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世道要乱了 “听说洛京世族……
洛京城的风起云涌,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却在西州激荡起了巨大的波澜。
原本是来西州劝架，顺便看看能不能占点便宜的凤、华二州,态度立刻一转，不再保持中立地打酱油,反而隐隐倾向了东川。他们要防备洛京的秦秉忠，为免乔珩从背后偷袭,自然要将他的精力牵扯在西州。
有了东川和突然冒出来的红巾军做阻碍，乔珩一统西州的野心难以实现，便不会轻易对外用兵。
宣谕使田馥原本就是倚仗着天使的身份和凤、华二州的兵马，才能在西州保持超然的地位。如今朝廷出了变故，眼见得是顾不上西州这样的边远之地了,没了那一层代表“正统”的身份,也就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意见了。
他只能被裹挟着,与凤、华二州共同进退。
其实如果让田馥自己选的话,他是很想丢开这差事不管,赶紧离开西州这个是非之地的。怎奈何如今处处都是是非之地,即便回到京城也不安全，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去,思来想去,还是暂时留在这里的好。
他们这边一动,西川，东川和红巾军自然就都收了消息。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明月霜抽空去一趟巴城的打算也落了空,只能留下来先处理这边的事。
但这对她来说，算不上坏事。
如果能够得到一段稳定的时间，她再做起事情来,自然就可以从容许多。
几乎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明月霜就去见了刘巍。
虽然算是被软禁在这里，但刘巍表现得很坦然。他也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明月霜只要没疯，不打算就这样跟西川开战，就不会杀了他。
张松平应该已经将自己替大都督求亲的消息宣扬出去了，只要东川知道了此事，对明月霜失去信任，西州就会达成新的平衡，短时间内不会再开战。
至于自己被明月霜抓住，可能会被用来威胁乔珩这一点，在打不起来的前提下，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刘巍猜想，她应该会用自己去交换松城的所属权。
这种计谋上的博弈，完全是刘巍的领域，尽管要暂时吃下这个亏，他的情绪还是颇为平稳，因为相信自己总有找补回来的时候。
倒是明月霜突然过来见他，有点出乎刘巍的预料，他本以为，要等西川有了回信，她才会来。
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见他一看到自己就皱起眉头，明月霜不由笑道，“刘先生一见我就露出这样的神色，很容易让人误会你对我不满的。若我是个小心眼的，总要折腾折腾你出气才好。”
刘巍连忙端正表情，“明使君说笑了。不知您特意前来，所为何事？”
“大事。”明月霜没有绕弯子的意思，“宫中的内侍想要废了皇帝，令立新皇，被宰相宋之琳查知，引秦秉忠入京。”
刘巍道，“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正是呢。”明月霜叹气，“据说宫里的内侍都死得差不多了，如今在宫中照顾护卫陛下的，都是云州兵。”
刘巍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显然很明白这件事会对整个天下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原本皇室虽然衰微，朝廷也早就无力掌控地方，但多少还保留了几分体面，各地藩镇便也愿意给皇帝几分面子。然而现在，秦秉忠这一弄，就彻底将皇室的体面踩在了脚下，露出了无比虚弱的内里。
这叫全天下有钱有地有兵的藩镇们怎么想？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刘巍轻声道，“世道要乱了。”
“世道现在难道不乱吗？”明月霜反问。
刘巍苦笑了一声，的确，西州现在就很乱，而且这乱子还是他辅佐的主公挑起来的。没有人比刘巍更明白乔珩的野心，也就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乔珩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过呢，刘巍也是这么感慨一句而已。
对他这种智计无双，生平志向便是搅弄天下风云的谋士来说，乱世才是他最理想的舞台。
