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平地无波起硝烟

    陆家公馆的大院里前来道贺的客人越来越多，陆家是经商世家，历来也与官道交涉，这难得的聚会将官商两条道路上的人拉在一起，推杯换盏间便谈论起官商里最有影响的话题，道贺其次，借此机会结识更多利于弘扬家世的人，才是大多数人真正的目的，“攀权附势”四个字虽然不太好听，但却是这烽烟四起的乱世中的生存规则。

    金玉芩本在大院的女眷中听那些贵妇们聊最新的八卦。

    与男人的话题不同，女眷们喝着闲茶，谈论的不是商场的水深水浅，不是政界的风云迭变，而是什么戏子红尘，什么家女沦丧，哪家男人三妻四妾，哪家家室鸡犬不宁……时而勾指茗茶，时而掩嘴轻笑。

    金玉芩自恃体内流着皇家最尊贵的血统，自不屑听这些无耻闲谈，更别提说话搭腔，与熟络的许家夫人寒暄几句，猛然想起有一会儿没见到姚静茹了，一时急了，忙四下张望，却没见着爱女的踪影，心里想着静茹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儿家，倒不至于闯出什么祸事，丢她的面子。

    心里正安稳下来，脑中却又响起那些贵妇聊八卦的样子，无端的又惴惴起来，自己的女儿可是放心得很，但却保不定别人不会牵累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倘若不甚，那可大大折了先前给陆家老爷留下的好印象了。

    她心里厌恶谈下流八卦的贵妇，便认定她们教不出什么好的子女，自己的女儿总是乖巧听话的，但不能保证不会被别家姑娘公子牵累。她睨着眼睛，漫无目的地逡巡了一圈，发现今日宴会年轻的姑娘、公子多，显然很多人跟她一样的初衷，想借这场宴会给儿女找个门当户对的亲家的。见那些年轻小姐少爷含笑细聊，她突然对蓦然不见踪迹的女儿有些着恼了。

    正在这时，大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大院里悠扬的钢琴曲幽幽而起，紧接着悠扬曲调的节拍渐渐拉高，一支富有朝气又饱含激情的曲子飘荡在了陆家公馆的顶空，吸引了道贺的客人。

    金玉芩早听说了今日陆家老爷请了学校学音乐的学生给客人表演节目，她走到姚谦里的身旁，见他笑意盈盈地看着红楼那边，正诧异着什么节目这么吸引人时，突然脸色大变，虽然台上的学生都穿着学校的校服，可金玉芩却一眼瞧见了自己的女儿姚静茹也在其中，她脑中一炸，险些晕倒。

    台上的姚静茹演奏投入，丝毫未注意台下的风波，她抛却了面对南城政商大户表演时的紧张，忘却了母亲对她三令五申的风化顾忌，只觉得在这里的弹奏比闷在被旧规矩压抑的姚家老宅里的弹奏更自由，更得心应手。

    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更接近北京学生带来的那股自由之风。

    台上震古烁今，台下风起云涌，不知什么时候，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已经慢慢混入宾客之中，谁也不知道一场表面祥和的政商通气的宴会中竟渐渐涌入一股浓浓的硝烟味。

    一曲终了，金玉芩脚下越发无力，仿佛飘在云端，她见姚谦里还在称赞女儿琴艺，不由恼怒，出口叱道：“都是你宠来的女儿！”

    姚谦里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还当她也是在夸耀自己，笑嘻嘻道：“还有你的功劳……”转头看来，却见夫人脸色不对，这才意会她是着恼了骂自己，忙伸手帮她顺气，连声安慰。

    金玉芩偏头不理，碍着面子，她满肚子的怨气，不能发作。

    这时再看那些贵妇，突然觉得相比方才，自己的贵气也少了些，总觉得有人在对她金玉芩指指点点，也许，她们下一个八卦的话题，便是她金玉芩的女儿不知廉耻地做那戏子的低贱活儿。试问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像自己的闺女这般，在这么多豪门政商的面前抛头露面，只怕静茹与那陆家少爷的亲事她也没脸再提了。

    这时想想倒觉得，先前那些对自己女儿的自信、对其他小姐姑娘的担忧却都像是狠狠地给了自己的几巴掌。

    金玉芹越想越气，没有觉察到陆中远已经到了身边。

    陆中远含笑朝姚谦里抱拳道：“姚兄千金不仅落落大方，还多才多艺，难得，难得啊！”

    陆中远资助学校，先前便听说过学校有个学建筑的才女，年纪轻轻便设计了学校的新式读书阁，他去参观时也见过，那书阁设计新颖，采用中西合璧的风格，整体看来大气又不失内涵，不经意间问了姓名才知那才女竟是姚家千金，如今乍见那弹钢琴的学生竟是姚静茹，心中惊异不亚于姚谦里夫妇，想起她之前的谦恭温婉，本以为只是一个温顺的闺中才女，没想到竟能弹得一手好琴，一个学生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怯场的主持大局，当真让他刮目相看，这一句称赞却是由心而发，只是在金玉芩的耳中听来却变了味，还当陆中远是说的反话，表面上称赞姚静茹多才多艺，实际上却是在指摘她不顾廉耻，抛头露面。

