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自愿 不值得。
“姓名。”
“君琢。”
原本头也不抬,只顾着写字的登记员笔尖一顿,挺直了背看向君琢,眼神也变得锐利,“你不是流民吧”
君琢原本正在看登记本上写得歪歪扭扭的字,闻言也是一顿。
他本能地想要否认,但又觉得这样的话骗不了这些流民出身的女兵,便默认了,只是说,“在下无处可去,听人说这里收留流民,想着可以暂时落脚,便慕名而来。”
把话说得好听一些,想来以那位的作风,不至于会被驱走。
果然,那女兵没有赶人,而是看了他和身后的仆从一眼,道,“我们这里的规矩,若是没有女眷,要么交钱,要么卖身。”
“我交钱。”君琢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慢吞吞地递出去,“若有多余的银子,也想换成种子。”
女兵迟疑片刻,没有接荷包,而是道,“这样的情形我们也是头一回遇见,我得问问,请先在一旁等候吧。”说着,招手叫来另一个女兵,让对方替她登记,自己去找人了。
来替班的就是方才拦住君琢的那个女兵,见对方坐下之后,就拿起炭笔,开始登记下一个,不由有些惊讶。
看得出来,两个女兵都是学字没多久,写得歪歪扭扭,有些复杂的字还写得很大一个,甚或缺少笔划可即便如此,也足够令人吃惊了。因为君琢怀疑,那位明寨主手下的女兵,说不定都会写字。
会在灾荒年间变成流民的,想来也没机会念书,何况还是女子她们绝不是挑选女兵的时候因为会写字被选上,而是选上之后才学的。
可据外间传言所说,那位明寨主似乎是六月才出现在此地,一举剿灭盘踞大延山的山贼之后,便以此为据点,招揽流民。算下来还不到两个月,这些女兵们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
她手底下有多少人,又有多少兵若都去读书识字,她们难道不操练的么可是,看这些女兵们气势,又有些百炼精兵的模样。
难道她真的是神仙,能把一天劈成两天来用能点化这些出身贫苦的女性
正思量着,之前那个女兵已经一路小跑回来了。
她对君琢说,“其他都按规矩来,但种子只能给你换一包。”
君琢猜想应该是怕他换完种子就走,好在他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也并不是真的想种地,只是想看看“仙种”是什么样子,所以爽快地答应了。
女兵收了钱,又问他想要什么种子。
君琢没想到居然还可以选,不由更加心惊。他之前听说这里只有白菜和萝卜,都是贫贱易得的,本以为这种子应该有什么限制,只是拿出来临时应急,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最后,他选了一包菠菜种子君琢颇费了一些功夫,才弄明白,原来这就是尼波罗国进贡过的玻璃菜。即便在洛京城,这种菜也只有少数权贵和世族家里的庄子有种植,没想到竟然也能在这里看见。
而且好像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人要换,因为要加钱。
让君琢庆幸的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下发的种子,已经不是用原来那种色彩鲜艳、材质不明、分外结实、连装水都不会漏的袋子来装了,而是用统一的麻布包着。但他的玻璃菜,大概因为第一次有人换,所以给了原本的包装袋。
尽管女兵们一再强调,包装袋一定要保存好,她们都有登记,之后会如数收回,君琢还是接收了一波羡慕的眼神。
这包装袋上,竟然栩栩如生地绘制了几株玻璃菜,看起来十分肥美诱人。
并不能看到包装袋上已经被打了码的那一行“本包装图案不代表实物”的君琢,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玻璃菜种出来,看看与自己在家中时吃过的有什么分别了。
除了种子之外,君琢还领到了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一种线条文字,据说是他的编号,也是他在方县的身份证明。
女兵们再三提示要保管好,遗失补办的话也是要收钱的。
接着是安排住处和土地。
君琢跟着带路的女兵走了很久,才到达目的地。而且他们一队上百个人,每到一处就放下几个,等到最后这里时,已经只剩他和仆从二人了。
越是琢磨,君琢就越是觉得,这安排着实妙极。
同一批来的流民们,往往也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如此安排,便可以不着痕迹地将这些流民们打散拆开,彻底杜绝他们抱团的可能。流民们初来乍到,又没有同乡守望相助,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就只能凡事都听安排。
