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逃离
好像有人正在掐着自己的脖子,元东很努力让自己呼吸,却只是徒劳。深呼吸的下一秒,却没有往常自如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破了的纸袋,吹不起来,一吹就漏气。
溢出口的挣扎只是呜咽,元东瞪大了眼睛,咬紧了牙,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她想要活下去,就这样也不行吗?只是这样也不行吗?
人一旦陷入了悲伤,有时候就很难走出来。
一双手盖住了元东的眼睛,温暖却又熟悉。
“没事了。”只听见那人一再重复这句话,好似痛楚都被人拂去一样,是如此地温暖。
赵睿卿一遍遍地重复,元东的呜咽也小了很多,直到最后她闭上了眼,不再经受痛楚的折磨,熟睡过去了。
招娣已经烧好水了,她也按照吩咐熬好了药,期期艾艾地站在门口,不敢走近。见赵睿卿转身望向她,招娣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说:“水烧好了,还需要我做什么吗?”她的五指不自觉地纠缠,声音有些颤抖。
赵睿卿摇了摇头,说:“辛苦你了,不用了。”
“那就好。”招娣身上藏着是对于他人的讨好,那种不自觉的卑微,已经影响她给人的印象了。
招娣快要出门的时候,偷偷地看了赵睿卿一眼,只见她就这么坐在床边,丝毫不介意脏污。
微弱的烛光将她的半边脸照亮,不会觉得害怕,而是温暖到让人想哭的地步。
破旧的老房子会在晚上发出声音,风无孔不入,微弱的烛光影影绰绰,躺在这里的有几人,招娣并不是和她们一块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但是她又是不普通的,因为她被请求了以后努力去做到自己所承诺的事。
这几人是女支女中的底层,她们有的感染了性病,有的因为堕胎数次导致形销骨立,而有的却是因为不服从管教被殴打至内伤,但是她们终于从那个地狱中逃了出来,片刻的轻松后却是真实的现实。
救元东的起始也是偶然。
小喜对于女支女是恐惧的,因为所有人口中的她们都是自行放浪,自愿下贱的贱胚子,好女孩是不应该同她们有来往,但是赵睿卿深刻明白,很多时候走到了歧途,是因为没有选择,这种没有选择来自于家庭更来自于家庭环境所塑造的我们看不见其他的出路,只是不断地挣扎,但若是一次次挣扎得到的结果只是更加痛苦的回忆,是不是就会变得软弱,恐惧,甚至觉得就这样吧,人生就是这样的,然后当看见年轻人的时候便说你不要挣扎了,就这样顺着命运的洪流,命运将你裹挟至何处,便沦落至何处。
或许是因为自己曾经受过的苦楚,深刻明白,对于绝望的人而言那一丝温暖便能感动的不能自己。
她知道的,便无法放手,或许这会被世人称之为愚蠢,但是她认为行走在正确的道上,做着正确的事。
无愧于心,便足够了。
赵睿卿站起身走到外面,望着繁星,夜里的风一吹,些许发丝遮挡住她的视线。
在皓月出现的时候,繁星显得那么地微不足道。但是相比起明月,赵睿卿更喜欢星空,她想那个最亮眼的北极星以及散落在它周遭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星星,应该跟多年以后是同一颗吧,是不是妈妈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北极星也会想女儿变成星星陪伴在她身边呢?
是不是她跟妈妈望着是同一颗星星呢?
区区数百年在浩瀚的银河中只是弹指一挥间,但是对于赵睿卿而言却是永远回不到的未来,身处在过去遥望着未来。
这种悲伤是深刻地印刻在她的记忆中,赵睿卿脸上虽然带着笑,想要使自己笑出来,不愿让那种巨大的悲伤将自己击垮,但是从出生起便拥有前世回忆的她而言无疑是悲哀。
每一个日日夜夜,她用回忆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忘却,要记住妈妈的样子,但是记忆却像是被时间眷顾的墙,上面彩绘的图样一点点褪色一点点剥落,而她却无能为力,渐渐地她记不清那个人真正的样子,只是记住母亲所带来的温暖。
她竭尽全力描绘母亲的轮廓,日日夜夜,却无法阻止遗忘。
那种无力感就像是一根针,在你若无其事恍若恢复完好的时候,在你的指尖来上那么一下,可谓是十指连心。
流泪是因为悲伤,若是有一日连眼泪都流不出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赵睿卿已经不会流泪了。
一双手盖住了她的眼,粗糙的布满茧子的手,然后感觉到有人正在站在自己身后。
赵睿卿收起自己的情绪,冷声问道:“是谁?”她是紧张的,连带着她的身体都变得紧绷。
“是我。”低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戚离?”
