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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4 章 往事回响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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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缇婴偏脸,躲过沈二让她仰头的手指。

    她重新低下了脸。

    日光稀薄,她披衣散发,坐在黄昏晦暗的卧榻中,又小又灵,一团稚嫩。

    沈二如此剖心,她也低着头不吭气。

    他不知是她过于任性无情,还是当真不情愿与他这样亲昵,要秋后算账。

    他心中生出些空渺的酸楚之意:这应当是人类才有的情感。他原先不懂,如今却要在她身上,体会个遍。

    缇婴听到沈二轻轻叹了口气。

    他却又果真是待她不同的。

    她这样不理他,他也没再为难她什么。缇婴竖起耳朵,又悄悄掀起眼皮。

    她见到自己给他做的那个新身体,彻底碎得干净,用也不能用。沈二以虚雾模样在帐上浮了片刻,便飘下去,重新进入躺在地上的“死人”沈二体中。

    他进入沈二身体中,缓缓坐起,扶了扶手臂,活动筋骨,筋骨发出咔擦咔擦的脆响。

    缇婴目光闪烁:魂魄只是离开一下午,这具身体就已经变得这样僵硬了吗?

    那沈行川,真正的她师父,还活着吗……她心中生出一种荒唐的猜测,只不敢确信。

    沈二似察觉背后的凝视,他站起来,回头朝后看,对上少女圆润睁大的眼睛。

    与他对视一眼后,她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好似偷看他的人,不是她一样。

    沈二低头系腰带。

    任谁在剖心“我偏私你”后,等到的是对方的一言不发,大约都明白自己被拒绝了。

    可沈二又不明白:她若真的对他毫无感情,却又与他……莫非是她年纪太小,比他这个无支秽还不在乎凡尘俗礼,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又或是,她那样的修士,心向大道,不将儿女私情放在心上。

    沈二慢慢说:“那我走了。”

    他又温声:“明日再来看你,好不好?”

    他听到身后衣物窸窣声。

    沈二微侧过脸,看向那坐在榻上的少女。

    他见缇婴淡定地从她枕下摸出一张符箓,双手施法,在符箓上一擦。

    符箓亮起后,她就这样曲腿坐在榻上,衣衫不整,长发散肩,捏着符箓与另一头的人说话:“叶师兄,你在吗?”

    沈二停下离开步子。

    他看她的眼神稍冷。

    缇婴挑衅瞥他一眼。

    符箓再亮,叶穿林沉稳声音在屋中响起:“我就在外面,你要见我吗?”

    沈二目光,瞥向木门。

    他又见坐在榻上的缇婴露出笑,摇头后,她冲着符箓说话:“不不不,不用见。我是想和你说,先前你说的秘境封印的事,我想明白了,我要帮你。

    “你不是需要大量灵气四溢,来做实验吗?我们看运气吧。运气好的话,今夜我就能给你。运气不好的话,你再等一等。

    “反正,这件事对大家都有好处,我肯

    定相信你的。”

    过一会儿,叶穿林轻松些的声音,在如此气氛压抑的屋中道:“那我便去布阵法了。小婴,别太勉强自己,别让我和你二师兄担心。”

    符箓作用发挥殆尽,在缇婴指尖燃烧成灰。

    沈二眸色淡淡。

    他听不懂叶穿林和缇婴在说什么。

    但他又敏锐听出叶穿林叫她“小婴”,还说“我和你二师兄”。

    沈二想:原来谁都认识缇婴是谁,只有他是最后知道的那个。原来关心在乎缇婴的人那么多,他越是排位,越是倒数。

    只因失去记忆,他便步步落后于人。

    他死前定下的这种计划……当真没有考虑过缇婴。所以世事在小小报复他吗?

    但是无妨。

    他想自己应当原本是一极为冷静之人,情势如此不利于他,他也依然有一腔逆流而上的决心。

    沈二便再次与缇婴说:“我走了。”

    这一次,缇婴却没有不理睬他。

    她抬起脸,骄纵无比:“你去哪里?谁让你走了?”

    他吃了一惊,停下步子。

    方才那故意激怒他的少女一纵身,从后扑来,双腿缠住他腰身,整个人伏在他背上,双臂抱住他脖颈。

    少女的甜香,让他身子微僵。

    她趴在他背上,搂着他,弯眸笑:“我对你这么坏,你就发那么一会儿脾气,就没了吗?哥哥,你果然待我很不同!”

