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不亮,桃榆便被从床上拉了起来。
黄蔓菁端了一大盆子撒了香的水进屋来,把睡眼朦胧的桃榆双手给泡了进去。
“什么日子,还给贪睡,快快清醒些!”
桃榆双手撑在温热的水里,带着些睡气的嘀咕道:“成婚成婚,黄昏才成呢。起早一刻就得多等一刻。”
“说些傻话,不起来收拾换喜服啊。”
黄蔓菁催促道:“给你提了热水去净房,快去沐浴。”
桃榆受他娘一直这么嘀咕着,想不清醒也难。
也是怪昨儿夜里太激动了些,又还缩在被子里温习了一下小画册,半夜都没给睡着,还是点了助眠香才给睡过去的。
后遗症便是早时愈发醒不过来。
“就不该冬日里成亲,大清早的洗澡也忒冷了!”
黄蔓菁取出城里送来的喜服,抖开给检查了一遍无误后,听着净房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免好笑。
“那你去叫你爹跟霍戍说明年入夏了再成亲呗。”
桃榆缩在浴桶里,想着外头都开始忙活着备宴了,时下是再要反悔可都没了机会。
“别久泡在水里,当心着凉了。”
黄蔓菁端了个炭盆进来:“娘又给你拿了炭盆儿,屋里暖和的很,你穿着亵衣出来穿喜服便是。”
“出来了,出来了。”
桃榆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抱着胳膊跑回了房间里来,蹿到炭火盆儿前抖着脚搓着手烤火。
黄蔓菁取了块干布襟出来给他擦头发,看着桃榆中衣裤都是喜庆的红色,笑着道:
“这红料子就是好看,人都衬得有气色多了。”
桃榆闻言不免也瞧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唇红齿白,确实是要精神不少。
他有些臭美的想,这么怜人的小哥儿,真是便宜了霍戍那么个糙老爷们儿。
“你啊,跟你小阿祖生得简直一个样,他那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美貌。”
桃榆闻言立马回神,他抿了抿嘴,小声道:“娘不是没有见过小阿祖么?”
黄蔓菁的声音乍然有些惆怅起来:“我见过他的画像,在你阿祖的房里。”
桃榆鲜少听他娘说起小阿祖,据闻小阿祖就是因为生娘的时候难产才离世的。
阿祖和小阿祖两人情谊深厚,小阿祖离世对阿祖的打击不小,为此还沉郁过很久。
小阿祖离世时阿祖也不过弱冠些的年纪,却再未续娶直至今日。
今日能听他娘主动说起小阿祖,想来是真的高兴。
他道:“阿祖说小阿祖那时候还是个贵家公子,阿祖不是个游方郎中么,怎么和贵家公子结缘的?我每回问他,他都不告诉我。”
黄蔓菁道:“你阿祖那是家里落败了,这才四处游历做得郎中,昔时祖上也还曾是宫里的御医呢。说来,也还是颇有些家学渊源的。”
“当初你阿祖游历到渝昌府的时候,那边山多地
险,但山林草药也多,阿祖年轻的时候醉心医术,为此在渝昌府很待了些时候。你小阿祖就是渝昌府人士,他自小亦是身子骨不好,汤药不离身,见得最多的就是各式大夫。()”
当时黄引生一边采取山中灵药,一边悬壶济世。
一则能见疑难杂症提升医术,二来游历行走也需要生活开销。
机缘巧合下受请前去萧府为萧公子看诊。
彼时萧家公子正当年华,虽病弱缠身,但却饱读诗书富有才情,黄引生祖上尚且是医官世家,才学自也不差。
除却是大夫与病患,两人倒是还挺谈得来。
一来二去间,便生出了别的情意来。
萧家倒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家,见两人也是郎才女貌,且你阿祖医术又好,当是可以照顾好你小阿祖,即便当是你阿祖一无所有,也同意了这门亲事。()”
“婚后日子也过得十分和睦,你小阿祖的身子大有好转,只是后来就有了娘”
桃榆见他娘声音微有凝滞,揉了揉她的手,以示安慰。
“你小阿祖身子不好出不得远门,一直说想到江南来看看,终是没得机会。他去世几年后,你阿祖便带着娘来了同州,后头娘嫁给了你爹,你阿祖便没再提说要回渝昌的事儿。”
黄蔓菁道:“这些事情原本就该告诉你的,以前没得机会说,晃眼你也长大成亲了,家里过去的事情当也该知道。”
言罢,她捏了捏桃榆的脸:“好啦,头发差不多了。”
桃榆正想开口,外头一阵喧嚷,纪氏一脉同辈的兄弟姐妹赶过来了。
几个年纪差不太多的哥儿姑娘挤进了屋里来,异口同声的喊人:“六娘,桃哥儿。”
桃榆也是好久没有看见兄妹间这么齐聚了,脸上也扬起了笑,依次的唤了几人。
黄蔓菁道:“都过来啦,正好,帮着给小桃子梳妆。”
“好。六娘你去忙吧,四司六局的人过来了!”