等他们彻底安顿下来,或许还会想要找同乡联谊。但是那时候,再如何抱团,也不会威胁到那位明寨主的统治了他们只会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在她的治下,过上更好的生活。
君琢直觉地认为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问题,但一时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只好暂且在心底存疑。
脑海里转着这些念头,他几乎是神思不属地跟着来接管他们的寨民进了村,先去看了他们分得的地,才来到接下来要住的地方。
这是一栋摇摇欲坠的破屋,一进门,君琢的仆从,那个叫秦海的壮汉就皱起了眉头。
带路过来的李阿妹看出来了,但这主仆二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还是头一回跟这样的人相处,晓得他们肯定看不上这屋子。她也不解释,只是道,“我家里有些打扫的工具,可以借你们用。”
秦海连忙道,“大嫂放心,我们会付钱的。”
李阿妹摆摆手,“大家互相帮忙罢了,新人过来,都有这一遭的,不用付钱。要是有心,以后再有人来时,你们也拉一把就是。”
说着,回家去拿了全套的洒扫工具过来。
一进门,就见秦海已经挽起袖子,正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和枯叶。而君琢则是坐在被清理干净的台阶上,仍旧在发呆。
李阿妹看了他好几眼,想说点什么,但君琢恍然不觉,她也只好缄默不言,留下工具就走了。
秦海目送她离开,又转头去看自家公子,忍不住在心里担忧,这妇人频频瞩目,该不会是看上了他家公子吧
在洛京时,自家公子便以诗画而知名,又生得俊秀非凡,每次出门都引得无数闺秀们来看。
不过,自从进入西州之后,这种情况就很少见了。一方面是他们避开了大城,经常跟流民一起行动,即便有同行的女子,饥渴交困之中,也顾不上这些。况且公子在外头待了小半年,原本白皙的皮肤晒黑了不少,人也粗糙了许多,再换下华贵的衣袍,瞧着已经不那么起眼了。
胡思乱想间,秦海已经做完了所有的打扫工作,将他们带来的行李安置好,去村里的饭堂领了饭食回来。
饭食也是花钱买的,回到屋里,秦海就忍不住抱怨,“这里做什么都要钱。”
别看他家公子出身名门,但是出门在外,又只有两个人,还经常与流民为伍,总不能带上大笔银钱,他们剩下的钱已经不多了。
君琢回过神来,喝了一口粥,闻言饶有兴致地问,“那其他流民也有钱吗”
“他们哪里有钱”秦海已经打听过了,说,“他们或是给山寨那边做活抵饭钱,或是自家地里种出来的蔬菜,采了送到食堂去,也可以换饭食。实在不愿意换,自己在家里开火,煮点蔬菜果腹,也是有的。”
不过大部分人都选择去饭堂吃,因为要价并不贵。听说是因为明寨主体恤大家,所以给了什么补贴,里头的饭都只收成本价,因为一次做的量很大,成本自然比自家做饭低得多。
“连这都想到了吗”君琢再次感慨,“那位明寨主,即便不是神仙,也竟是个完人了。”
他停下来思量了片刻,突然说,“我想见见她。”
“公子,咱们还在考察期,不能随意走动。”秦海提醒他,“这村子距离方县颇远,不可能乘人不备,偷偷来回。”
君琢笑了起来,“放心吧,这次我不跑。”
秦海满脸狐疑,但君琢却是认真的。今天所见,这里实在军纪严明,他是想见明月霜一面,可不想被那些女兵抓住,绑了送到她面前。
不过他觉得,说不定明月霜也会想见她。毕竟听今天那个女兵的意思,以前从来没有流民之外的人来,他是第一个,难道不值得拨冗一见吗
对于这个问题,明月霜的答案是不值得。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后,何四娘确实特地走了方县一趟,将此事报告给明月霜,说,“名字叫君琢,说一口官话,看着像个世家公子,说不定还是洛京来的,主公可要见一见他”
“见他做什么”明月霜正在将今天登记的名单输入到电脑哦不,是游戏里,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不见。”
虽然今天开会的时候说到过那些洛京来的世家,但明月霜不觉得,哪个世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她。别看她已经占据一县,但依旧没有任何值得世家在她身上下注的价值。
这人估计就是个意外,或许是世家公子在游历,这样的人,就更代表不了他们的家族了。
再说,明月霜虽然求贤若渴,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对外招聘的想法,要么抽卡抽出来,要么自己培养,用起来才信得过。
