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鹿濯跟着黑神卫来人,刚一出去,便感觉阳光刺眼,微微眯起青色的眼眸。
那黑神卫见状,连忙从足下影子里拖出一团黑烟,化作一柄华盖,遮挡在两人之间。
鹿濯饶有兴味的看了看这黑烟,好奇的感受起了这种异界的力量,不过随即又失望了。对方和他的实力有极大的差距,远不如自己的异能强大。
黑神卫见他一幅好奇宝宝的模样,不由得冷笑一声,心想果然是养尊处优的贵子,连他们黑神卫的斗战之法都没见过么?
黑神卫乃是青柳城的暴力机关,直属于代城主和白鹿观祝祭,乃是对内捕凶缉盗、铲奸除恶,对外巡查郊野、斩妖除魔的卫队。
他是从任务中厮杀出来的,自然看不上鹿濯这样的大家公子,而且他收了某人的钱……今日的目的就是要逼得鹿濯撤诉。
“鹿濯公子,今日下雪化霜,我们可以走慢一些,免得脚滑。”黑衣人想到这里,不由的慢下身来,试探的问道:“关于那侍女背主一案,应该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了的,公子知不知道是谁动了手?”
鹿濯顿了顿,停了下来,露出一个看白痴的神情:“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你个受贿的能不知道谁给你塞得钱?竟还跑来问我原告来了?
“濯公子既然不知道,就让我好好为你解释清楚,免得你不知深浅,平白无故得罪了人。”黑神卫见鹿濯‘懵懂无知’的模样,看起来真没什么后台,终于图穷匕见,阵阵杀气从他身体里弥漫而出。
“说起来也是巧,这里面有个误会,你那侍女救得是你堂兄鹿尧,他因帮仙翁炼制丹药走火入魔,你那侍女也是救人心切,所以来求得你……后来虽然伤了少爷,但终究事出有因,所以你就不用追究了。”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第一是把这事和为白鹿翁炼丹扯到了一起,仿佛鹿濯追究就是在忤逆仙翁,是大不孝;第二是把骗鹿濯改成了求鹿濯,几近濒死说成了因此受伤,如果鹿濯不是当事人的话,真想为对方这信口雌黄的技术鼓个掌。
他的语气慢慢低沉,杀意如同实质化一样,在他的身后凝成一头六眼的豹子,仿佛随时可以择人而噬。
黑神卫修行的功法名为《幽影杀意经》,是一种法力和杀意凝练在自身阴影中的法术,既能操纵阴影化作兵器、手足、羽翼、野兽等种种形态,也能操纵杀意压迫他人的心灵。
在他看来,自己这一身杀气乃是从尸山血海里练就的,稍微一吓就能让这小少爷乖乖听话,至于事后告状?鹿尧那一家也不是死人,自然能压下来。
然而当他回头,鹿濯却面色不变,脸上甚至还有那么点笑意,只有眼底是一片幽深。
“竟然连骗都不骗,直接就上恐吓了吗?”鹿濯还抱着手炉,好似抱怨一样的看向四周,“看来你是笃定这附近没有什么人了?”
“若不是笃定无人,我哪敢恐吓你?”黑神卫念头一动,那为对方遮阳的影子就化作了几条蟒蛇,对着鹿濯吞吐信子,十分的狰狞可怖。
“果然没人……那就太好了!”鹿濯的反应出乎黑神卫的意料,只见他将手中手炉一抛,在半空中还未落地,就被一根细嫩的荆棘给盘旋接住。
黑神卫还来不及反应,便看见鹿濯的白色大氅之中,伸出数以百计的青色藤蔓,微微舒张间就将他的黑蛇虎豹一起撕碎!
他想要反抗,但是下一秒,一股无端的恐怖涌上心头,仿佛从骨髓里缓缓渗出,流进了他的四肢百骸。
不能动!一动就会死!
“我猜你一定对我有些愧疚,毕竟收了钱欺负我这个可怜的受害者。”鹿濯施施然走到他身前,将装着小混球的手炉捧回了掌心,“所以为了弥补,能帮我一个忙吗?”
黑神卫疯狂的点头,开什么玩笑,谁说这鹿濯是个软柿子的?就凭对方刚才暴露的那一点气息,就几乎能将他这个接近二境的修士杀上个七八次!
他甚至怀疑起,对方究竟是‘鹿濯’,还是某个潜入青柳城的大妖魔?
但小命被拿捏在别人手里,他哪里有反抗的余地,只见鹿濯的话却好似钉子一般,在黑神卫同意之后,他的心头突然开始剧痛。
那蔓延在他身边的荆棘纷纷断裂,如同活物一样,钻进了他的心脏之中!
‘【契约成立】:以黑神卫黑七对鹿濯的‘愧疚’为条件,他必须无条件为鹿濯做一件事!’