黄蔓菁前脚出门,几个姑娘哥儿的立时便活跃自在了起来。
纪扬宗一辈八个兄弟姐妹,今儿堂的表的都有过来,一下子就窜了四个人进来,屋里一下子便热闹了。
“桃哥儿,你这喜服也太好看了吧!阵脚细密,花样别致,料子我都没见过!”
大房家的梨哥儿瞧见挂在衣架上的大红喜服,既是惊奇又是羡慕的摸了摸:“这是自做的还是布行里做的啊?”
“十里布行做的,料子是掌柜才上的,这料子的红布此次上来的拢共就几尺,我正去赶着了时候,就都给拿了。”
桃榆开心的扬起眉毛,花样料子能不别致么,那可是吴三姐姐特地给他的,旁人要买就是有钱可也买不到。
“我成亲的时候要是也能有这么一身喜服便好了。”
梨哥儿遗憾道:“可惜了我小爹前两日已经给我量了尺寸,说要自给我做一身,左右再晚成亲也得近两年了,现在做来尺寸怎么也都穿得。”
() 桃榆四姑郎家的表姐元红道:“听说桃哥儿相公给的礼金足足有一百二十两呢,我爹听说这么许多的礼金眼睛都给瞪圆了。他本就要人家的礼金高,时下有了桃哥儿的参照,只怕是又有话说了。”
元红叹了口气:“按照我爹的要求来啊,我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有着落。”
二房家的纪春给桃榆梳着头发:“我倒是不要多好的喜服,也不馋那许多的礼金。要是也能像桃哥儿一样成亲了以后还能住在家里就好了,成亲大喜的日子,喜的都是男子,能娶个人进来。女家里却是伤心,姑娘哥儿的得离家了,父母爹娘就要少个姑娘哥儿了。”
说到这茬,几人全然共情上了。
“六叔的眼光咋就那么好,寻个这样好的儿婿。”
“咱桃哥儿啊是打小就福气最好,我过来就没差零嘴吃过,这福气可是要延绵一辈子咯。”
桃榆瞧着几个兄弟姐妹纷纷羡慕,他道:“那我小时候天天喝药,还不准出门事儿你们可是一个字儿不提啊。”
“要不然我拿这身子骨儿给你们换。”
“来来来,换就换!谁要是反悔谁是小狗。”
屋里咯咯咯的笑闹了一阵儿,纪扬宗忙匆匆的从外头路过听见声音在窗口吼了一声:“别闹啊!大喜的日子!一个个这么大人了,真不像话!”
