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好啊……”季凤梧同他打招呼：“‘未来’的我？”
“未……来……”男人听到季凤梧的话, 轻轻的重复了一句，他的声音生涩而僵硬，仿佛有许多年不曾开口。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把钥匙, 将男人尘封已久的心灵给撬开了。他重复着这一句话, 将目光转向季凤梧的方向, 那浑浊朦胧的眼神也慢慢聚拢。
男人张开了羽翼，曲起的长腿慢慢伸开,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 哪怕身躯已经僵硬如朽木一般。
男人用手撑住额头, 努力维持着自己不倒下，季凤梧就在一旁看着, 却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他是那样的熟悉自己，如果对方真的是‘季凤梧’的话，那么对方所想要的绝不会是他的帮助, 而是一份尊重的态度。
男人的身体晃了晃，终于稳定了下来，他轻轻的挥了挥手，两人身前都出现了一个漆黑的蒲团。
“请坐。”
两人以此坐下，对方又一次挥手, 在两人之间放好了一张茶桌, 其上杯盏茶壶尽数完整，碧色的茶水之上甚至还翻腾着滚滚的热气。
季凤梧举起茶杯，用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 感受着茶杯细腻莹润的质感，还有那茶水翻滚的温度。
这已经绝非是幻术，而是凭空造物的本事，而在这片如同‘虚无’般的漆黑空间之中, 对方的手段已经近乎无中生有！
这无疑是超越了五境的能力，哪怕连他的师尊辛庚尊者，乃至于见过的南摩、狮圣，乃至于濯哥等任何一位五境神魔都做不到的……甚至在祖神创世的神话里，祖神们也是用自身的血肉构造了最初的天地水。
而面前的另一个自己，却俨然已经有了凭空造物、无中生有的能力了！
似乎是看出了季凤梧的惊异，对面的男人笑了笑，温和道：“活得太久，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本事，不过是一个的小花招罢了，实在不值一提……”
“不过你要说我是未来的你，那你可就说错了。”
男人搁下茶杯缓声道：“我不过是真实岁月后的一抹倒影罢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称呼我为黒凤。”
“黒凤？”季凤梧想起鹿濯和小光球都提到的，这个世界的原著就被叫做《黒凤》。
“看来你也知道那本书。”黒凤看季凤梧的神情，立刻明白了一切，“如果你在猜测《黒凤》和我的关系的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它是我的自传。”
“它是你写的书？”季凤梧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起。
然而黒凤却是摇摇头：“它是我的自传，但却不是我写的书……如果将我从出生的那一刻算起，到最后迎来应有的结局，这其中所有发生的事情铭刻在一块石头上，那么它就是《黒凤》。”
“追根究底，我也不过是真正世界的一种可能性罢了。”
季凤梧有些迷糊，黒凤的前一句话还算好懂，《黒凤》似乎就是一本记录了他的一生的书籍，只是不知被何人记载，又为什么会流传给小光球，但是将它当做一部自传看却是没问题的。
倒是所谓的‘倒影’和‘可能性’就是什么东西？
季凤梧不解其意，连忙询问黒凤：“既然你说你不是我的‘未来’，那么所谓的‘倒影’和‘可能性’又是什么东西？”
面对着这个问题，黒凤微微皱眉，他神情凝重的看向季凤梧：“你没有修行魔道？”
黒凤的力量强大无比，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在面对季凤梧的时候，却又十分的笨拙，甚至连对方修行的道路都看不出来。
“并没有……”季凤梧摇摇头：“我被濯哥救了，后来被他安排送去修道，师承西极剑城的辛庚剑尊，但如果说谁在修魔的话，那么该是我的濯哥才对。”
“濯哥？”黒凤听到他的话，先是有些疑惑不解，旋即恍然：“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了。”
“我的生命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鹿濯这个人！”
季凤梧手中的杯盏一晃，滚烫的茶水淌落在桌子上，他有些失措的看向黒凤，却发现对方的神情笃定无比，丝毫没有在说谎话。
