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七章
无定之海, 星空之上。
无智的游鱼随风遨游，发出昂扬的吼声，而茸君也终于变回鹿濯的模样, 对季凤梧摊牌。
“事到如今, 你大概也已经明白了吧。”鹿濯衣衫不整, 神情却十分平静：“我当初之所以从鹿府血狱里将你救出来，就是为了从你身上获取黑暗里的东西。”
季凤梧点点头, 他早已与系统有过交流, 再加上幻梦中见到陆灼的往日旧事, 对于鹿濯的目的，自然也了解了许多。
鹿濯想了想说道：“我本以为那黑暗里的东西, 属于某种厄运……你明白的，我其实很喜欢这玩意。”
“你在追逐痛苦……”季凤梧点点头，他在幻梦中用疗愈绷带联系过两人, 自然明白那种感受：“痛苦对于你来说，其实是一种欢愉。”
“不仅仅是如此，当初那黑色的家伙在蛊惑我的时候，可不止有这点砝码。”鹿濯笑了笑：“它曾经骗我说，如果从那幻梦里苏醒, 便能获得毁灭世界的力量。”
“它是旧日万兽死去残渣的集合体, 从诞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摧毁现有的三皇界。简而言之，就是对现在没有它们的世界宣泄不满……而它找我合作的理由，便是发现了我上的自虐和自毁欲望。”
鹿濯笑了笑：“他大概觉得我, 嗯，想要毁灭世界？”
季凤梧深吸了一口气，有点接不上这话，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鹿濯真的想过这件事情。
而躲在他身上的系统更是一动也不敢动，这就是它害怕鹿濯的最主要原因，这个宿主是疯的啊！
“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鹿濯叹口气，继续自己的摊牌：“不过这段时间，我又在困扰另外一件事。”
“我这种颠倒痛苦，将之化为欢愉的能力，它诞生于对于父母的怨恨和对过去的无助，那我究竟还要不要继续接纳它？”
鹿濯的声音极为困惑，他的话听起来或许很绕，但季凤梧却在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蓝星上曾经有过这样的病例，患者因为过度的刺激和折磨，应激性的形成了相反的错觉，将被伤害理解为被爱，痛苦转化为快感，这既是一种心理疾病，也是人体自发的保护。
如果是一个心理医生，或许会劝鹿濯接受对应的治疗和引导，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去。然而在这份能力蜕变成了鹿濯的异能之后，便代表着他再也走不出去了。
在蓝星异能就是人灵魂的一部分，哪怕是穿越到三皇世界，换了一个身体，鹿濯的异能也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它就像荆棘一般，已经彻底的扎进了鹿濯的血液骨髓之中了。
季凤梧却突然提起刚才的事情，“所以你才会说，你和老翁都猜错了。”
老翁认为，鱼儿跃出水面，是在为自己人生的尽头迎来一场别样的落幕，是一场归宿。
而茸君却说，这鱼跳出去，本就忽略了死亡，哪怕是自毁，也要得到一些别样的东西。
一个圆满，一个残缺，对应的都是不同的心境而已。
“我曾经想要当一条‘跳出去’的鱼。”鹿濯说的是他在幻梦里的结局，一个人走向疯狂山脉，“如果没有你，我注定会沉沦，然后变成万兽和我二合一的什么东西，走上原本的结局。”
他夺走季凤梧身体里的东西，一步步走向黑暗，便是走的《黒凤》里原本的结局，季凤梧所承受的那些痛苦绝望，于他而言只是自毁前的美味佳肴。
“只是有人，把我从那场梦里拉了出来。”
季凤梧有些庆幸，不好意思和与有荣焉交错进行，还有几分莫名的后怕。
如果他真按照濯哥的安排，走上一条正常的人生之路，成为一个道修，然后老老实实的修炼、渡劫，不管最后能不能成仙，他都彻底的与对方错过了。
还好有系统，他有些恍然。
“虽然计划都被打乱了，但是被你救出来之后，我就在思考……我过去是不是做错了。”鹿濯笑起来，整个人的神情也不在那样淡然，他道：“所以才会以茸君的模样见你，并且这一路上想了好久，要不要再走过去的路。”
他说的路，不只是原定的那条自毁的路，也是那已经与他纠缠两生，那因为痛苦而获得幸福的路。
