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艳阳高照，距离霍青荇落水已经过去一个月，褚瑜终于能下床走路。
伤好的第一天，被亲爹赶回燕大，殊不知在他不在的这一月里，关于他的消息传得满天飞。
“你怎么得罪霍家的？”
金融系的同学们围在一块儿叽叽喳喳，褚瑜烦不胜烦：“问这个做什么？看本少爷笑话？”
“就是问问。”关系好的同窗捅他胳膊：“白微……真的有后台？她什么来历？”
“少管闲事！”
他一副吃了枪药的态度，关系再好，朋友也不敢再问东问西。
不过他反常的态度也说明褚大少爷的确吃了好大的苦头，要不然哪会这么恼羞成怒？
“咱学校的那些人，都不敢追求白微了，见了她绕道走。”
褚瑜后背隐隐作痛，咬牙切齿：“我以后见了她，也要绕道走。”
“真假？听起来怎这么邪乎呢？”
说着邪乎，迎面遇见冯芸等人，褚瑜瞧着走在正中心的白微，低头喊了声“白同学好”，仓皇退开。
比老鼠见了猫还夸张。
这下子，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不得不信了。
褚瑜实实在在地怕了白微。
冯芸挽着白微胳膊，很是好奇：“我听说褚老爷带着儿子去了霍家，走着进去的，抬着出来的。微微，你以后在燕大，耳根子终于能清净了。”
有褚瑜这个前车之鉴，谁还敢不长眼地招惹白微？
“挺好的。正好能把时间放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不愧是你。这话要是被那些男同学听见，指不定多伤心。”
白微笑笑：“走吧。”
午后，霍青荇再次踏进燕大这座顶级学府。
“褚少爷。”
褚瑜拦了她的去路，扭头和朋友说话：“你们先走。”
等人散开，他后背更加疼了：“霍、青、荇！”
“喊什么？我耳朵又没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燕大湖心亭，霍小少爷在石凳坐下，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大声冲我吼，你又皮痒了？”
新仇旧恨涌上来，褚瑜想不通一个不大的孩子心能毒成这样，他上前一步：“霍少爷，霍家门庭高贵，竟然养出您这一位蛇蝎心肠的贵人，我想问一问，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哪里得罪我？”霍青荇拄着下巴看他：“你是真蠢还是在装傻？”
褚瑜更气了：“我喜欢白微，和她表白，再合情合理不过！”
“你凭什么喜欢她？也不撒泡尿照照是个什么德性！”
“……”
“所以你承认是蓄意陷害我？害得我被阿爹打？”
青荇小少爷把玩腕间的珠串，一脸无辜：“你挨打，关我何事？你爹打你，又要和我扯上干系，不是你推我落水，莫非是我想不开，自己跳下去的？”
褚瑜快要气死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是故意来气他的。
“白微太可怜了，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
“住口！”
褚瑜倒退两步：“不是吗？你敢说没有骗她？骗取她的同情，骗取她的信任，以后她孤独终老，霍少爷难辞其咎！”
他气得声线不稳，听了他这话，青荇眉眼舒展，不恼了，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同他擦肩而过。
她从午后等到太阳下山，等在女生宿舍楼门口，如愿地等到下课回来的白微。
“阿姐！”
203寝室的人已经知道白微有个家世显赫的弟弟，因为她的缘故，学校男生再也不敢近白微三尺。
霍青荇落水那天来看热闹的多是有空闲的大一大二生，这阵子总听说白微有个相貌昳丽的弟弟，还以为人云亦云，言辞难免不符。
今日见了，晓得传闻不虚，待这位小少爷相当热络。别的且不论，光是听她嘴甜的“姐姐长姐姐短”，谁不稀罕？
白微含笑看着她哄得几位姐姐心花怒放。
冯芸扯扯室友袖子，几人停下来。
“微微，我们先回去了，你和你弟弟好好玩。”
“三位姐姐再见！”
霍小少爷格外懂得讨人欢心。
白微用指尖戳戳她脸：“还笑？累不累？”
“不累。见到阿姐，我心里美。”
“怎么又来找我？你学业不忙吗？”
“不忙，我学习成绩好，阿姐不是最清楚？况且这次我是带着任务来的，爹娘想你了，想你回去吃个团圆饭。”
“叔父叔母身体还好吗？”
“好着呢。”霍青荇也想她回去：“阿姐，再怎么说你也是从霍家出来的，总不能出去独立了，就不回来看看。”
她一番话说得白微很是自责：“我跟你回去。”
白微九岁进霍家，做了霍老爷送给“儿子”的生辰礼，霍青荇打小喜欢这个不爱笑的姐姐，六七岁时她身体不好，怕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白微陪她睡。