“既然你是道家仙人的弟子，那么肯定也参与了他们的计划了吧……那你知道三位异界尊者吗？”
黒凤没有理会季凤梧的失措，转而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这个我确实知道，他们三位乃是祖神们自域外请来的尊者，有着不可思议的伟力……不过因为世界不同，祂们也不能随意干涉，所以降生转世在人族之中，引导着人族走向正道。”
“不过据我所知，他们的计划都失败了，以至于不得不启用最后的手段，庇护着门生弟子离开这个世界……”
季凤梧看着神色未变的黒凤，声音却越来越小，因为对方虽然在笑，目光却冷的吓人。
“你真的觉得，他们都失败了？”黒凤露出讥讽的笑容：“三个尊者布局万年，就那么轻轻松松被一个半智障的残魂畸胎所打败了？这可真是一个好笑话。”
季凤梧一头微微一凉，脊髓处仿佛有一股寒气不断上涌……是啊，万兽那玩意连濯哥都能将它随意摆弄，三位尊者会对付不了它？
“三位尊者从来没有失败过，祂们与祖神们的约定就是拯救整个世界，带着祖神们最后的爱子——人族逃脱注定毁灭的命运，然而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祂们一直都在被动防守，甚至到最后魔尊降世即自尽，但却没有对万兽出过哪怕一次手？”
“为什么？”季凤梧看着对面的黒凤，对方那远远胜过五境的力量，还有这片如同虚无的死寂空间，似乎都在映照着一个不好的答案。
“因为那三个家伙，他们的计划从始至终都还没有做完过，从道尊立下洞天福地之道，世尊以此创造了须弥净土……再到后来诸多妖仙铸造城池庇护人族，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末日之中庇护住人族。”
“只有到了末日的那一刻，才是那三个家伙布局的最后一步，而那之前的百般忍让，全都是示敌以虚的伪装而已。”
季凤梧的声音有些颤抖，他问黒凤：“那么你呢……你，或者说原本命运的我，在整个计划里又是什么？”
“祭品……”黒凤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恨意：“魔尊，或者说所有魔修，全都是用来绞死万兽的祭品。”
“这个世界早在数万年前，便已经被祖神和尊者一起宣告了死刑了，只要万兽这个畸形天道还存在一日，那么它就会不可逆转的带来最终的崩坏……而一旦要击杀万兽，则会立刻让脆弱的世界彻底崩塌。”
“因此想要拯救人族一脉，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在这三皇世界之外，另外开辟出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想要能够安全完美的容纳人族生存，那就必须用三皇界的天地碎片来制造。”
“所以道尊开辟了洞天福地之道，世尊延续下来并将其再度强化，化作了连万兽都难以察觉的‘净土’，这样一来只需要等待末日到来的那一刻……三皇界中无数道修仙人拔地飞升，带着‘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一起与天外的‘须弥净土’融为一体，就能在三皇界之外另外开辟一个世界。”
黒凤说道这里，轻轻嗤笑一声，继续道：“只是万兽也不是吃素的，它一生都想要灭绝人族重塑三皇世界，变回一个正常的天道……所以它绝不会容许人族带着它的血肉去往新的世界，最后一定会是两个世界碰撞，除非有人能像一根钉子一样，将万兽钉死在三皇界中。”
“那么这个人……他会怎么样？”季凤梧心底发寒，他抬头看向黒凤，眼神中的情绪翻滚，既是因为眼前的‘自己’，更是为替代了他命运的濯哥不安。
黒凤笑了笑，他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本书，然后被他轻轻翻到了最后一页。
【季凤梧被这残酷的真相所惊呆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生竟然会是这样的可悲可笑……他生来就是献与这旧日天地的牺牲，往日的种种凄惨磨难，不过是一场场居心叵测的算计！】
【那些痛苦、恨意、折磨，全部都是为了让他更加紧迫而疯狂的追求力量，哪怕这份力量来自于黑暗也在所不惜，此刻的他已经完全与黑暗交织在了一……万兽的一切与之交融，他感受到了太古众兽的怨恨和愤怒。】
【带着这份愤怒，季凤梧挣脱出了黑暗，他的身躯漆黑如墨，宛如一条庞大的游龙，三皇便是他的身躯，他既是天道！】