茸君的模样肖似少年的陆灼，那是季凤梧第一轮回时所见到的，那异能仍是‘疗愈’、干干净净的鹿濯。
鹿濯的话语里，显然是将自己的异能看成了一种‘病’，而在经历了这个世界的种种之后，他愿意去治疗。
然而季凤梧却不是这么看的！
他说：“不用管我怎么想，也不用在意旁人的看法，濯哥，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哪怕你再经历一次幻梦，我还是会冲进去，把你拉出来。”
他同鹿濯对视，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一点欺骗和动摇。
而鹿濯沉默良久，却是轻轻地笑出了声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我这一路上想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要继续下去，去他的什么心理疾病，那两个老东西的事情我也忘了差不多了……我从现在开始，只是为了我自己享受而已。”
鹿濯伸出手臂，揽住了季凤梧的后颈，将他整个人朝着自己这边拉进，两人鼻梁对着鼻梁，嘴唇对着嘴唇，呼吸间的气流交错在一起，带起季凤梧那炽烈的心跳声。
他们目光彼此对视，季凤梧青色的眼眸里是炽烈的贪婪，神色却又纯净如少年。
“不是什么自毁，也没有折磨，我只是喜欢而已。”他说：“我已经不需要外来的伤害和折磨了，所以我心里的这把火，只能凤梧你来满足了。”
鹿濯将季凤梧揽入怀中，两人像是交颈的天鹅，鹿濯的呼吸落在季凤梧的耳垂上，将自己的肩膀递在了季凤梧的嘴边。
“所以，凤梧，咬我吧。”
季凤梧喉结耸动，眼睛里都要放出红光来，而在下一刻，他身后的双翼展开，随后将两人遮蔽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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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定海名义上是一片海，然而却是一座雪山上的天池，而这天池看起来只是一座池塘，真正进入之后，里面却是一片广阔的星海。
这星海好似宇宙，却又没有广大，而且有明确的中心，那就是好似星辰般漂浮在星空中的十二座浮岛。
大概是传送时进入的位置不好，好心的游鱼飞了快一个小时，才将两人从星海里带到浮岛之上，而后两人‘下船’之后，还乖巧的在鹿濯的掌心里蹭蹭，这才欢快的‘昂昂’两声，又不知飞到了星河的哪里去了。
正如鹿濯所说，这种生灵最大的幸福便是‘好奇’，星海里游荡的一切都能引起它们的关注，而等到他们仰望星空并对那无限的未知产生憧憬的那一刻，它们就会在心里燃起蓝色的火焰，然后跃出这池中的世界。
哪怕飞跃之后，所能持续的时光极为短暂，但对于游鱼们来说，这便是莫大的幸福了。
而对于鹿濯来说，所谓的幸福只怕就是此刻了吧，他轻松的漫步于浮岛，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餍足。
这对于他来说，不只是因为‘受苦’带来的欢愉，更是一种心中的满足，正如游鱼会因为好奇感到快乐，他现在就因为季凤梧而感到快乐。
鹿濯已经穿好了衣服，遮住了那早已没有痕迹的肩膀，季凤梧刚才是真的下了嘴，对方的神情纠结又生涩，还带着一种莫名的狠意，落在那青色的眼眸里，格外的漂亮。
他回想起很久以前，他的一任心理医生曾经告诉过他的话，他这‘病’想要根治的话，不如多体会一下感情。
父母亲情？这辈子他是没辙了；
朋友感情……不知道系统算不算？
不过如果要谈恋爱的话，他肯定第一个就去找季凤梧。
如果季凤梧此刻能听到鹿濯的心声，不知道心里会产生怎样的惊涛骇浪，虽然他现在也没差就对了。
他真的没想到濯哥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他竟然真的做了……这还不是在幻梦里实验室的日常，而是一种更深的接触。
那是肌肤和血液的交融，呼吸和心脏的触碰，季凤梧此刻的心脏跳得就像是一台过载的发动机，又热又快又像要爆炸了。
他悄悄的拉住鹿濯的手，对方没有抗拒……很好，季凤梧在心里鼓舞自己，决定找个正常的话题开口：“濯哥，你怎么从茸君的模样变回来了？”