黑神卫以为自己被诅咒了,愤怒的看向鹿濯,他想要告诉对方,自己是直属于代城主的卫队,不容他人随意操纵。
然而此地四下无人,便是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前来,更倒霉的是,这破事还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只用帮我做一件事,我就为你解咒,你别怕嘛,我这人很好说话的。”鹿濯露出一丝微笑,整个人乖巧无比,“毕竟如果不是你提到了‘炼丹’,我本来也想要算了的。”
黑七听到‘炼丹’二字,整个人更是一醒,猜测了‘鹿濯’就是冲着炼丹来的,毕竟鹿家的‘赤血丹’远近闻名,不知遭受了多少觊觎。
“等会去了那边,你就这么做……”鹿濯踮起脚尖,靠近铁塔一样的黑七,看起来极为乖巧,一点都不可怕。
……
鹿府,武英轩。
这里是鹿家商讨家中事务,家庭聚会的场所,而每每发生了什么要事,也都会在这里进行。
比如说‘青娥背主’这案子,因为牵扯到了鹿濯重伤,又有鹿尧斡旋,所以引来了一些关注。
而此刻的武英轩内,上首坐着两人,分别是鹿尧的亲爹,主管赤血丹事务的鹿仁,以及鹿尧的老师,乃是白鹿观的辅祭之一。如果再加上收了鹿尧贿赂的黑神卫,简直连裁判都是鹿尧的人。
他俩一人代表着鹿家,一人代表着白鹿观,再加上代表着城主的黑神卫,可谓是三方会审,定能给鹿濯一个‘交代’。
鹿尧站在轩内,安慰一个垂泪的少女,那女子面容姣好,穿着一身麻衣,正是今日另一个主角‘青娥’。
青娥老实的跪在地上,一幅俯首认错的模样,可惜膝盖下枕了一个软垫,她对着鹿尧说:“尧少爷,你说公子会原谅我吗?”
“其实公子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我毕竟是骗了公子,害得他大病一场。”
“青娥莫怕,鹿濯他伤不了你的。”鹿尧站在青娥身边,一幅怜惜的模样:“你当时也是为了救我,不是你成心的。”
“而且我看他的病也只是装的,从头到尾也就吐了几口血……再说他爹娘为他留下那么多宝物,随便吃点人参灵芝也就治好了。”
鹿尧说道这里,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在他看来鹿濯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靠着家里分给他爹的财货骄奢淫逸,实在是德不配位。
青娥听到这里,有些尴尬,她是鹿濯亲娘的陪嫁丫鬟,早年很受夫人的恩情,在鹿濯他娘殉情自尽之后,更是被年幼的小少爷当姐姐那样信任,家里的大小事务更是由她一手掌握。
但她却为了鹿尧,骗鹿濯用不成熟的天赋法术去救人,熬的少年油尽灯枯,几乎垂死。
便是以青娥的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捂脸痛哭,让鹿尧连声安慰。
“再说了,我乃是鹿濯嫡亲的堂兄,你也是将他从小照顾到大,不过吐几口血,就好意思告你,简直不为人子。”鹿尧冷笑一声,理所当然的说:“等我那堂弟来了,我就让他撤了这诬告,再把你身契还来,不用让你在受那寄人篱下的苦。”
他俩在这里郎情妾意,可恶心坏了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连他的亲爹鹿仁都听不下去了,连忙咳嗽几声。
鹿尧回过头去,只看到门口站了一个青衣白氅的少年,手里捧着个小炉,身边跟着那黑神卫的人。只是他站在前面,黑神卫屈居于后,隐隐以他为主。
鹿尧不知为何,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看见少年面无表情的走进武英轩,坐在了他的左前方。
对方的目光清澈如镜,却没有一点余光看向他和青娥,就像他俩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不值一提的小东西。
鹿濯落座之后,一脸不耐的皱起眉头,向两个主事之人质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把我叫来一趟,真当我不养伤了吗?”
他这话说的极不客气,隐约有斥责的意味,让鹿仁和辅祭一齐皱眉,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们一同瞥向黑七,不知这厮做了什么事,让那平日里绵羊似的鹿濯都炸了毛。
而黑七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泥塑,他似乎认定了鹿濯就是个隐藏身份的大妖魔,只想把今日糊弄过去。
“鹿濯贤侄,今日我们找你前来,乃是为了化解一桩误会。”还是鹿仁人老成精,率先打破局面,指着地上跪着的少女:“说来惭愧,那侍女青娥当日求你相助,确实为了救治我儿,连累的贤侄大病,却不是成心的。今日老夫在这里为你赔不是了。”
副祭也在旁边搭茬道:“一切事出有因,便放过那侍女一次吧。”
鹿仁说完直接起身,朝着鹿濯鞠躬行礼,在他看来自己身为长辈,鹿濯必定会诚惶诚恐的扶他起身,届时顺坡下驴,一切结束。
岂料他都弯腰躬身了,还不见对方一点动静。
鹿仁没想到鹿濯真敢接自己的大礼,就那么僵在鞠躬的动作上,现场情况极为尴尬的持续了一两秒。
他抬起头来,只看见鹿濯靠在座上,左手撑着脸颊,一幅看好戏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喝彩叫好。
“既然二伯亲自道歉,那我就不追究二堂哥了,就这样吧。”鹿濯脸上虽笑着,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他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青娥开口:“不过这个奴婢,伯父什么时候去处理了?”