    她声音娇甜,气息拂在他脖颈处,非常肯定,又非常得意:“你不是威风凛凛的无支秽吗?不是想活就活,想死就死吗?你怎么连妹妹都降服不了啊?”

    沈二低头。

    他看到她勾着自己腰身的一截小腿。

    他试探着伸出手,按在她腿上。她瑟缩一下,却没有挣扎。

    她仍抱着他脖颈,气息又软又绵,像个小火炉一样笼着他。

    沈二半晌轻声:“你一直在怪罪我。”

    他温声:“你要记恨我到什么时候?”

    缇婴搂他手臂的力道收紧,快要勒死她。

    她很久不说话。

    记恨……那怎么会是记恨?

    可她不想再提她害死他的事了。

    半晌后,缇婴仍挂在他身上,晃了晃小腿,将脸埋到他颈侧,悄声撒娇道:“哥哥,我们私奔吧。”

    沈二惊愕。

    --

    缇婴振振有词:“我不嫁人了。我待在这里,就要应付那劳什子婚事,我不想应付了。

    “就算你帮我摆平婚事,说你不需要我冲喜,肯定还有乱七八糟的后续来折腾我们。

    “而且、而且……我们是兄妹,在这里总是不方便的。不如你带我,去秽鬼林怎么样?”

    她心中想着,叶穿林说秘境被封了,但是师兄并不是以正常手段进入秘境的。一方面,叶师兄想办法解开封印的秘境;一方面,她和师兄去秽鬼林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

    双管齐下,说不定他们可以离开秘境。

    她还等着报仇呢……岂能老死在一个秘境中!

    沈二看出她有些小心思,但是她提出要跟他走,他仍是心中生起惊喜。

    他定定问她:“你确定要和我走?”

    缇婴:“我确定呀。”

    她狐疑:“难道你舍不得沈二的身份?还是你舍不得你的十七八个……呜呜呜!”

    她嘴巴被捂住。

    沈二俯身,扣住她嘴巴,不让她胡说。

    他温声:“我帮你穿衣吧。”

    缇婴眼珠轻转,大方地点了点头,由哥哥坐下,捧住了她一头细软长发。

    --

    当夜,沈叶两家仍在觥筹交错,主人公却都不在。

    叶穿林以体弱为由,拒绝筵席,在沈家分给他临时住的院中,不知道捣鼓什么;

    月奴回到缇婴的识海中,迷茫地发现他们在收拾细软,准备逃去秽鬼林了;

    沈二与沈三双双以体弱为借口,不参加筵席;

    大小姐花时和不引人注意的庶弟陈子春在席间,见不到一个故人,只听秘境中的沈家长辈与叶家长辈双双尴尬:“如今的孩子们,都挺体弱的啊……”

    花时抬起头。

    透过漆黑屋檐,她看到外面天地广阔,无风无月,乌云滚滚。

    乌云压天,园林曲折。

    缇婴拉着沈二的手,背着一乾坤袋的吃的喝的玩的玩意儿,与沈二偷偷摸摸潜逃出沈家。

    沈二老神在在,她却紧张无比。

    ……刺激的事情让她兴奋又害怕,偏她爱玩。

    缇婴带着沈二一边逃,一边时不时缩在墙角树根下看地舆图,看他们还有多久能离开沈家。

    眼见离出府路越来越远,穿过一道月洞门,缇婴与沈二,撞见了沈家一个侍卫。

    缇婴定定神,作出无所谓的模样,镇定地拉着沈二的手,还与那侍卫点了下头。

    他们今夜出来,之前也遇见过几个巡逻的侍卫、仆从,皆被他们应付了过去——

    三小姐和二公子出门玩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吧?

    缇婴和沈二镇定无比地走过。

    那侍卫却在身后突然道:“三小姐与二公子要去哪里?”

    缇婴回头。

    她摆出不讲道理的嘴脸,冷斥道:“主子的事,轮得到你过问?”

    那侍卫道:“不敢。只是叶公子就在府中,三小姐不去见叶公子,却与二公子这样混玩,是不是不太好?”

    缇婴听到沈二一声轻笑。

    她察觉沈二有要动手的意思,心中一紧,忙挽住一旁少年手臂,不让沈二在此动作。

    缇婴对那侍卫说:“我正是要和哥哥一起,去找我未婚夫的。”

    侍卫看她片刻,狐疑点头,让出了位。

    缇婴与沈二背对侍卫而走。

    忽然,缇婴感觉到

    身后一重袭击,迅捷无比。她蓦地回身,还没等她施法阻挡,她身旁的沈二已然出手。

    那侍卫却也机敏无比,在原地消失。

    下一刻,侍卫站在了墙头上,低头俯视他们。

    缇婴眯眼。

    她开始摸怀中的符箓:“……你是一起进来的修士!”

