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状告亲爹 “那红巾军不是一……
“十一娘!”颜葳蕤用力按住颜繁的肩膀,她已经从两人的对话中意识到她们究竟在说什么了,“要不还是我……”
“不。”颜繁打断她。
颜葳蕤又是一怔,这还是颜繁第一次拒绝她,何况还如此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一点回旋的余地。
反应过来之后,她的眼睛就慢慢地红了,“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让着我,这次也让我吧。”
“就因为从小到大什么都让你,所以这一次绝不让了。”颜繁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十二娘,颜葳蕤,你能把这个转机带到我面前,这就够了。这是我的人生,我的命运,我要自己去战胜它。”
颜葳蕤手下不禁一松。
在这个瞬间,她好像才终于意识到,从小到大,颜繁那种人淡如菊的样子,也许并不是因为她性情沉静,她只是……没有指望。颜葳蕤自己的心里藏着一团火,比她更聪明的颜繁又怎么可能例外?只是以她的身体情况,再怎么要强也是没有用的,不如就不在意。
然而此刻,颜繁身上却洋溢着一种颜葳蕤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斗志。
这斗志让她这个人从一幅优美宁静的画,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虽然还是一万个的不放心,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做一件事,颜葳蕤又怎么能拦阻?
“好吧。”最后她说,“以前总是你站在我这边,现在,也该轮到我站在你这边了。”
冷静下来之后,颜葳蕤看着颜繁此刻的模样,忽然有点明白臧芳为什么总是坚持不懈地想将希望带给身边的人了。
原来帮助别人……是这种感觉。
不计回报,当然,因为做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给她们带来了丰厚的精神回报。
颜繁朝妹妹笑了一下,才转头对窦娥道,“窦司长,您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窦娥今天穿的也是一身红巾军的军装,干净利落,衣服的左右肋下、裤子的大腿两侧都有一个大口袋,方便装东西。此刻,她就从衣服的右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推到了颜繁面前,“你看看这个。”
即便是以颜繁一病十多年的养气功夫,看清上面写的内容时,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睁圆了,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竟然是一张诉状。
由颜繁状告她的生父颜宗翰操控她的婚姻,意图将她嫁给秦霸做妾,既违反了红巾军不许纳妾的规定,也有违红巾军“自由”的主张。
颜繁心下所受到的震动,当真难以言表。
她已经竭力去想了,以为红巾军是想借自己之手,去对付世家——所有人都知道,红巾军对世家的态度是什么,但是想解决他们,总要师出有名。
然而她还是想得浅了。
红巾军要对付的,何止是世家,她们真正想动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宗族、是孝道、是礼法!
这岂止是会动摇整个社会的结构?这是打算直接颠覆整个世界!
“红巾军。”半晌,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再抬头看向窦娥时,眼神已经截然不同了,“我今日才算是知道了红巾军。”
她是如此庆幸,自己始终没有放弃,熬到了今天,得以被选中去做这件事。
若果然能做成此事,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到底写了什么?”没有得到两人的许可,颜葳蕤没有凑上去看,此时十分着急地问。
颜繁反手将那张纸掩了,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怎么连十一娘也开始卖关子了……颜葳蕤总觉得这件事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严重,但又想不出会在哪里出问题,思量半晌,还是暂时按捺住了。
“这事不急。”窦娥说,“等谈允贤到了,看过你的身体之后再说。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我不希望你中途倒下,让这件事变得虎头蛇尾。”
颜繁笑了,“窦司长放心,我的身体也没有差到那种地步。不过,都听你的安排。”
……
虽然已经决定要去做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但那天之后,颜繁的生活仍旧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变化。
直到谈允贤到来。
她本来还在猜想,红巾军要用什么手段,才能找到机会为她诊治。须知她这病治起来,可不是看一眼,把了脉,开个方子就能成的,无论扎针还是施药,都需要一段时间的疗程。
却没想到,红巾军根本没有弄什么暗度陈仓之策,而是光明正大地把人塞了进来——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做到的,竟劝服了颜宗翰,说她的身体那么糟糕,死在路上事小,若是到了秦霸面前才突然倒下,扫兴事大,还是应该请个好大夫调理一番,才好上路。
若是以前,颜宗翰一封帖子,自然就能请来宫中御医局的人。奈何如今皇宫都空置了,那些人自然也都风流云散。颜家要请大夫,竟只能张榜公告,选上有能耐的医士了。
谈允贤就背着她的医药箱,混在一堆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之中,堂而皇之地走近了颜家。
并且因为她是一行人中唯一一个女子,颜宗翰只是简单考察了一下医术,觉得她不是那等江湖骗子,便干脆利落地定下了人。只因女医士可以留下来贴身照顾她,男大夫却怎么都不太方便。
这是颜繁第一次领教红巾军这种另辟蹊径却又光明正大的行事风格。
每每看到谈允贤光明正大地站在颜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却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她,颜繁都忍不住想笑。
“保持这样的好心情,对你的身体没有坏处。”谈允贤笑着说,“现在,先请颜姑娘宽衣,让我为你检查身体。”
颜繁下意识地捂住衣领,“宽衣?”