    姚谦里没有金玉芩的那些胡思乱想，对陆中远的称赞忙抱拳言谢，丝毫未注意到夫人眼中射过来的警示光芒。

    姚静茹回到琴房，突然软了下来，台上忘情演奏，先前的顾忌抛却脑后，偏偏在最后关头瞧见母亲一脸怒气地瞪着自己，想来这下祸事闯得大了，还不知如何跟母亲交代呢。

    她心中苦闷，却仍是强撑着温颜笑容，应对其他同学的来贺。

    邵美说：“今日多亏了静茹，若不是她，麻烦可就大了。”她素日里就跟姚静茹要好，这时更是挽着她的胳膊连珠价地感谢词由口中吐出。

    说到这里，倒叫姚静茹想起一件事，“梅子为什么会突然不见了？”

    “是啊，”邵美听她提起，也想了起来，“会不会家里有事，回去了？”

    “那也应该说一声啊，这样突然走掉，差点闯了大祸了！”同学中有人忿忿埋怨。

    梅子是邵美的表姐，听到有人埋怨梅子，心里有气，却又不好开口维护梅子，只得拉着姚静茹在她耳边低声说：“梅子不是个做事没交代的人，她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来不及告诉我们！”

    姚静茹点点头，正要说话，琴房里突然走进来一个人。

    姚静茹抬头一看，心里不由一沉，是母亲随行的丫头习春。

    “习春啊，我娘是不是很生气啊？”回前院的路上姚静茹心里忐忑不安，母亲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她对谁都有一套条条框框的约束，冲出了约束便是忤逆了她。

    姚静茹虽然常常跟母亲讲些她不能认同更无法接受的“鬼道理”，却多半只是停留在口头上，极少去正面违背她的意思，所以在母亲的眼中，这个女儿虽然“思想古怪”，但还是个温顺乖巧的姑娘，却没想到今日她竟当众做了这么出格的事。

    习春自小跟在金玉芩身边，久而久之，被她耳濡目染地教化着，对静茹的行为也不大认同，劝告道：“小姐也不能怪夫人生气，那表演的事交给其他人就是了，小姐千金贵体怎么就自个儿上去了呢？”

    姚静茹盯着习春不语，心中却无比怀念习秋，若是习秋在，定是帮自己想法子消了母亲的气，而不是跟着母亲怨责自己的不是。

    她朝离长廊不远的一排花丛看去，繁花百艳，却只能在这亭宇之间散发香气，再芳香四溢也只能泽被一方。突然她目光一滞，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引着她朝那花丛中走去。

    习春见小姐突然转向花丛，怕夫人责怪，忙跟上去连声叫唤，却一眼瞧见那花丛中躺着一个跟姚静茹穿着一样的校服的女孩，全身是血。

    习春惊得失声大叫，竟被吓得昏了过去。

    姚静茹见到那女孩全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怔在原地，习春受惊昏倒，将她惊醒，她慌地跪在那女孩的身边，失声叫道：“梅子，梅子……”

    那躺在血泊中的女孩就是音乐班失踪的梅子。

    姚静茹脑海中突然想起先前在琴房前看见的几个人影，脑袋里寒光一闪，正要出声，花丛边的甬道上，突然蹿出一人，从身后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那人力气极大，只用单手揽住她，她竟也挣脱不掉，只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哧在耳畔：“不要出声！”

    那人轻声叮嘱。

    姚静茹本来心中极度恐惧，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一声叮嘱竟她安静了下来，她点点头。

    那人捂着她的力道也减轻了许多，最后终于放开。

    姚静茹心急回头，脸面贴着那人的胸膛擦过，心中一热，忙触电般推开，来不及想，便被那人一把拉走。

    姚静茹的手被握在那人的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从他手心里传出的热度，那原先涤荡在心中的恐惧竟渐渐消退下来。

    “院子里出了人命，还是快报警吧！”姚静茹被他拉着茫然地走了一阵，却不知他要做什么。

    那人不理，只是在第二间客房门口时突然顿住。

    姚静茹紧跟其后，不料他突然顿步，冷不防地一头撞到他的背上，被撞得连退几步，差点摔倒，幸而他急时出手拉住她。

    “进去——”他打开门，对姚静茹示意。

    姚静茹不解，正要发问，却被他推了一把，踉踉跄跄两步跌进房里，一见是客房，吓了一跳，忙警惕地退到墙边，瞪大眼睛，质问：“你干什么？”

    那人一见静茹这阵势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你放心，我沈孝天对你没什么歹心！”

    姚静茹紧绷的弦松了一些，但仍不敢放下戒备。

    “你在这里待着，哪都别去！”沈孝天见她神情警惕，也不解释，临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叮嘱了一句。

    “可是……”姚静茹想起梅子的死。

    “陆家混进一些不安好心的贼，那学生不幸撞见，才被灭口的，你只要乖乖待在这里，不会有事的！”沈孝天猜到姚静茹的疑惑，不想再浪费时间耗在这里，不等她说完便出口打断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