    那侍卫低头看她。

    有大天官的禁制阻隔,缇婴看不清这到底是哪位修士,只以为这是普通侍卫。而今,这分明是外来修士的侍卫开始结咒施法,伸指指向她:

    “你将死于雷击之下!”

    “轰——”

    言出法随,炸雷瞬起,劈向缇婴。

    缇婴闪身躲过,飞纵而起,同时拔剑,寒光凛冽。

    缇婴看他,嗤笑:“原来是巫神宫的天官啊……蛰伏在一个侍卫的身份下,整日无所事事,很辛苦吧?”

    天官冷然:“缇婴,大天官有令,你将死于此秘境。”

    缇婴目中阴鸷浮起:“那看看是谁先死在这里!”

    --

    那天官绝非单打独斗。

    他在认出缇婴要逃跑之时,便施法传讯,很快,缇婴这一方,被陌生侍卫、侍从、侍女们包围。

    大天官有令,要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在秘境中杀掉缇婴。

    天官与神女通过天命术,很快确定谁是缇婴。他们按兵不动,不过是因为没把握杀掉如今的缇婴罢了。

    但是今夜不同——

    一神女施展术法,朝天地传音,向进入秘境的所有修士传言:“玉京门的逆徒缇婴就在这里,玉京门弟子,还不与我等一同联手吗?”

    缇婴冷笑。

    更多的攻击到来。

    她识海中的持月剑坐不住了,主动飞出,化身月奴,凛然道:“小婴,我来帮你!”

    玉京门赶来的弟子们打斗间,认出了这是他们玉京门的灵宝持月剑,不禁震怒:“月奴,你助纣为虐!”

    月奴很淡漠:主人送她来的,她当然听主人的安排。

    越来越多人包围。

    缇婴听到身后喟叹。

    她心中一紧。

    她听到前方对手们齐齐后退,震惊仰头看向她后方:“无支秽……是无支秽!”

    缇婴回头,看到沈二身体仍僵硬笔直地站着,一重雾气从他身后浮出,无支秽“江雪禾”步出。

    新的沈二掀起眼皮。

    他淡漠冷然,修长傲慢,不在意凡尘间生灵的朝生瞬死。当他周身的秽息向外散发时,寒夜中,无数潜伏的秽鬼开始躁动不安,被召唤间,向这里的修士袭来。

    缇婴手中捏诀。

    她感觉到自己面颊,被无支秽的秽息轻轻碰了一下。

    沈二温和而笑:“我早说过,都杀了便是。”

    缇婴嘴硬:“之前不知道谁是谁,我不想担业果。而今认出他们是坏蛋们,我报复回去,才不算是我主动挑起的孽。”

    修士们冷笑:“缇婴,你果真不知悔改……你不只阻挠我们开仙路,而今还与无支秽同流合污,我们留不得你了!”

    巫神宫的天官与神女们看到无支秽悠缓步出。

    常年与秽鬼打斗,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无支秽的厉害,警惕无比:

    “无支秽现世,当诛!”

    沈二掀起眼皮,漫不经心。

    缇婴抬起眼。

    她眼眸阴厉:“谁诛谁不诛,尚未可知!”

    她踏前一步。

    水光自脚下踩出,裙裾飞扬,波纹沿着裙裾,爬上她脖颈、脸颊。

    沈二声音清雅幽静,一点点织出密网,罩住这片天地:“小婴,我来助你。”

    施法之下,少女飞起,一重巨浪冲天在后,无支秽的秽息铺天盖地,罩于她周身。

    她眉目洌冽生辉。

    --

    打斗波动极大。

    沈家筵席进行不下去,院中打斗震得天地轰鸣,酒樽与杯盏齐齐飞出,酒液咕噜噜浸湿地毯。

    多少人惶然无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席间的修士蓦地飞出法器,得到讯息后,再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向外飞去,口中高斥——

    “沈家有妖现世,无支秽挟持三小姐!

    “诸位仙家,尽当捉妖!”