几人闻声方才蒙住住嘴止住笑声。
——
因着上门,又不全然算上门的。
礼便有些不好过,没法按照正常的礼去过。
于是乎到了时间,霍戍那边还是敲锣打鼓的来,拜堂行礼就在这头。
午后些,两方的亲友便陆续的前来,宽空的院子里越来越热闹。
天公倒是作美,没有下雨,地虽泥泞,可没有雨总是要暖和些。
待着听到了鞭炮声,锣鼓响起,一下子所有来客都从桌前站了起来,前去看新郎官儿。
“这小子,大喜的日子还是板着那张脸哈。”
“脸板着归板着,英武是没得说的英武,高头大马多有人才。”
村户看着热闹吃着喜糖,议论纷纷。
鞭炮声中,一对新人在堂中对着元慧茹和纪家夫妇行拜堂礼。
桃榆盖着个盖头,被从屋里扶着出来,除却能看见自己脚底下,旁的什么也见不着。
虽是自家,听他表姐说外头还是准备了火盆儿,还得是要跨。
他被牵着到院子里,小心谨慎的走着,怕自己一不小心踩到了火盆儿里,惹宾客笑话。
听见族中长辈唱了跨火盆儿,他微提起些衣摆预备走过去,不想身子骤然悬空,周遭忽而便沸腾了起来。
桃榆窝在霍戍的怀里,红盖头下的脸红成了一片。
方才还嫌盖头碍事,不能看看今天的霍戍什么样,而下他是庆幸还有个红盖头,否则不知还不得羞死。
霍戍一概是不会理会众人的调笑,他只看着被喜服裹得严丝合缝的哥
儿,抱起来时瞧了一眼盖头下的人无误后,方才大步朝堂里去。
可别是给他调包了,换个旁的来,凡事可得谨慎些。
进了堂,霍戍把人放下,本担心身旁的人看不见摔到想牵着他的手,可惜了礼官给了他一截红绸,两人得一人拉一头。
碍于礼数,他也只能如此,却也缩短了红绸之间的距离。
不知是因为睡得迟又起得早,清早还洗了头发,这当儿桃榆有些晕晕乎乎的,听着礼官说拜天地便拜天地,拜高堂便拜高堂。
夫妻对拜的时候稍稍清醒了些,低头看见了霍戍的大脚丫子。
一通折腾后,桃榆又被送回了屋里。
先前还有兄弟姐妹的陪着他梳妆,这朝礼毕,全都出去说聊吃席面儿了,屋里静悄悄的只余下他一个人。
桃榆在床边上老实的坐了会儿,听着外头还在唱菜,摸着肚子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先将盖头给揭了下来。
一身厚重,勒得他都有些喘不过气了。
他慢腾腾到桌边方才说倒杯水喝,屋门忽然嘎吱一声就开了,他连忙要回到床边上,却见着进来的是他娘。
“吃完了把嘴擦擦,重新用红纸上点色,一会儿娘再进来收拾碗筷。”
桃榆见着他娘端了好些吃食进来,鸡鸭鱼肉河鲜都有,一碟子里虽是不多,但样式很齐全,放了小半桌子。
他连忙又蹿了过去,赶紧搬了凳子在桌边坐下:“不是说成亲的时候不能吃东西么?”
“霍戍叫给你拿的。”
黄蔓菁一边布菜一边道:“倒是惯着你,怕你给饿着了。”
桃榆有点不好意思:“我先前就是同他提了一嘴,说自己成亲反倒是吃不到宴席,只能吃剩下的,不想他还记着。”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筷子却没闲着。
他塞了一筷子酱肉到嘴里,折腾了一上午他都没吃上一口饭,肚子早就给饿扁了。
“他呢?”