鹿濯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有些怀念，他说：“我在外面要掩饰一下，在这里面就不需要了。”
面对着季凤梧有些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我需要躲着的那个人或者东西，祂的目光只能看到外面，或者说只会垂落在外面。”
“到了这个秘境里面，祂就不会看了，其他福地、洞天，甚至是黑暗之中也一样。这可以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吧。”
“心照不宣？”季凤梧有些不能理解。
“是的，心照不宣……这还是我逼问了那万兽的残渣之后才得到的信息，三皇世界的几方势力早在无数年前就早已有过协议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计划，也不会干扰别人的计划。”
“佛、道、魔还有万兽，大概就是这四方吧，每一方都有自己的目的和秘密，为了保护或这毁灭自己想要做的那些事情。”
季凤梧有些不可思议，他没想到得到了上古秘辛的鹿濯竟然会说出这样的消息，他磕磕绊绊的询问：“没有妖仙吗？”
“妖仙？”鹿濯想了想，好像真没他们的事情：“好像确实没他们的事情，几大势力里他们整体实力最弱，还容易被万兽影响，所以大家都不带他们玩。”
怎么莫名有种妖仙被霸凌了的感觉，季凤梧和鹿濯心里都有这个想法，彼此对视一眼，发现彼此还挺有默契。
“咳咳。”鹿濯咳嗽一声，继续刚才的话题：“总体来说，佛道两方的目的是要保护人类，而万兽的目的是要毁灭世界，至于魔道一方的目的……我看不懂？”
“之前你给我讲过一个关于三位祖神，还有万兽的故事，那么今天也让我给你讲一个吧。”
季凤梧点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大概是在不知道多少万年之前，整个三皇界还只有两团混沌的气流。一方属性为阴，好似龙形，一方属性为阳，形似凤形。两者彼此消磨碰撞，等待着终有一天彻底冲突融合，然后爆炸形成一个新的世界。”
“然而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团中正平和之气，自宇宙中飞来搅进了阴阳之中，三股气流提前碰撞融合，引发了这个世界的‘早产’。”
季凤梧立刻明白了，“早产？这个世界难道就是我们三皇界？”
“正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三皇界，只是这气流的到来却不是好事，因为原本这阴阳二气彼此消磨生发世界之后，两者都不会留有意识，而是会转变为类似天道的存在，便如我那个蓝星世界的异能之源。”
“只是这第三方一来，不但阴阳二气不会彼此消磨，开天辟地的人也多出来了一位，所以三团气流分别显化为‘龙帝’、‘凤皇’和‘麒尊’三位祖神。”
“其中龙帝生水，凤皇生天，麒尊生地，三尊创世之后还未陨落，更有余力创造出了鳞甲万族、走兽万族和飞禽万族……你的祖先鸑鷟正是凤皇最宠爱的爱子之一，而我的祖先则是麒尊的爱子濯鹿。”
“而且这不是好事，这三位可都是真实意义上的造物主，而他们的造物就是他们最为狂热的信徒。你还记得幻梦里见过的‘亚伯拉罕一神教’吧，他们三个分支尚且打生打死……咱们这个世界有三个。”
季凤梧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三皇界如今会这样的破败荒凉了。
“最开始是一场小小的冲突，凤皇的二子金翅蛊惑了龙帝的幼子鲲，让它不再安于游走在海洋之间，鲲因此化作了鹏，同祂一起遨游在北冥之间……然而这种事情，在鳞甲一脉看来就是彻底的挑衅和背叛。”
“若麒麟本源之气未来，龙凤本就是死敌，因此战争就这样荒谬的打响了，龙凤二族彼此厮杀起来，最终又波及了无辜的走兽一脉，在三位祖神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彼此间就形成了无法挽回的血仇。”
