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有二9
缇婴对修行的了解经验有限,以前只和前师父相依为命。
前师父什么都给她,识海也任由她进。
但是没想到花时的剑气眼看就要冲破符咒,身后的师兄却很久没说话。
缇婴急了:“你对我不好!”
她当即要甩开他的手,推开他。她不稀罕他的相助,她一个人承受陌生师姐的怒火还更威风、有骨气些。
她的大家闺秀师兄有了反应。
他反手握住了她手掌。
缇婴一个恍惚,骤然感觉到来自掌心的吸力。而等她恍神结束,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空阔空间中。
她看到了江雪禾。
确切说,是江雪禾的元神。
她进入了江雪禾的识海,睁大瞳眸,呆呆望着那前方水潭中盘坐的闭目少年。
水潭是灵海,江雪禾的少年元神浮着一重浅淡的青色光环,代表他的灵力运转。
坐在水边,他乌发雪肤,周身无伤。他沉睡的一眉一眼隔着水雾——她晕乎乎,好像喝醉了酒,在看星星。
……这是师兄真身么?
缇婴满心迷惘又不知所措,一度以为自己进入了那个看不懂的梦境,又见到了梦中的清逸仙人。
但江雪禾周身的青光外,重重锁链,黑气腾腾,无时无刻不在收缚——这是十方俱灭黥人咒。
会一直锁着他的神魂。
江雪禾说他在慢慢解咒,但是缇婴困惑:能解开么?黥人咒锁困神魂,他真的不会疯掉吗?
识海中的少年师兄睫毛轻掀,睁开了眼。
缇婴赌气地别过脸,不知缘由。
江雪禾开口:“为何想进我识海?”
他的声音……
缇婴吃惊回头:他的声音也和现实中不一样。真实的他,声音带点儿哑,轻柔非常,如冲到沙滩上的玉石;哑中又带点儿清,像寂静山崖上的飞花……
江雪禾:“师妹?”
缇婴回神:“我想借你的灵力。”
江雪禾疑惑。
修士的灵根,有五行之分。五行灵根相克或相生,一个人的灵根,不一定能为另一人所用;也就是说,即使江雪禾愿意,缇婴也不一定能用他的灵力。
缇婴对美人说话都耐心一些,声音甜一些:“试一试嘛。我想打败花师姐——万一你能借我灵力呢?”
她小小瞪他一眼:她从来不愿意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别人。哪怕是师兄……也不行。
缇婴因为自己的虚荣而心虚。
江雪禾:“你在五毒林中受了重伤,没事吗?”
缇婴自吹自擂:“我天赋异禀。”
江雪禾当然不信他资质平平的小师妹,他怕她要用什么禁术,不禁斟酌。
缇婴见他不吭气,便生气。
她自我开解:“哼,你的灵根得我能用才行,而且,我需要很多很多灵力……你要是很弱,灵力不够,那也不用逞强。我不稀罕。”
缇婴喋喋不休:“你别管我要怎么用,我虽然不喜欢学符咒,可我学会的,也能用出来啊。我……”
江雪禾:“来。”
她的心虚戛然而止。
缇婴回过神:“你和我灵根属性未必相生,我也不一定能用。你少自大……”
江雪禾俯眼微笑:“我保证你一定能用。”
他身上有一种与她这个野丫头毫无关联的优雅气质。
缇婴愣一下才去想他的话:怎可能不用试就知道能用。
但眼下危急关头,师兄安静地坐着任她为所欲为。她实在忍不住,向识海中看着就十分好欺负的师兄出了手——
结咒,画印,食指轻屈,叩在他眉心,敲开他的灵海之门。
一刹那,包裹少年的水潭涌动,万般灵力顺着指尖,争前恐后涌入缇婴的灵海。
第一次借人灵力的缇婴食指不禁颤抖,她被那力量震得后退时……江雪禾倾身伸手,腕骨如玉。
缇婴抽空瞥了一眼:手也和现实中的枯瘦不一样啊……
他握着她手腕,让她的食指稳稳地抵着他额——不计回报地给予她。
没有了扰人的纱笠遮挡,少年垂着眼,目光清艳,有些湿的发尾碰到了她搭在膝上的另一只手。
缇婴仰着脸,又想到了梦中那跪坐俯身的仙人。
这一刻,仿佛有水自天上来,向她静静涌来。静水流深,她什么也不懂。
她畏惧,发抖着后仰一寸。
江雪禾发觉了,轻语:“不舒服么?要我退后一些么?”
缇婴停顿一下,立时贪婪,既要,又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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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花时的剑眼看就要破开符咒。
符咒开始碎裂,剑向前涌,缇婴忽而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一叠黄色符纸。
花时嘲笑:“临时抱佛脚?”