第二天,君琢和秦海就去翻耕了自己分到的土地,打算将那包菠菜种子种下。
不过说是种地,其实都是秦海在干,君琢大部分时候都在田边游逛,看看花草树木,晒晒太阳,发发呆,时间很容易就混过去了。
下半晌李阿妹过来的时候,看见这样的情形,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她忍了几忍,终究是没有忍住,走到君琢身边,硬邦邦地说,“这是分给你们两个人的地,怎么只让他一人干活”
秦海见她出现,想起昨天浮现过的担心,也朝这边走了过来,正好听到这话,就立刻说,“大嫂,你别说他,这一点活,我一个人就干完了。”
李阿妹转过头来看着他,满脸的不赞同,“你若是有余力,可以再多耕几亩地,却不是他游手好闲的理由”
秦海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加重语气道,“大嫂,这是我家的事,我自愿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听到“自愿”两个字,李阿妹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她站不稳似的后退了一步,咬着唇,狠狠看着面前这两人,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那一天晚上,窦姑娘听到自己说“自愿”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人看别人,总是能看得更清楚。
这段时间,李阿妹无数次地想起那个夜晚,想起窦娥姑娘说过的那些话,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还是糊涂的,于是天天想,时时想,想成了心事。
但此刻,她看着护在君琢面前的秦海,突然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的神情明显不对,让秦海和君琢都有些无措,刚刚生出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虽然满心的不解,但秦海还是解释了一句,“大嫂见谅,我方才的话说重了。只是你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家公子就不是那干活的材料,真要帮忙,反而是给我添乱呢,不如就叫他在一旁待着。”
李阿妹是个嘴笨的,不会说话,好在那一晚窦娥姑娘说过的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印在她的脑海里,此时只管依葫芦画瓢。
她看看秦海,又看看君琢,说,“主公有一句话,你们或许还没有听过,我现在告诉给你们听她说,在她的地盘上,没有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规矩就是规矩,不会因为他是你家公子,你是自愿的,就不算坏了规矩。”
“何况,你说你是自愿,当真是自愿吗”她问秦海,“若你是公子,他是奴仆,难道你也愿意替他干活吗”
又问君琢,“他说自己是自愿,你也觉得他是自愿吗若你不是公子,你觉得他会愿意包揽所有活计,让你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看景吗”
在君琢的人生中,还从未有过这样被人疾言厉色质问的时刻。祖父和父亲虽然威严,但跟他说话也是温和的,至于祖母和母亲,就更是只有宠爱了。
他从小到大身边都有无数仆婢伺候,也从没有想过应不应该,自不自愿。
但李阿妹从自己个人的角度出发,提出来的换位思考的方式,实在很容易理解。“如果我是公子仆人”,这一个问题,就叫主仆二人在愣怔之后,都不由得茫然起来。
李阿妹说完之后,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见两人面露茫然之色,都不说话,她又说,“其实你是不是自愿,也没什么要紧。既然吃了主公的饭,就要守主公的规矩。我们这里不养闲人,他若不干活,就不能留下。”
听到这一句,君琢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认错,“大嫂,是我错了。我们一定守规矩,我这就干活,这就干,千万别赶我们走”
一边说,一边夺过秦海手中的锄头,像模像样地走到一边挥舞起来。
李阿妹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去看犹自满脸茫然的秦海,忽然问,“你有妻子吗”
“啊”秦海更蒙了,“没有,怎么了”
李阿妹又问,“若你有了妻子,你会自愿替她洒扫除尘、洗衣做饭、缝补衣裳吗”