所以感慨过后，他便正色道，“使君此刻来见我，想必不止是告知我这个消息吧？”
明月霜淡淡一笑，“我刚刚收到了一封信，是凤、华二州的主将送来的。想着刘先生应该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这不就赶紧来告诉你了吗？”
刘巍面沉如水，以他的才智，当然能猜到凤、华二州这时候联络明月霜，是什么意思。
不管乔珩原本跟他们达成了什么样的默契，在新的天下局势之前，都不算数了。他们巴不得西州内部乱起来，无暇他顾才好。
不过很快他就收敛起了所有的表情，从容问道，“明使君将此事告知我，莫非是想与西川结盟？”
“说来刘先生或许不信，到现在为止，我走的每一步，都只是为求自保而已。”明月霜说，“我只是想为手底下那些姐妹们挣一条活路，但先生也知道，没有足够强的实力，没有足够大的地盘，想活下去不过是一句空谈。”
“不过现在，我觉得手里的地盘已经够大了。开春了，我们红巾军接下来的精力都要放在春耕之上，实在不想再与谁起冲突。”
这已经是一句很明显的示好了。
刘巍看着明月霜，心底无数的念头瞬息转过。
他当然不信明月霜真的这么无害，这么没有野心。
也许一开始，她确实只想带着手下的人找一条活路，可是人的是没有止境的——乔珩当年何尝不是想着，只要给他一城之地容身就足够了？然而一步一步，就走到了现在。
不过，他已经明白了明月霜的意思。她根基太浅，需要更多的时间经营，短时间内不想打仗，所以觉得像西川示好是最佳的选择。
而西川也确实很需要她这样的表态。
否则，一旦让东川、红巾军和凤华二州的军队联合起来，必然会是个巨大的麻烦。
刘巍沉吟良久，才终于开口，“使君若想真正安稳，在下倒是有一个更好的建议。”
“愿闻其详。”
“若红巾军愿意与西川军共击东川，当可毕其功于一役。”刘巍说，“届时，使君再与大都督签订盟约，自然从此便可高枕无忧了。作为西川的诚意，我可以说服大都督，举荐使君为松城刺史。”
明月霜心想，我信你个鬼，三角形才是最稳定的状态，我和东川加起来，也就是勉强抗住西川给的压力。一旦东川被消灭，下一个就是我了。
而且什么叫“作为西川的诚意”？她都已经想好用刘巍去换松城了，不愁乔珩不点头答应，被他这么一说，倒成了西川主动给的了。这种用已经在她手里的好处来当诚意的做法，跟顾承骏真是一模一样啊！
看来不管东川还是西川，无赖的时候都是差不多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明月霜真正想要的又不是稳定。别管东川还是西川，都是早晚要打的。如果能联合西川一起进攻东川，把握自然要大得多，最重要的是不用担心背后有人捅刀子。
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西川仗着自己人多兵强，获胜之后要分走更多的好处。
不过战利品这种东西嘛，基本原则是谁抢到就是谁的。西川到底能占多少便宜，还不好说呢。真正让明月霜发愁的，其实是打完了东川之后，要如何防备和应对西川的进攻。
总要把这些都想清楚了，才好做决定。
思量半晌，她才踌躇着说，“事关重大，我需要考虑一下。”
“这是自然。”刘巍微微一笑，“此事本也不急于一时，还需得做些准备，使君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也不迟，我们西川能等得。”
犹豫就代表心动，刘巍当然不急。
虽然他也知道，明月霜不会完全相信自己的善意，但偌大的好处放在面前，谁能忍得住呢？
所以，听到明月霜得寸进尺地问，“那你们的‘诚意’，能先兑现吗？”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半点波动，态度友善地点头，“这是自然。在下这便手书一封，请明使君代为转送。”
明月霜心满意足地带着新的书信离开。
现在朝廷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朝廷的册封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各方藩镇愿意给皇室一点面子，但出身低微、根基浅薄的云州节度使秦秉忠，可没有这样的资格。
所以她只要拿到乔珩给的任命书就行了。
明月霜将手中的信递给阿青，“你亲自走一趟，把这封信送去白城，速度一定要快。”
阿青伸手接过信封，脸上的表情还有些疑惑。
明月霜看见了，便解释道，“我之前跟张松平说的是，叫乔珩用松城刺史的任命来换刘巍。现在刘巍既然主动将松城许给我，那原来的要求自然就不作数了，我要用他换别的——比如巴城刺史。”
巴城总不能这样“自治”下去，时间长了，反而容易留下一些隐患，索性趁此机会一并解决。
如此一来，“历史遗留问题”没有了，红巾军和西川自然就能坐下来谈结盟的事了。