“瞧给你急得,也不怕人笑话。他自在外头跟你爹认亲戚敬酒呢
啊。”
桃榆闻言笑了一声:“他敬酒只怕是都没人敢劝酒的。”
黄蔓菁也跟着笑了起来:“可不就是嘛,酒官司都不敢跟他打。”
桃榆关着门在屋里啃了鸡翅,又剥了大虾,肚子撑得浑圆儿。
这朝算是心满意足了,他洗了个手又擦了擦脸,听他娘的话拿出红纸抿了抿。
外头觥筹交错,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他收拾的差不多了又把盖头给盖上,重新端正的坐到了床边上。
今日村里能来的人几乎都来了,外还有些外乡和纪扬宗有交情的人也来捧场,摆了大几十桌的宴席。
能有这么热闹的席面儿次数不多,纪扬宗领着儿婿一桌桌敬酒,面儿上倍有光。
霍戍也不会说什么花哨话,纪扬宗说谁是谁,他也便给脸的叫一声,接着提一杯酒。
葛亮作为霍戍这边的宾
客,怕霍戍吃不消,还帮着挡了酒。
走了一圈,眼见时辰不早了,席也进了下半场,纪扬宗便十分通情理的挥挥手让霍戍自己去了。
霍戍这模样,自也没人敢跟着说要去闹洞房什么的。
也便少了个新人没多喜好的环节。
霍戍看着贴着喜字紧合着的门,竟也凝了口气,还是头一次从门口进这屋。
开门入目便是四处的红绸和窗花儿,与前头来的判若两屋,全然是焕然一新了。
他径直行到床边,瞧着床上的人,不由得眉心一动。
合该是坐在床边等着新郎官儿的人,这朝竟已经瘫倒在了床上,睡得是正香,哪里有一点成亲的局促。
霍戍有些好笑,放轻了动作弯下腰,正想拉过被子给趴在床上的哥儿盖上,然则被角方才落在人身上,曲腿斜躺着的桃榆便睁开了眼睛。
他迷糊的看了霍戍一眼,一时间还有点懵,不过须臾便回过了神来。
“你、你外头结束了么?()”
桃榆赶紧坐起了身,匆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我吃了点东西,有些食困,不小心就给睡着了。()”
霍戍捏住了他忙乱的手:“吃饱了么?”
桃榆见此顿下动作,脸红的点了点头。
“嘴怎么那么红?”
桃榆闻言抿了下嘴:“这是红纸染的。不、不好看么?”
霍戍仔细看了一眼桃榆的唇,像是四月里的海棠。
他没应声,只是站了起来,忽而解开了腰带。
桃榆见着霍戍乍然脱了衣服,脸唰烫了起来,连忙别开了头,却又忍不住留一线余光想看看脱了衣服的霍戍是什么样子的。
霍戍把喜服顺手丢在了一边,只着了一件赤色中衣,虽是摆脱了腰带的束缚,散开的中衣反倒是愈发衬的人宽肩挺拔。
看着脱了衣服再朝他走近的人,桃榆脸红得不行,他心如擂鼓。
这、这人怎么里面的不……不是,不是,他想说的是怎么进来就这样,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他攥紧了衣角:“不、不行!合卺酒还没喝呢。”
“不行什么。”
霍戍抬起袖子:“喜服上一身酒气,你不喝酒不觉着熏?”
“啊?”
桃榆闻言呆呆的张了张嘴,脸更烫了些,他真是给睡糊涂了。
他仰着下巴抿嘴冲霍戍笑了一下:“我以为你累了,要睡觉了呢。”
霍戍看着一身喜服的小哥儿,方才睡醒好似比平素还要软很多,思及来时可日日见他醒来,觉着好似一切都有了盼望。
他朝着桃榆伸出了手,小哥儿懵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霍戍牵着人到桌边,倒了两杯酒,行了合卺仪式。
桃榆是素来不饮酒的,他见着霍戍潇洒像泼白水一样提杯见底,也一口把酒给吞了下去,一时间辣得他眼角生泪。
酒里有桃果的味道,这是以前他摘的院子里的桃子做的酒酿,就埋在桃花树下,昨儿才启出来预备合卺的时候喝的。
只是可惜闻着再好的酒酿,他也喝不出个好坏来,独只有浓烈辣嘴的感觉。
“我盖头去哪儿了?”
酒都喝了,桃榆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脑袋,想着竟然忘记了让新郎官儿掀盖头。
霍戍从床脚边捡起盖头。
桃榆接了过来:“要不然我盖着你掀一回?”
“虚礼。”
桃榆看着身形板正的人:“这都是虚礼啊,那还有什么不是虚礼?”
霍戍挑起眉,矮身把桃榆拦腰抱了起来:“洞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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