【在新世界中幸存者们凄厉的哀嚎声中，季凤梧狠狠的‘抱住’了这个世界，两个世界裹挟在一起，不断的下坠、再下坠、直到那天地都泯灭成灰烬，直到那宇宙都崩塌干净。】
【他永不会回头。】
【全文完。】
“这便是最终的结局了……”黒凤合上书，“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我会获得魔尊全部的传承，然后在末世到来的那一日，魔尊将会逆向将我夺舍，进而牺牲自己来压制万兽。”
“不过他们玩脱了，魔尊压制不住我，反倒被我夺去了一切的力量……我在疯狂的边缘得知了真相，然后就与彻底疯癫的万兽一起，将两个世界拖入了虚无之中。”
季凤梧道：“虚无是什么？”
“虚无便是你我现在所在的地方，这里没有空间和时间之分，更没有哪怕一点外物，而被我扯下来的世界也随着时光的流逝逐渐泯灭，最后竟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黒凤说道这里，露出一个惨笑来：“虽然这里并没有时间的刻度，但从两个世界的最后一抹灰烬消散，再到今日你来到这里，大约快有六千亿年了吧……”
看着季凤梧惶恐失色的神情，黒凤笑了笑，安慰他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我不是早就说了吗？我不过是个倒影罢了，今日与你相见之后就会彻底消散，终于可以安心睡上一觉了。”
“我的一切经历，其实并没有发生过，这所谓六千亿年的孤寂，也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为什么？”季凤梧还是没有理解对方的话。
“那三个家伙老谋深算，怎么可能被我这个小辈轻松算计到？”黒凤笑了笑，“从始至终，我不过是他们定下这个计划之后，衍生出的一条可能性而已。”
似乎是感受到了季凤梧的不解，黒凤轻轻的张开羽翼，身后的黑色翅膀在一刹那间化作银白色，其中似乎有着河水在流动。
两人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条河，黒凤示意季凤梧跟上他，他们便一起走到这条河流之上。
两人溯流而上，好似逆着时光前行，季凤梧的眼前飞速的出现种种光怪陆离的模样，那是这个宇宙曾经发生过的种种因果。
果然如黒凤所说，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鹿濯，反倒是充满了血腥、背叛、折磨和厄运，让年少的自己遍体鳞伤，就像在冰冷彻骨的河水中拼命挣扎，却又一次又一次被按下去溺死般绝望。
这是如同漆黑般地狱的人生，而更让季凤梧胆怯的，却是这条时间线上，濯哥并不存在这件事。
而在黒凤的保护之下，他们逆着时光走过万古，逐渐抵达了三个好似擎天光柱一样插进河流之中的人影面前。
那三个影子庞大无比，分别是一位清隽古朴的长须老者，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僧侣，以及一尊阴郁冷峻的青年男子。
他们似乎是看到了黒凤的到来，正朝着他轻轻点头示意，而在黒凤羽翼的遮蔽之下，季凤梧则没有暴露。
四人的关系似乎是平等的，黒凤和三人只差了一步的距离，然而就是这一步，却将这条时光长河分成了两半。
其中一半的河流狭窄细小，似乎随时可能干枯，正是黒凤这一边的，而另一条长河则如同滚滚长江，朝着远方呼啸而去。
黒凤笑了笑，对着几人道：“我即将陨灭了，特地来给你们说一声。”
听到了他的话，老者轻轻皱眉，僧侣越发悲苦，而那阴郁的魔尊则是微微一愣：“终究是我们对不起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黒凤摇了摇头，似乎已经放下了一切：“为了整个人族的兴衰，牺牲我一个又如何？何况我从未真正的存在过。”
不待三人继续说些什么，黒凤轻轻振翅，便退回了那绝对的虚无之地。
“你看明白了？”黒凤将季凤梧放出来，他刚刚的一切都是做给他看的。
“原来如此……”季凤梧轻轻叹气，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说《黒凤》就是他的自传了：“你只是他们在定下计划之后，自然产生的一种可能性。”
黒凤见季凤梧明了了，便将一切的前因后果缓缓道来。
时光长河浩浩汤汤，奔涌向前永不复回，乃是所有宇宙中都属于至高无上的一种力量。
它在时间的长度上是无限的，而在命运的宽度上也是无限的，这体现在宇宙中每一个生灵的每一个念头、每一种选择都会造就出亿万种不同的结果，如同无穷无尽的镜像世界，是无数种可能性。