“这一趟不止是送信，更要将两封任命书带回来，所以才要让你亲自去。”明月霜又说。因为不是谈判，所以也不用派其他人跟她搭档。据窦娥说，阿青这个威慑性武器在白城还是很好用的，想必乔珩会明白她的意思。
阿青听懂了，意思是明月霜只要结果，对于过程没有任何限制，随她用什么办法。
她握紧手中的剑，重重点头，拿着信封走了。
明月霜目送她远去，心里觉得秦秉忠这个消息真是来得恰到好处。本来西州的局势，估计还要僵持和混乱一阵，等大家发现谁都奈何不了谁，才会慢慢平静下来，但现在被这个消息一激，就像开了几倍速一样，迅速快进到了结果。
如此一来，她也可以比较安心地离开这里，前往巴城。
……
距离巴城还有一段距离时，明月霜就先碰上了巴城前来迎接她的队伍。
林珑亲自率领巴城的大小官员和豪强大户的话事人，等在这里——如果说，以前这些人心底多少都有些自己的盘算，对红巾军更多的是利用而非臣服，那么在明月霜以雷霆之势拿下三城之后，这种想法就已经彻底转变了。
众人对她的态度更加热切，跟着林珑叫起“主公”来更是半点阻涩都没有，好像他们个个都是红巾军的忠臣良将。
“辛苦了。”明月霜亲手将林珑扶起来，先安慰了一句，又说，“不过，往后不必摆这样的排场。这么多人齐聚此地，难道巴城没什么要做的事了吗？”
林珑闻言，不免有些不安。她没想到明月霜不喜欢这些，不过也是，山上距离巴城也不远，不过小半天的路程，却不见她们也下来迎接，足见红巾军的风气一贯如此。
好在明月霜一直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林珑便也很快冷静下来，“是属下造次了。只是想着，他们都尚未瞻仰过主公的真容，正好趁此机会见一见。”
“这也罢了。”明月霜点头，“既如此，你就准备一下，今晚在刺史府宴请诸位吧。”
跟在她们身后的人听见了，面上都露出几分兴奋。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虽然好像是已经隶属于红巾军，但万事都是林珑在管理，根本没有给他们接触明月霜和红巾军高层的机会，如今总算是有机会了。
不就是明月霜这个主公更喜欢用女人嘛，这算什么大事？难道他们这些人，谁家里没有夫人、女侄？也个个都是知书达理、品貌出众的，不愁讨不了明月霜的喜欢。
这一点，林珑也很清楚。不只是别家，就连林家，恐怕都打着再送一个女儿到明月霜身边的主意，因为她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听话。
不过也正因如此，林珑一点都不担心她们会取代自己的位置。
如果她们真的甘心成为家族的棋子，那么在红巾军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若是她们不甘心成为家族的棋子……主公得了这些人才，也只会算作是她的政绩。
她的先发优势已经足够多了，若是还打压异己、排挤她人，反倒落了下乘。
林珑就算要争宠，她的对手也不会是巴城这些人，而是朱淑真、窦娥以及只见过一两次的上官婉儿、孟丽君等明月霜的心腹。
所以回到刺史府，她提都没提晚上的宴会，只是把巴城这段时间的事务汇报了一下。红巾军的消息时不时就会传过来，巴城自然是一切如常，有几件小事，也都妥善处理了。
说完了正事，大家都放松下来，开始闲话时，林珑才似是不经意地说，“听说方县的统一考试才刚刚结束？恭贺主公又得许多良才。咱们巴城也有许多的良才美质，可惜没赶上这次机会。”
又说，“方才进城时，主公可看见了城头上的红旗？红巾军这个名号定下的消息一传来，属下就命人将旗帜挂了，今日才总算等到主公驾临。”
话里话外，看似是恭贺和表功，实际上一字一句都在说：巴城也是主公腹心之地，怎么不管是红巾军名号的海选，还是后面的统一考试，都没有我们的份呢？
“咳……”明月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虽然她的理由是很充分的，但是被林珑当面质问，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虚，“这一次事起仓促，不宜把规模弄得太大，便只在方县范围内进行。下次不会如此了。”
那种感觉自己好像是鱼塘主渣女的感觉又来了！
好在林珑很懂事，见好就收，得到这一句保证，立刻就喜笑颜开，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所以说，谁会不喜欢这种会看气氛、从不让你为难的解语花呢？
明月霜的表情和语气都柔和了许多，关切地问，“宋使君如今的情形如何？他的长子不是要来西州吗，人可到了？”
说到这个，林珑也摆正了脸色，“使君还是那样，镇日借酒浇愁，人更糊涂了，脾气也变坏了许多。七郎一行人再过两日就能到，信却是已经提前送来了，说是来的不止他一个人，还带了许多的家人。”
如果是在洛京的消息传来之前，得知这个消息，众人或许还会疑惑。但如今知道了洛京的变故，自然就能猜到，这恐怕是宋之琳为了以防万一做出的安排。