“你……”鹿尧大怒,他没想到鹿濯竟然这么‘折辱’父亲,而且还不肯放过青娥。
他猛地站起身来指向鹿濯,身上一阵电光流转,就要化作鞭子劈向少年,然而黑七站在鹿濯身后,足下直接浮起大股黑烟,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将鹿尧带着电光一起拍飞!
而鹿仁和辅祭也被突如其来的反转惊住,不知黑七什么时候倒向了鹿濯这边,还打伤了自己的儿子/徒弟,不过两人立刻加入战局,出手同黑七缠斗到了一起。
他们三人的速度快极,好似黑白青三团光采,在整个武英轩内翻来滚去,扫的桌椅茶几、花瓶镂空纷纷炸裂破碎。
青娥尖叫了一声,吓得快要昏过去,而鹿濯却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清晰的观赏着这个世界的打斗。
三人那快到化光的动作,在他眼里却如一帧一帧的定格画一样,举手投足还有天然特效,花里胡哨的十分好看。
下一刻,大汗淋漓的鹿仁和辅祭出现在鹿尧身边,而黑七也落在了鹿濯身后,虽然面带薄汗,但还是占了上风。
“黑七,你站错地方了。”鹿仁脸上有些难看,不是因为青娥这点小事,而是同他们隐隐有默契的黑神卫跳反这件事。
今天这事本该是他们和黑神卫一次简单的合作,到现在看来,对方合作的意愿有问题啊。
“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神卫竟然开始关心鹿府里的小辈了?看来我得随祝祭好好说说。”辅祭盯着黑七,话里也满是威胁,虽然他也是来仗势欺人的,但如果自家被欺了,都该轮到他举报了。
“这一切跟黑神卫无关,只是我看你们颠倒黑白欺负一小孩,看不过眼而已!”黑七也是欲哭无泪,他想要解释,但鹿濯的目光一直在他这里,他只能咬牙做起了正义人士。
“今日就算你们技高一筹,日后某必有厚报。尧儿,我们走!”鹿仁也感觉到鹿濯的不好惹,决定先忍下这一筹,竟然连青娥也不管了,就要拖着儿子离开。
“可是,爹……”鹿尧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女,根本不愿意离开,但是父亲的力气那么大,他难以挣脱。
辅祭也一言不发,盯紧了鹿濯,准备日后算账。
而就在此刻,鹿濯却突然笑了出来,他站起身来,无视了瘫软在地的青娥,走到了鹿尧的身边说:“呵呵,不用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二堂哥。”
他走到鹿尧的面前,青色的眼眸瞬间化作深不见底的幽潭,蕴藏着无形的恐怖。
“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何苦闹得这么大呢……这么吧,我自己去牢里找个漂亮可爱的奴隶。”
“你这个,就自己留着吧。”
同黑七一样,他近距离的感觉到了鹿濯的恐怖,那是一种如同天敌般的凝视,让他害怕到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
但是对于青娥的感情让他挣脱了出来,他点了点头,用尽仅存的勇气回答:“好。”
【契约成立】。
鹿濯感受着这个消息,又悄悄的截断了对鹿尧那边的通知,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直接转头就走。
他捧起手炉,也不管已经履行了契约的黑七,整个人如同偷了鸡的小狐狸,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就这?就这么完了?
在场所有人脑海里都涌现出这个念头,你跑来大闹一场/威逼自己,难道就为了打鹿尧他们的脸?又或是来找个乐子?
在场所有人都以为,鹿濯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出一口气的,最后更是随便要了一个奴隶,便将曾经最信赖的侍女弃之如敝屐。
其中更是以黑七的情感波动最为剧烈,这个疑似妖魔的大佬似乎是个傻子……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阴谋,那他要不要告状呢?
鹿尧眼见着鹿濯离去,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背影了,这才全身冷汗的跌倒在地,不敢相信对方就放过了自己和青娥。
而这时候青娥也回过神来了,像是看见救命稻草般朝着鹿尧靠了过来。
然而鹿尧抱着青娥,却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喜欢对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