秦海下意识地想说,那不是女人的活计吗但对上李阿妹那双仿佛要哭出来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他挠了挠头,讷讷地回答,“这我也不知。”
但李阿妹已经有了答案。
他不会的,就像他的公子,不会反过来伺候他。
这一瞬间,就像是一直遮在眼前的迷雾被拂去,李阿妹那段因那个夜晚而生的心事,终于有了水落石出。
她不是自愿的,他们都不是
那是什么让她们“自愿”了呢她本以为是因为自己是女人,但原来男人也一样。
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那桎梏着她们的,原来是身份。
她是妻子,所以要自愿把吃的给丈夫。秦海是仆人,所以要自愿包揽所有活计。
但是,但是
鬼使神差地,一个念头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如果他二人身边还带了一个女人,事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一切似乎都变得鲜明了。
在眼泪涌出之前,她转过身,快步离开了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秦海有些莫名地看着似乎情绪崩溃的女人,摸不着头脑,只好走回去,想要接过君琢手中的锄头,“公子,我来吧,她已经走了。”
“不了。”君琢往旁边让了一下,“既然说了要守规矩,就该言而有信。”
又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秦海抿了抿唇,照实说了。
这对主仆一起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君琢才喃喃出声,“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那个至今未能谋面的明寨主,她到底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明月霜在众人的注视下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不由点头道,“不错,铺上稻草之后,不仅可以保暖,感觉床板也没那么硬了。”
她又盖上填充了茅针的被子。
柔软度和舒适度肯定是不能跟明月霜在现代睡的那些被子比了,但是有了重量,感觉确实温暖许多。唯一的缺点是里面的填充物会跑到一起去,得像羽绒服那样缝出一个个小格子,但这样一来,又费了针线,而且拆洗不易。
不过明年冬天她们应该就有棉花了,作为过渡,将就用用,就不要求那么高了。
等她起来之后,其他人也挨个躺上去试了一下,都觉得目前这个方案还不错,最主要是成本便宜,材料易得。
“那就这么定下吧。”明月霜说,“抓紧时间搜集材料,不然淑真姑娘又要下雨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对了。”窦娥又说,“说到床板太硬,我最近跟寨民们谈天,倒是又听人说了一种可以做床垫的材料,说是棕树根部可以剥下来一层丝网一样的皮,又厚实又软和,很适合用来做床垫。”
明月霜把培养探子的工作交给她,窦娥要做的第一步是选一批人出来,所以这段时间有事没事就去找人聊天,倒是别有收获。
对于能够改善基础生存环境的东西,明月霜都很感兴趣,追问道,“叫人去找了吗”
窦娥点头,“同在西州,想必能找到。”
找不到也没关系,明月霜想,她可以让游戏投放种子。毕竟就算找到了,产量估计也不多,还是要推广种植。不过树的话,估计要好几年才能长成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就不错了。
说到这个,上次要棉花种子时,游戏还跟她抗议了,说一开始答应给的就是农作物种子,让她不要得寸进尺。于是明月霜不得不又写了一篇长长的小作文,详细论证了“经济作物粮食作物都算农作物”这个事实,可惜这里没有电脑查资料,多少有点影响了她的发挥。
但不管怎么说,最后系统还是被她说服了。
既然棉花是经济作物,那棕树应该也算吧
早知道要抽棕树的话,之前就不那么急着抽卡了。不过这也怪游戏,被小论文说服之后,就火速出了个卡池u,那明月霜肯定要抽的。现在也不太缺钱了,一不小心就多抽了一点点。
山寨那边能有那么多的种子发,甚至还可以自选种类,就是因为这个。
下次还是要多攒几个品种,再一起抽。想到这里,明月霜心情凝重,毕竟钱实在是不经花啊,目前还没到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必须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