缇婴冲她一笑:“对呀。”
谁也看不清缇婴旁边那风帽少年的容貌。
只看到缇婴一手抓住少年的手不放,另一手飞快地在黄纸上画出一道道符印。
她画得磕绊。
灵力运转不畅。
她枯竭的灵力,从来没办法让她完整施完一个符咒,总要半途停顿。她学完一个符咒,要花费比旁人千万倍的辛苦。
但是缇婴自己不知道。
前师父没告诉过她。
她也是离了千山后,才发现自己和旁人不一样。不过她一直被追杀,她没时间生气自己的羸弱。而眼下她也不需要伤心自己的羸弱——
她握紧江雪禾的手,从便宜师兄那里取得丰盈的灵力。
她不知道旁人的灵海也是会枯的,她只是需要多少灵力,就借走多少灵力。
江雪禾的沉静安然,从此时开始,就给了缇婴错误的认知。
她画出一张张符,一道道符在画成之时便泛出水色光华。
五行八卦,九天星宿,皆可成咒。符纸被缇婴往四周抛开,光华震荡,修复原先碎开的符印,重新结出新的符,并在半空临时布置出一个阵法。
花时足下法印碎,顿向后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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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的沈玉舒吃惊:“八阳阵?”
八阳阵又名“金钟罩”,是道门中有名的守护之阵,需要八人阳气共守,可抵万恶。
但眼下只是两个人……
沈玉舒:“她简化了阵,布了一个‘二阳阵’?她……”
她不知道一个天资平平的少女,怎么做得到这个。
小姑娘私下里,莫非练习了很久?
沈玉舒有些动容,怔怔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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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时被灵气荡开,看向阵法,便见两重金光冲天而起,生成巍峨金相,宝相庄严,如同罩子般,将缇婴和江雪禾护在阵法中。
阵法还在演变,开始进攻。
花时气急败坏。
她天之骄女,当年连酸与那样的难题,都在她第一次历练时就解决了。高傲有高傲的资本,她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一个还没正式入门的小弟子。
花时识海中艰难地祭出一个铁环,铁环碰到她的剑后,剑气立即化出三道、五道、七道……
剑还在分裂,花时灵力难济,开始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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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舒色变:“荒唐,怎么把高阶法器这么乱用!”
下方剑气与符咒相绞,灵气冲荡。
地面开始皲裂,灵力不受控地波动,整个小镇的房舍开始摇摇欲倒。
可无论是缇婴还是花时,运起这些远强于他们真实实力的法术都艰难万分,心神受到影响,根本停不下来。
“啊——”
周围人惨叫。
花时额上渗汗:“你快叫饶命!”
缇婴嘴硬:“你先叫。”
花时摇摇欲倒:“你快收手。”
缇婴唇色苍白。
她灵力耗得飞快,眼前金星乱转,已快看不清周遭,全靠强撑。她当然想收,可现在收不了。
缇婴的手指碰到师兄温热的指尖。她出汗的手指瑟缩发抖,怕得要命时,突然被他握了一下。
缇婴有了勇气:“你收我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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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鬼二人的斗法,殃及池鱼。
周遭修士受到冲击后跌,一个个运法相抵,却步步后退,弱一些的当即吐血。
谁也没想到还没入门的两个弟子能打出这种水平。
管事们自身难保,抓着周围人一起逃跑,还要向远方的观望凡人们大喊:“快躲开,别过来!”
地走如游蛇。
天昏地暗。
名叫黎步的、想要报名玉京门弟子的少年往旁一挪,躲开坍塌的帐篷。
管事大叫:“逃啊你!”
黎步不动,他的含笑圆眸,看到了斗法正中的风帽少年——
风卷起他的袍袖。
风帽帷子裹着他和少女。
他袖间飞出发带,缠住他和少女,乃是共生。
黎步眯眸:
找到你了。
他一动不动,旁边飞石眼看要卷到他身上时,飞石绕开路,旁边有灵气波动。
黎步侧头,看到一个眼蒙白纱的白衣少女以手相指,运气抵抗冲击。她周遭三丈距离的人们,全都受到庇护。
人人感激:“多谢仙子!”
南鸢清清冷冷,发带与蒙眼纱带齐飞,指法微颤,却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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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轻羽向下飞来,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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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们仰头,惊喜:“沈长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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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入门的年轻弟子们仰头:“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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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婴终于撑不住,与师兄一同向后跌。
飞沙走石间,江雪禾揽住她腰身,将飞起来的她接住,又将她的脸捂到怀中,防止她被伤到。
崩溃小婴,呜呜咽咽:“我是不是闯祸了,我本想出名的……”
江雪禾柔声安慰:“现在也出名。”
缇婴被他说的茫然:“你好讨厌——”
她听到一声轻轻的有些沙的笑。
耳尖一痒,她抽抽搭搭,踮脚想掀他风帽,看他是不是嘲笑她。他躲一下,预料的天崩地裂没有发生,缇婴感觉到风,她从江雪禾怀中探出头——
他们所有人,站在一片飞羽上。
包括登记的弟子们、掌事们。其中,花时正抱着断了的铁环发呆。
两道缥缈人站在飞羽最前方,飞羽带着他们,向高空飞去。
日光耀目,清风旋转,白色羽毛不断高升。云飞天阔,琼楼玉宇,数重山岳越来越近。
男子背对着他们。
衣袂拍身,惊鸿如鹤。玉质清骨,宛如谪仙。
女子回头望着他们笑: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欢迎诸位,因祸得福,直入玉京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