    他们将讯息传遍天地。

    无论是在沈家的,或者不在沈家的,都要听到这话——

    接到命令来诛杀缇婴的,应当在此夜赶至;

    对缇婴之事不在意之人,听到无支秽现世,也应当前来捉妖。

    缇婴与无支秽站到了修士们的对立面,修士我辈斩妖除秽,猎杀秽鬼,绝不放过任一恶妖。

    众人齐齐出动。

    筵席间客人们七倒八歪。

    花时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正轮到陈子春来扶她。

    二人双双震惊:“无支秽!”

    ……缇婴怎会与无支秽有了纠葛?!

    缇婴当真不要命了,要叛变修真界,要彻底沦为修士不耻之徒吗?

    不不不,不应当这样……

    二人对视后,做了决定:“我们也去看看!”

    --

    花时与陈子春赶到打斗剧烈的现场。

    二人愣愣抬头。

    他们看到冲天巨浪,看到秽鬼丛丛,看到秽息吞噬生灵,看到修士镇压恶妖。

    他们看到缇婴与月奴双双为战,看到二女身后,半空中浮现身形的缥缈魅影——

    阴暗的、可怖的秽息,铺天盖地。

    陈子春一点点抬起头。

    他看到没有了凡人身份的遮掩后,变成鬼魅的少年师兄清隽的面孔,温雅的眉眼,随着施法而纵扬的衣袂,托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子。

    幽幽秽息像是密密麻麻的影子,包裹着他。而在斗法间,秽息不断被散开,就如同飞扬的风帽。

    雾气飞扬,露出无支秽的形状。

    好似五毒林一夜,风帽四边纱幔飞撩,露出风帽后少年沉静安然的面容。

    无支秽掀起眼皮……

    记忆中的风帽少年掀起眼皮……

    旧影斑驳,今时历历。

    陈子春怔怔地看着。

    他喃喃自语:“江师兄……”

    高空的无支秽俯眼看来。

    陈子春没料到江师兄一眼就看到了他。

    陈子春不知道这个江师兄根本不记得他是谁。

    但是这个江师兄露出温和的笑,向他伸出手:“我原谅你,只要你来帮我。”

    陈子春热泪浮上眼。

    他满心激动,跌跌撞撞往前走:“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花时看到陈子春恍神。

    花时伸手来拦:“陈子春!”

    陈子春却错过她的手,向高处为战的无支秽和缇婴步去。

    他被巨大的惭愧与后悔笼罩。

    他被有可能的“重生”“复活”吸引。

    好像一切皆可补救。

    好像梦回一瞬,他仍跟在江雪禾身后,看江雪禾戴着风帽,牵起缇婴的手。

    --

    陈子春:“江师兄,我来助你!”

    花时:“陈子春!”

    她无法,她只好跟着冲进战场。她硬着头皮,朝修士们祭出了武器。

    有早已认出她是谁的玉京门弟子不屑:“出尔反尔又反尔!花大小姐,你没学会你爹的本事,倒是把背叛的事学了个透彻!”

    花时面孔涨红。

    她惶惶看眼高处的缇婴和无支秽,又看向步入战场的陈子春。

    她只能厚着脸皮,追上陈子春,口上胡言乱语:“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们都停下来,不要打了……”

    可是说话间,她手中的武器就逼退一名修士。

    迎着那修士轻蔑的眼神,花时咬牙,继续去追陈子春:“你回来、快回来……那是无支秽,那不是、不是江师兄!

    “江师兄已经死了!这是无支秽的陷阱!”

    ……她已经没有同伴了。

    她不想失去最后一个朋友。

    --

    空中雷电闪烁。

    半边天被各类打斗术法,映得一片雪白。

    在客人所住的一处院落中,于阵中步道步的叶穿林仰首,看向大战。

    他的三冬小师弟,还有其他跟着他一同进入秘境的师弟们,皆被他在这些天中一一找到,一一确认身份。如今,长云观的弟子们正围在叶首席身边,陪叶首席一同画一个大型阵法。

    此阵法借溃散凌乱的灵气,想捅一捅那“天”试试。

    叶穿林知道想打破秘境,里面的人操作会有多难。

    他借助大型法阵,又让所有童子弟子们和自己一起布阵。

    缇婴说也许她可以在今夜导出大量凌乱的、失去控制的灵气……叶穿林相信她,便试一试。

    而今——

    叶穿林看着天边,目中微微生起清光。

    他失笑:“她真的做到了。”

    ……一派天真的小姑娘,学会了算计人心,当真是厉害。

    那他也不能输给她。

    叶穿林闭目,撩袍而坐,大道端然:“继续布阵——”

    三冬等弟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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