了身上的外袍,转身离去之际,留下一句,“那我便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