虽然谈允贤是个女人,但这个要求,对颜繁来说还是略微有些唐突的。但她只是面上含笑,就那样看着颜繁,不催促,也不解释,倒叫她觉得是自己紧张过度了。
她慢慢松开手,人也重新冷静下来,轻声道,“有劳了。”
她本来觉得这件事会有些古怪,但实际上,随着谈允贤从医药箱里取出各种看着有些古怪的器具,一一在她身上使用,时不时停下来用炭笔在纸上记一些东西,房间里的氛围便也跟着严肃起来,叫颜繁那一点羞涩转为了不安。
等谈允贤宣布检查结束,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坐起来系好衣服。
她没有开口询问情况,这么多年来,那些大夫们的说辞大同小异,她早已经听腻了。其实她对谈允贤也没有报太大的期望,只是不愿意辜负红巾军的好意罢了。
果然,谈允贤一开口,说的就是跟其他人差不多的话,“你这是先天不足之症,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天然就比旁人弱一些,自然也更容易生病,病了又不容易好,一旦病情迁延太久,就成了症候,时时发作。万幸家中富足,保养得很精细,情况还不算太坏。”
颜繁抿了抿唇,还来不及开口说那句准备好的“尽力而为便是”,就又听谈允贤笑道,“不过,也是因为保养得太精细了,这病才总是好不了。”
这样的说法,倒是头一回听见。
人人都说,她若不是养在这样的人家,只怕活不到这个年纪,不过即便是颜家,也不过就能把她养成这个样子,别的却是不能了。
颜繁有些好奇地问,“这话怎么说?”
“以颜氏的家资,想来就算是人参鹿茸燕窝,也是要多少有多少,一日三餐、四时进补,自然只有更加用心的,你的身体虽弱,却并无亏空。但,也只是如此了。”
谈允贤说到这里,转头指着窗外那株梅树道,“你看这棵树,能长得这般高大茂密,一是地气滋养,二是阳光照射,三有雨露润泽,人力施肥、修剪,不过是锦上添花,即便没有,叫它生在山野之中,也仍然能长成一株大树。”
颜繁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人也如此?”
“人同样是天地之间的生灵,自然也是如此。”谈允贤说,“然而你家人待你这病人过于珍重,不敢叫你见风,不敢叫你下地,更不敢叫你晒着……成日里待在屋中,连窗户都要少开,人又怎么会好呢?”
颜繁微微一怔,“其实,我有时候也有这样的念头。便是好好的人,关在屋子里一年两年,也要闷坏了,何况是我?有时也想不管不顾,自己跑出去,只是一见家人担忧的神色,又什么念头都没了。”
“其实倒也不见得是坏事。”谈允贤一边铺开纸笔一边道,“若没有专业的医士照料,自己胡乱跑出去,的确更容易生病。”
说着,低头写了一张纸,递给颜繁,“药方我想你这里尽有的,不过大同小异,还是照原来的吃就是。这上面写的,是饮食和运动的要求。时间紧急,从今日起,我会亲自督促你,争取在行动之前让你的体质有所改善,免得坚持不住。”
颜繁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要求十分细致,将从早上起床到晚上入睡的一整天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每个时间都有要做的事,至于饮食,也细致到了吃什么,吃多少,什么时候吃,怎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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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觉得家中对自己的照料已经十分尽心,看到这张纸,才意识到所谓“专业医士照料”的分量。
很快,颜繁又身体力行地感受到了专谈允贤的专业。
刚开始的两天,纸上的各项安排,她几乎坚持不下来,全靠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心气撑着,才熬过了,但从第三日起,那原本感觉十分折磨人的时间表,似乎也渐渐游刃有余,不再那么叫人望而生畏了。
七日。不过短短七日,晨起对镜梳头时,颜繁便自觉脸上似乎多了几分血色,连眼神也更明亮了。
她自己尚且如此,没有整天看着她的人感受就更明显了。
这日,颜宗翰来看了一次,见她气色已经好了很多,顿时大喜,给谈允贤赏了很多的银钱,然后兴奋地宣布,过两日就送颜繁出门!