把一部分族人送出洛京，那么之后不管出了什么事，至少家族还有希望。
只是他大概也没有想到，巴城从来就不是宋之睿能够做主的地方，更不可能庇护住这些族人。
好在我是个很好的主公，明月霜想着，便笑道，“我想，宋宰相纵然能安排自家人出京，但为了避免惊动京中其他势力，想必来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多半是女眷和年轻一辈的孩子。她们到了陌生的地方，一定惴惴不安，你该好生安抚，叫她们早日安心住下来才是。”
说不定将来这群人里还能出几个为自己办事的人才呢？
林珑很懂地点头，“是，属下必不会让人怠慢了客人。”
其实时至今日，不管是洛京的变故，还是红巾军的势力，都让林珑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对于宋璟的到来，她已经没有了刚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惊慌与畏惧。
但明月霜能记得此事，特意问一句，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于是又说，“七郎那里，属下也会妥善安排，不叫他折腾出什么事来。”
正好宋之睿现在身体不大好，既然亲生的来了，就叫他去侍疾吧。
说了一阵闲话，林珑就告退，去准备晚上的宴会了。明月霜一行人舟车劳顿，就留在刺史府里休息了一个下午，养足精神去参加晚宴。
坐到宴席上时，明月霜还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感慨。在方县、在红巾军里，是没有这种宴请习俗的，所以明月霜上一次参与这样的场合，追溯起来，其实也是在林珑举办的宴会上。
那个时候她还是林夫人，而明月霜只不过是借了她的光，才能在宴席上将方县出产的白菜卖出去的穷酸，还有许多要仰仗她的地方。
时间过得可真快。
不过她没能沉浸在回忆之中太久，因为宴席上每个人都想跟她搭话，虽然不敢劝酒，却也都找了许多的奉承话来说，明月霜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一下。
见众人话里话外都是在推销自家女眷，明月霜索性借着热烈的气氛表态，若是这些女眷们愿意，她可以邀请她们去方县住一阵。
正好程紫桐主持、君琢负责的那个整理天下藏书的项目已经正式启动了，女眷们也是自幼读书的，一定帮得上忙。若是愿意把孩子送去，还可以体验一下方县的学校。
别的明月霜不敢许诺，不过这种跟政治牵扯不大的文化活动，是肯定没问题的。
而客人们对此也十分满意。
他们也不敢一上来就要官，只要有一个表现的机会，显出她们的才能来，还愁不能入了明月霜的眼，有更好的前程吗？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回去之后客人们对家中女眷又自有一番叮嘱和教诲，还把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孩子都拉出来考校了一番，自不必提。
在巴城住了一夜，明月霜原本的计划是第二天就上山，谁知第二天一早起床，就听说宋璟一行人已经到了。
“不是说还要两天吗，怎么这么快？”明月霜有些吃惊。
李国言已经打听过了，回道，“听说是路上得知了京城送来的消息，心中惶恐，便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明月霜便感慨了一声，“也不容易。”
他们这一行人明明是在宋之琳联络秦秉忠之前出发，奈何队伍里的人和车太多了，又带着许多的女眷，严重拖慢了行程，以至于最后反而是洛京发生变故的消息先传了出来。
可想而知，在路上听到这个消息，她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也就难怪要急着赶路了。
李国言又说，“这支队伍比预计的人更多，听说不只有宋氏的家眷，还有许多亲戚家的女眷混在其中，都是洛京的大族。”
明月霜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夸赞还是嘲讽地说，“看来聪明人也不止宋之琳一个。”
这些大族多是有族人在朝中为官，而且还是高官，所以没有现在待在锦城府的那些跑得快。但是显然，他们都知道现在的大黎已经风雨飘摇，注定长久不了，抓住机会就将家人送出来。
李国言很知道明月霜的心思，闻言便问，“听说洛京世族之中才女辈出，主公可要见一见她们？”
“洛京才女啊……听说连君玉笙、君萦月那样的都排不上号，那就见一见吧。”明月霜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