而三位尊者虽然并不能在时间长河上随意往来摆弄，但却也能如季凤梧一样进行观察，更是时光长河里的庞然大物，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整个宇宙的命运，创造出种种可能性。
而在他们定下了最终的计划之后，便因此生出了一条【黒凤】所在的时间线，在这条时间线里黒凤作为最后的祭品，竟然反过来击败了他传承的魔尊，最终拖着两个世界一起毁灭。
这本就是一个极小的可能性，概率小的几乎不可能出现，而且作为能够观察过去未来的魔尊来说，在他看见了自己会‘失败’这个可能之后，就可以代表他未来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黒凤的世界线，不过是无数种可能性中的一份废稿罢了，并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谁也没想到，黒凤竟然在汲取了两个世界后，花费了六千亿年的时光沉淀，竟然也成为了如三位尊者这样的存在。
他就像是看到了剧本的剧中人一样，崩溃而歇斯底里的逆流而上，想要拖着三位尊者一起陨落，只可惜假的依然是假的……他不过是一份废稿中的神灵，哪里比得过三人。
不过黒凤的目的也早已达到了，他在与三人的战斗中刻意攻击了时光长河，并将《黒凤》的力量广泛的传播了出去。
《黒凤》穿越无数个世界的间隙，终于有幸被一个作家的精神所捕获，最终他将其视作自己的灵感，创作出了《黒凤》这本书。
而后更因为《黒凤》里季凤梧悲惨的命运，引来了主神世界的垂青，小光球作为一个以成为主神为目标的萌新系统，拐带了鹿濯（陆灼）前来执行任务。
而在他们进入世界的时候，不巧正是大战之时，黒凤的一道剑光不慎波及了下游，把倒霉的系统给劈了。
而留在鹿濯内心深处的影子，也是因为黒凤的力量溢出，两人作为同源存在彼此呼应，所以才提前了十几年进入他的身体。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黒凤笑了笑，安慰精神涣散的季凤梧：“因为鹿濯的到来，那三个家伙已经彻底失去了对时间长河的把握。”
“鹿濯是另一个宇宙的世界之子，自然被那个世界的时光长河所垂青，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将长河搅的波涛汹涌，那三个家伙早就‘死’了，想要干涉也做不到了。”
“你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最后的末劫，不论谁是继承了魔尊的传承之人，只要解不开那个死结，最后都会同三皇界一起陨灭。”
“那么我能做些什么呢？”季凤梧看着着黒凤，强行压制住内心的震惊和混乱，正色道：“无论世界的安危存亡，亦或是什么成仙成神都不重要，我只想要保护好濯哥。”
“那你敢对他们出剑吗？”黒凤笑了笑，指了指长河上游的那三个存在。
祂们早已超脱了一切，哪怕转世在三皇界中，也不过是一点意念和力量而已。
“我敢！”季凤梧点点头，“你现在就带我过去，我砍给你看。”
“哈哈哈哈！”黒凤闻言笑出了声，随即拍了拍季凤梧的肩膀：“那就好！既然你有这个决心，那我就帮你一把！”
“等到末日之后，你和那个小朋友可得帮我好好砍那群家伙几下。”
黒凤的语气洒脱，却有一分决绝之意，他放声狂笑，身后的羽翼碎裂分散，变化成一条巨大的河流，朝着季凤梧扑了过来！
季凤梧来不及阻止，更没有办法反抗，瞬间就被这条河流冲刷，立刻昏厥了过去！
下一刻，双圣城的浮空洞天之上，季凤梧猛地惊醒。
他的眼神茫然，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记忆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了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小心末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一切的前因后果了，一切的源头就是大季，作为命定的牺牲品，他是最惨的一个。
不过凤梧的记忆只是被暂时封印了，等到大决战的时候会想起来了，其实也没有多远了_(:3」∠)_
是双更鸭，大家晚安。感谢在2021-06-25 00:50:54~2021-06-26 02:0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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