说是霍家的丫鬟也不错。
再后来，霍夫人赏识白微，想收她为义女，白微推辞了。
一个家里，有霍夫人和霍青荇做靠山，白微的地位水涨船高，没过几天，下人们都喊她“大小姐”。
白微却不想一辈子都依靠霍家。
十五岁，她赚到第一份稿费，此后一直在为杂志社供稿，十七岁后，她搬离霍家，拒收霍夫人给的抚养费，所作所为更得霍家夫妇喜欢。
人间四月，天气暖和，白微回家换了一身秀雅旗袍，霍青荇守在门外。
院里跑出来围观她的大人小孩挺多。
“小哥哥，白姐姐是你什么人呀？”
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仰着脖子稚声稚气问道。
霍青荇神情得意：“白姐姐是我的家人。”
白微换好衣服提包从屋里出来，听到这话，笑着从包里摸出几颗糖，送给小朋友。
小朋友道谢之后欢呼着跑开。
“我的呢？”
“没你的份儿。”
霍青荇接过她手里的包，抿唇闷闷不乐。
“怎么还是小孩子气？”白微歪头看她几眼，变戏法地摊开掌心，一颗糖果明明白白地躺在那。
“嘿！我的！”
她抢过去，迅速剥了糖纸喂到嘴里，一边的腮帮子鼓起来：“我就说嘛，怎能没我的份？”
白微脚踩高跟鞋，挽着她胳膊，看她细胳膊细腿浑身没几两肉的小身板，叹道：“你真要多吃一些，好好长一长身体了。”
现在这样，于男孩子来讲，未免太孱弱。
“……”
霍青荇小脸一垮：“知道了知道了。再过两年，保准超过你。”
“那我拭目以待？”
白微又在逗她。
黄包车车夫阿来和他的朋友阿青等在六角胡同外，白微上了阿来的车。
两车并行，车夫不敢一个快一个慢，因为霍少爷坐在车上也要和白小姐聊天。
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废话，不知道为什么，两人聊得那么开心。
虽然一路聒噪了点，但霍小少爷无疑是大方的。
将人载到家门口，阿青特意谢过阿来有好事想着他。
阿来挠挠头，一脸憨厚。
霍家。
霍夫人赶在半小时前就在念叨白微，霍老爷也喜欢这个小辈，当年白家出事，事出突然，谁也没料到。
霍家和白家没有生意往来，但白枕人品高洁，上流圈子都有所耳闻，他那样的老古板，不像是会贩卖鸦片的人。
“老爷，夫人，饭菜做好了。”
“大小姐回来了！”
霍夫人当即起身，欢欢喜喜去迎。
霍老爷不再想那些陈年旧事。
白微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进门：“叔父、叔母。”
“哎呀，看着又瘦了！”霍母命人接过她手上的各样礼盒，拉着她的手就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来，霍云舟、霍青荇父女成了好看的摆设。
“好了好了，微微刚回来，上了半天课，肯定饿了，哪有功夫听你絮叨？”
说旁的霍夫人肯定不干，说不能饿着白微，她是一百个支持。
“陈妈，上菜！”
陈妈喜气洋洋地应了一声，整个霍家因着白微的到来愈发其乐融融。
饭菜摆上桌，霍青荇坐在白微右边，殷勤地给她夹菜，都是白微爱吃的口味。
吃过饭，白微随霍母回房，又没了霍青荇的事。
她靠在沙发唉声叹气，霍云舟见了，笑她小孩子心事重，爱缠磨人，沏杯茶捧在手上：“别叹了，再叹，微微一时半会也没法从你娘那回来。”
谁说不是呢？
她娘拿阿姐当亲女儿宠。
她这个真女儿反而要靠边站。
霍云舟年纪大了，盼着女儿和白微相互扶持有个照应，可见她们感情好，不过想起前些日夫人和他提过的那些担忧，他意有所指：“惊蛰，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霍青荇眉毛一挑：“记得。”
“要一直记得才行。”
他乐见女儿和白微交好，也乐意爱屋及乌待白微好，却不代表是以伤害自家女儿为前提。
过犹不及的道理，身为霍家的继承人，必须要懂。
“以后想对付哪个，告诉爹爹就行，别再贸然行动，我和你娘，辛苦半辈子，你才是最重要的。谁伤害你，就是伤害霍家，你更要以自己为重。”
“孩儿明白。”
“至于微微……你喊她‘阿姐’，所以她就是霍家的一份子。但爹爹不希望你本末倒置，为了微微，自身都不顾。”
因为霍青荇喜欢白微，所以白微九岁入霍家。
因为夫人赏识白微，所以白微差点做了霍家的女儿，霍家的下人尊称她一句“大小姐。”
为图亲近，霍云舟示意白微喊“叔父”。
这是无形中的庇护。
倘若有一天，白微的存在使得“霍家少爷”忘记自己的身份，等待白微的，可能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
霍云舟拍拍“儿子”的肩膀：“记住我的话。”
霍青荇喉咙低哑：“记住了，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