“事已至此，便是三位祖神也无法挽回乐，哪怕他们彼此的情谊再深厚，最爱的还是自己的造物，更别提龙帝生来就与凤皇为敌，这场战争持续了数万年，最后三族万兽尽数死绝，三位祖神也伤痕累累，近乎陨落。”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季凤梧不敢相信，他所在的整个世界，只是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才破败至此？
“当然不是，这背后当然是有幕后黑手的，不过这个黑手不是旁人，正是这个世界的天道。”
“天道？”
“对的，正是这个世界的天道……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龙凤两团气流会彼此消磨殆尽，最终随着一场爆炸，它们的躯体会化作万物，而魂灵会一起融入天道之中。”
“然而麒尊的到来却将一切都改变了，这个世界不但没有祖神的血肉，也没有祖神的魂灵……世界虽然本能诞生了天道，但只是一个跛足的畸形儿，它下意识的想要补全自身，这既需要祖神的血肉，更需要祂的魂灵。”
“万兽是祖神的血裔，天道掀起战争毁灭了万兽，用它们的血肉增强了自身，又将祖神们万龙到濒死，只要吞掉祂们就可以正式出生。而当祖神们发现了真相之后也绝望了，因此天道的诞生是以死亡、恐怖、绝望的血肉和魂灵为代价的，所以哪怕吞掉了祂们，这个世界也无法真正出生。”
“那时候诞生的只会是一具‘天之尸’，一个有着独立意识，可以移动在漫天星海之中，靠着吞噬其他世界不断膨胀堕落的畸形世界。”
“与其用自身来诞生这样的存在，不如最后在拼死一搏，三位祖神联想到麒尊之气来自星海的线索，决定以自身为代价请来域外的神祇助力。”
季凤梧听得懵了，连躲在他怀里的系统也懵了，它穿越的真的是一本小说世界吗？怎么这么跌宕起伏的？
季凤梧提问：“那这个神祇最后来了吗？”
鹿濯点点头：“来了，而且不止来了一个，而是来了三个。正是你我都知道的那三位。”
“三位祖神贵为开天之祖，又是一元创世之炁，它们以自身为价码，自然能吸引到域外的大能，而且祂们三位的要求也并不过分，而是想要请求神祇拯救自己的世界而已。”
“凤皇有涅槃之果，自域外净土请来了佛陀，麒尊有祥瑞之相，从三十三天迎来了道尊，而龙帝恣意唯我，则是吸引了大自在天的魔尊。”
三位域外神人，果然是佛道魔三道祖师，反倒是可怜的妖仙们，它们的源头要不是已经凉了的祖神，要不是彻底疯了的万兽，身后没人不好办事，果然没人理。
“三位神人若是以神通法力，能杀那畸形天道无数次，不过三位祖神的请求却是救世，而且祂们是化身到来，也不便真实出手。再加上三位都是祖师人物，因此约定每人出上一个定计，看看谁的法门能够救世。”
“三位神人率先出手，让祖神焚烧万兽尸骸，从中取出精粹血脉制造人族，因此来影响已经疯了的天道，再将天道和万兽残渣扫到了一起，捏成了一个个黑暗之地，让它们难以从中逃脱。”
“而后道尊第一个出手，他于三万年前降世，建立了三皇界第一也是唯一一个道国，这道国分为二十四治，百郡千城，每一座城池中都有仙人坐镇，然后一起将这残破的世界调理升华，试图将整个世界化作洞天福地一样的存在。”
“届时世界恢复，人族鼎盛，未尝不能将疯了的天道扭转过来，化作一个正常的世界。”
季凤梧听着鹿濯的话，眼里浮现的是一幅幅恢宏鼎盛的画面，那是人族最为年轻、活力、奋发向上的时代，每一个人都在朝着改造世界，恢复世界的道路上奋斗。
“道尊成功了吗？”
“没有，祂失败了。”鹿濯摇摇头：“天道融入了残渣之中，它已经彻底绝望，不再渴求出生，反倒是想要毁灭一切，让整个世界与它一起陪葬。”
“因此上千个黑暗之中，一齐发生了兽潮，如同太古年间万兽之战那样恐怖危险，而道国虽然能将它们一次又一次毁灭，但它们的每一次复活的代价都是整个三皇世界在支付。”
“真要打下去的话，三皇界早在两万多年前就彻底毁灭了……道国大约维持了千年，便彻底土崩瓦解，道修分为三脉护持着部分人族逃离，建造了最初的城池和洞天福地。”
“而同年道尊尸解飞升，随即到了佛陀的时代。”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点，主要是揭露世界观有点慢。两人的感情更进一步，终于要朝着结局的方向走了。
三位神祇不是真身，不能亲自下场，只能授人族以渔，让他们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