“嗯。”
空气在一刻静止了一般,被挡住眼睛所带来的黑暗也不让人畏惧。
“你在干什么。”
“看你快要哭又不敢的样子,可以哭。”
“没有哭。”赵睿卿在一刻说不清是什么,鼻子发酸,有一种终于被人看见的感觉,“没有不敢。”
只是忘记了而已,哪怕心里真的很难受,闷闷的,却无法使用眼泪来宣泄情感。
赵睿卿眨了眨眼,睫毛在掌心扫过,戚离很克制,没有让她感觉到不舒服。
“没事,我不看,也看不到,”戚离从来没有安慰过别人,所以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停顿了片刻道:“所以可以哭,没有关系。”
人其实最怕自己难过的时候被安慰,原来可以故作坚强地站起来,但是你走了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安慰我,跟我说没关系,突然那个坚强的自己就被打碎了,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难过啊。
原来已经这么难过了,原来真的这么难过了。
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真正难过时候的哭泣,并不是好看的,反而是狼狈,面部表情是扭曲的,现在的赵睿卿极其狼狈。
嘴巴张大,想要呐喊什么,却什么也喊不出来,只是悲鸣。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整个人要蜷缩起来,抱成一团。
剧烈的感情涌上心头,赵睿卿根本控制不住,她不住地摇头,悲鸣化作两个字——妈妈。
戚离将赵睿卿转过来,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处,赵睿卿的脸便埋在他的胸膛,赵睿卿的指甲紧紧掐着掌心的肉,双手虚握成拳头,她依靠这种肉-体的痛楚来获得一丝丝慰藉,这样她会感觉好受一点,但是只有一点。
此时的哭泣是没有声音,戚离看见赵睿卿肩膀微弱的抖动,他想要伸出手安抚,但是举起在半空迟迟不敢放上去。
他是个杀手,有过很多女人,喜欢过很多女人,他游离在无数花丛中,他欣赏女人这种生物,娇俏可爱,拥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他从来没有爱过谁?从来没有,但是此刻的他与以往那个自由的浪子不同,他感觉到了一种胆怯,他不敢。
若是以往他遇到美人落泪必定要来个亲吻,用他最熟练的技术去获得女人的爱。
他熟稔玩弄这些套路,知道怎么做会让女人心动,他真的是太熟练了,但是此刻他开始害怕了,他只会喜欢女人,不懂怎么去爱上一个人,用真心去对待真心,而不是玩弄。
因为爱所以畏惧,因为爱所以怯懦,因为爱所以卑微。
戚离最终放下自己的手,他直愣愣地望着前方,跟一开始的心思完全不同,如果说一开始糊弄自己说,是因为看她脸上露出的悲伤所以才想要出现,那么现在呢?
为什么不敢放上去?
放上去又不会发生什么
戚离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的那双手又再一次抬起,只要放上去就好,这代表她跟别的女人没有什么差别。
赵睿卿跟世界上的其他女人一样,对于他戚离而言没有区别,她可以是赵睿卿也可以是别人。
可是她在怀中,就这样真实地在自己的怀里,不是那个空空如也的屋子,只要轻轻抱住然后拥有着她的味道,心便会安定下来。
而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触手可及。
你吻过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戚离的手距离赵睿卿的肩膀很近,比上一次的距离要近。
在他眼里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安抚,而是代表着他是否向这种情感投降,一个浪子是不应该爱上一个女人的,他只应该喜欢女人。
是喜欢而不是爱,戚离一再地告诉自己,一旦爱上谁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突然赵睿卿用双手推开戚离,用衣袖擦干眼泪,双眼通红,说:“失礼了。”
她必须收敛自己的情感而不是放任,因为没有必要让自己的情绪去影响别人,发泄出来便可以了。她大大方方看着戚离的眼睛,丝毫没有羞怯,将二人之间存在的暧昧打碎,用礼仪画出一道距离,你在这边,我在那边。
一尺之隔,犹如天堑。
戚离的手早已经收到身后了,他回忆着自己曾经做的反应,却发现遇到赵睿卿过去的常规都失去了效用,他全忘了。
但是心跳声是不会骗人的,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怕看多了人就陷得更深了。
“那我先走了。”干巴巴的话讲出来,戚离避而不见赵睿卿的眼睛,仓皇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