……
颜宗翰自然不会亲自送颜繁去云州。
他现在可是颜氏的家主!虽然连大黎都没有了,洛京城中的“世家”,早已今非昔比,但颜宗翰却还沉浸在往日的荣光之中,不肯醒来,自然也不愿跌了世家的身份。
况且,颜宗翰给大人物做岳父的经验十分丰富,很清楚有些事情不能太上赶着,须得略微矜持一些。虽然这门亲事是他主动去攀的,但该摆的架子也不能少。
什么,你说颜繁进了大燕的皇宫也只是个“妃”?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皇妃的娘家也是外戚。再说了,天下人谁不知道,秦霸就是个这几年才起事的暴发户,他的妻子却是早年落魄时娶的糟糠,根本没有成为一国之母的能力和资质?
在颜宗翰看来,秦霸指名道姓想要书香世家出身的女儿,就是为了抬高后宫的身份,取而代之是迟早的事。
而他对颜繁也很有信心。因为现在愿意攀附秦霸的终究还是少数,那些有底蕴的世家不屑于结这个亲,而愿意结亲的,没有一个的出身能胜过他的女儿!
再加上颜繁的美貌与聪慧,不信不能打动秦秉忠。
虽然她身体不好,在子嗣上有些不利,但对秦霸来说,这一条反而是次要的。因为他这个年纪,早就有了不止一个孩子,比起能不能生,能不能管束教导这些孩子,才是更重要的。
总之,他现在必须要沉住气,等颜繁在那边站稳了脚跟,秦霸自然就会认这门亲戚,派人来接他这个岳父。
除了以上这些之外,让颜宗翰强忍着保持了低调的最重要的原因,其实还是这是在红巾军的地盘上,太过张扬,难免会引起她们的关注,还是安稳一些把事情办妥,不要横生枝节的好。
所以,他只把出行的队伍送到门口,就转身回房了。
颜宗翰亲自动手,给自己泡了一壶茶,津津有味地品鉴了一番,闭着眼睛躺进软椅里,开始畅想颜家将来的风光。
要说他心里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只有一点:红巾军的首领竟不是个男的,以至于他不能把小女儿颜葳蕤塞进明月霜的后宫里去。要不然,光凭两个女儿做了两国皇后,他颜宗翰就能比从前最风光的时候,更风光百倍。
不过不成也就罢了,红巾军太过铁面无私,颜宗翰是不太满意的,因为得不到太多的好处。这样也好,他还可以慢慢为小女儿寻觅一个可意的女婿。
其实颜宗翰从前属意的就是东川节度使顾承骏,可惜……还不等他将此事提出来,东川就已经没了。
也幸好当初没提,如今就当这个念头不存在。
说起来……凉州的赵元睿,似乎也还没有成婚吧?
颜宗翰对他本来是有点不满意的,觉得他是蛮夷出身,不识礼仪,未必会如其他的女婿那样敬重自己,所以从前并没有考虑过这个人选。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是乱世,有兵马在手才是最重要的,手握凉州铁骑的赵元睿一下子就被显出来了。
万一将来赵元睿也更进一步,那他就还是两位国君的岳父。
颜宗翰想到兴起之处,简直要把手边的茶当成酒来喝,沉醉其中了。这也是红巾军令人诟病的一点,竟不许人饮酒,如此一来,那些诗会宴席,还有什么滋味?最可恨的是她们还搜走了所有的粮食,实行配给制,就算想私酿也不可能。
再忍耐些时日,待他成了大燕国丈,就无需在这里受委屈了……
正沉醉间,忽听得“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粗暴地撞开了,不等颜宗翰睁开眼睛,表达自己的愤怒,外面的人已经破滚尿流地冲进来,伏在他面前,慌张地哭喊道,“老爷,不好了!”
