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往事(五)
一场车祸。
顾景深遗忘了很多事情。
他睁开眼,入目的是一面白色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身侧有两根管子插在自己身体里,正输着液。
他意识迷糊地在icu里待了半个月,从里面出来转进普通病房的时候意识还是不太清醒,总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每当他想回忆一些事情,脑袋就疼得要炸了一样。
他姐姐死了。
在一场车祸中。
他醒来后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崩溃痛哭,脚还瘸子站不稳,都要一瘸一拐地去他姐姐的坟墓面前。
他姐姐就葬在他爸妈坟墓旁边。
不过晃晃八年,他身边的亲人都一个一个离世。
此后,他活得生不如死。
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一次次过失,失去了至亲的人,一部分是因为那场车祸让他脑部受到严重创伤,患上了短暂失忆症。
他的大脑容量只能拥有一个月的记忆。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遗忘过去发生的事情。哪怕是再印象深刻的事情,他也能很快忘掉。
这就像他的大脑为了生存,开启了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在他过去模糊的记忆里,他回忆起一小部分,每每回忆起曾经那些记忆,他就会异常的痛苦。
可顾景深这个人就是偏执,越是记不清,他就越要想起从前的事。
每次他触碰到熟悉的点,回忆起一些记忆,他就会把在触发他记忆开关的事物拍下来,贴在一面墙上,并做好标记。
久而久之,一面墙上的照片越来越多。
每次他失忆过后,面对那面贴满回忆的墙迷茫又痛苦。
夜里,他总是会做梦。
梦见他在血流成河的路上抱着他姐姐血淋淋的尸体,梦见他坠入湖中,一双手拉扯着他,拼命地把他拉上岸。
对于他来说姐姐的死是一场噩耗,是梦魇,而把他从深渊里拉上岸的人,是光,是救赎。
失忆过后,他每当他痛苦不堪的时候,便时常会去救他的那家人家附近,看着那两个女孩每天上下学,在路上欢声笑语的样子。
偶尔他会拍那么几张照片,贴在密室的墙上,记录自己某年某月某天见过了他的恩人。
即使隔远相望,他其实也能观察到那两个女生的不同。
姐姐笑起来很温婉,妹妹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明媚。
最开始他的大部分关注力都在姐姐身上,因为妹妹看着明显比他小两岁。
他无法想象一个年龄身形都比他小的人如何在水中把自己拉上岸。
所以他推测,把他救上岸的人是姐姐。
可关注的时间久了,他也会时不时被妹妹给吸引。
他发现妹妹的生活过得远不如姐姐。妹妹似乎在父母的偏心中变得越来越自卑。
他有次隔着一条马路看见妹妹抱着奖杯,一个人蹲在路边哭泣,看样子是委屈极了。
他下意识地想走上前安慰,可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才是个残缺之人。
一个情感残缺,记忆不全的人。
他知道自己的心理有问题,狂躁偏执,情绪不稳定,总觉得身边的人都要害他。
因此,他还是选择不要靠近。
上了大学后,长期的心理治疗让他还是能表面像个正常人一样与他人交际,可内心还是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冷漠的看不上任何人或物。
有天明雅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外,像是在等着谁。
不过这时的顾景深已经两个多月没见明雅了,对他来说明雅只是有几张照片贴在记忆墙的人。
他下意识地多留意了明雅两眼,看着明雅在教室门口等到了篮球队的陈安阳,两人的关系似乎挺亲昵的。
他没太在意,准备转身就走,却忽然被人戳了戳肩膀。
他转头一看,是明雅。
“你是顾景深吧?”明雅对着他温婉一笑。
顾景深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之意,面无表情回答:“嗯。”
“我是合唱团的小提琴手明雅,现在我们合唱团还差一位会弹钢琴的成员,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合唱团,可以吗?”明雅笑着道。
顾景深冷漠拒绝道:“抱歉,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确实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更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弹奏钢琴,那样会激起他一些曾经让他痛苦不堪的回忆。
他转身就要走,明雅便有些急了。
“你之前老喜欢在我家附近窥视我跟我妹妹吧。我早就注意到你了。”明雅说话的语气高扬了几分。
顾景深轻挑了下眉毛,转头看向明雅,眸中带着几分冷意。
明雅又淡然一笑,“两年前,你在h市xx县水库跳湖,是我救的你,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顾景深皱眉:“所以呢?”
“救命恩人找你帮个忙,加入合唱团,应该不过分吧?”明雅这个人笑起来很温婉,但顾景深却能在明雅眸中看出一丝狡黠。
“好,我加入合唱团。”顾景深发现明雅这个人其实表里不一,外表看起来温婉和善,实际上性格却给人一种傲然的感觉。
这天过后,他记忆的那面墙上,明雅的照片里多了一个恩人的身份。
加入合唱团后,明雅时常会时常主动找他交往,每一次多少都带点暧昧不清,让有情感障碍的顾景深也慢慢混淆起来。
后来明雅出国留学,走之前也只是问了顾景深一句很有深意的话,“你能等我吗?”
顾景深当时没理解到明雅口中的话,但还是回道:“嗯。”
明雅出国留学后,顾景深便又在墙上贴了一张明雅出国留学的背影照。
一个月过后,他又失忆了。
他看着满墙写着各种标记的照片和日记本上的内容,陷入了迷茫,而后又瞥眼看了明雅照片旁边的明知一眼。
不知为何,他潜意识里总是指引着他关注明雅身旁的妹妹。
于是,他便去了明知复读的那所学校。
命运似乎也从这一刻开始朝着不可逆的方向发展。
他去明知复读学校的那天,看到明知的第一眼,总觉得很像,很像曾经的自己。
似乎曾经的他也是有过这个盼望着别人关爱的时期。
他在怜悯明知的同时,也在怜悯曾经的自己。
他希望明知不要像自己一样遭受苦难,却没想到自己的出现便是明知苦难的开始。
明知高四高考那天,明雅回国,两个人似乎默认在一起。
其实他心里没什么感觉,跟明雅在一起,他以为自己起码在情感上会有什么改变,甚至没有明知在溜冰场那次摔倒在地上哭时给他的情感波动大。
那次后,明知似乎就跟他断了联系。
他心里暗骂明知这个小没良心的,却在明知录取结果出来那天晚上,买了好几万的烟花,一个人默默地把烟花搬到江边,只为让明知看一场烟花庆祝考上清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