“老爷好得很!”颜宗翰抬脚将对方踹开,“吵吵嚷嚷成什么体统?说吧,出了什么事?”
“十一娘……”来人张了张嘴巴,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
颜宗翰坐直了身,皱眉问道,“十一娘怎么了?可是身体又不好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能在哪里出纰漏。
“不、不是。”那人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舌头,结结巴巴地说,“车队经过皇宫门口时,十一娘突然冲出去,跪在宫门外喊冤,说是……说是要状告老爷您逼她为妾!”
“什么?”颜宗翰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个逆女,她敢!”
仆人低下头,心想敢不敢的,人已经在宫门口跪着了。
“人呢?”颜宗翰不耐地踢了他一脚,“你就这么跑回来了?就不知道找个东西堵上她的嘴,把人一起带回来吗!”
“这……宫门口有红巾军的女兵守卫着啊。”
颜宗翰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在红巾军的地盘上,想跟红巾军抢人,是不可能的。
想到颜繁竟然敢弄出状告亲爹的丑闻,而等一下可能就会有红巾军的女兵冲进来把他抓去过堂讯问,颜宗翰的身体也不由得抖了抖,实在是在红巾军手里吃的亏不止一桩两桩,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也许人在危机之中,是确实能爆发出一点潜能的,想到这里,颜宗翰那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念头,“那红巾军该不会是故意的,想要借此事来对付我们这些世家吧?”
这是很有可能的!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红巾军看世家不顺眼,根本不像其他势力那样礼遇,求着他们入仕做官,扶持自己平定天下。
颜宗翰认定了一定就是这样,反而没有那么慌张了,他把跪在地上的仆人叫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快拿老爷的帖子,去将各家的掌事人都叫来,就说我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要商议!”
这事,可不能只让颜家来扛。
等人走了,他就火烧尾巴一样的在屋子里转起圈来,不停在心里祈祷红巾军的女兵千万别来,自己请的人赶快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祈祷生效了,总之,红巾军的女兵始终没来,只是仆人去打听了一下,发现除了见机不妙就跑回来报信的那个之外,整个给颜繁送亲的队伍,全部都被红巾军拿下了。
听得颜宗翰又是心慌,又是庆幸。红巾军明摆着是要管这件事了,但自己暂时还没被抓,那就还有转圜的机会。
世家基本上都居住在这附近的里坊之中,颜繁的事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各家早已得了消息,所以来得也很快。颜宗翰见到人,才觉得有了几分底气,慢慢冷静下来,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没人反驳,因为世家在红巾军这里,本来就时时刻刻都有种“总有小人要害我”的感受,现在不过是红巾军终于动手了而已,不足为奇。
“诸位,这不是我颜家一家的事。”颜宗翰站起来,沉着脸看向众人,“今日是颜家,明日就会是尔等。若是你们不在意,愿意受红巾军摆布,那现在就走。若是心有不忿,想求个公道,那就留下来,相助颜家!”
一片沉默,但没有人站起来。
颜宗翰的心跳微微缓和了一些,他语气更加高昂地说,“好,看来诸位都明白,一味的忍让,只会让红巾军把我们当成没有底线、能任他们摆布的软柿子,得不了什么好。为今之计,只有咱们团结起来,才有一线生机!”
“不错!”听到这里,终于有一个老者拍桌子道,“那红巾军不是一向自诩是最讲道理的吗?咱们就跟她们讲道理!”
颜宗翰一喜,忙道,“还是李叔有魄力,若没有您老人家,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洛京世家,以君、白、颜、李、宋、张六家为首,君、白两家早就已经举家搬迁去了西州且不谈,剩下的四家之中,宋家已经名存实亡,颜、李、张三家虽然也损失惨重,但家底够厚,仍然能撑起大世家的架子,自然也还是洛京世家之首。
如今年纪和辈分最长的李老开了口,其他人对视一眼,便也都纷纷表态,会支持颜氏。
等一圈慷慨陈词结束了,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可是……这道理要怎么讲?”
“莫慌,此事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李老爷子闻言,捋着胡须笑道,“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宗翰你是十一娘的亲爹,这道理就是说破天去,也是在咱们这边的。”:,m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