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
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就是说,打从诸伏高明坐上这辆车开始,情况就好像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了。
车子情况的统合整理是在十分钟之后结束的,彼时我正坐在宽大的后排座椅上望天畅想端掉酒厂之后的美好人生,这个时候驾驶位的车门忽然就被人拉开了,我顺着动静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开门往驾驶位钻的人居然是诸伏高明。
……咦?这不是公安的车吗?
几乎是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道出了我的疑惑,那是田中太郎在问诸伏高明说你在干嘛。
诸伏高明回答开车啊。太郎说再怎么说您也是客人,没有让您开车的道理吧?
诸伏高明的目光往后座方向瞥了一眼,说:我是长野本地人,山路我比较熟悉。
——哥!哥你怎么不管对谁都用同一个借口啊?这个你已经用过一次了啊!就算在这里callback也不会有笑点的好吗!
重点是你面前这个人也是长野人啊!这个借口怎么听都奇奇怪怪的啊!
他这是在揶揄吧?我没理解错吧他绝对是在揶揄吧?
太郎张张嘴,想要说什么,诸伏高明又补了句:而且田中君应该也不会希望我这个时候坐到后排吧。
……实锤了,这个人就是在调侃我们。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高明哥,呵。
说起来也是,高明哥这个人平时看起来浓眉大眼道貌岸然的,但空城计的时候玩得可嗨了,平时说话挤兑大和警官的时候也完全不留情面,我记得73设定里,景光跟他通话的时间稍微长一点,他就要用文言文拐弯抹角地欺负景光,所以调皮其实是你们诸伏家祖传的技能吗?
好、好可爱。
当然我指的是此刻被哥哥噎得原地一僵诸伏景光。
不知道那个瞬间他有没有想起小时候被哥哥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支配的恐惧呢。
好好奇他们小时候都经历了什么。
不过我也知道,空气总这样僵着肯定不行,而且我们也肯定不能真的让高明哥开车,而我跟高明哥挤后座也不合适。
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小老板,我自己拉开了车门,从后排挪蹭到了前排的副驾,干脆地把整个后排座椅让给了高明哥。
开门的时候,我听到车门对面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笑。
高明哥,看出来你玩得真的很开心了:)
诶等一下,高明哥难道你不能坐你弟弟的副驾吗?所以我有什么换位置的必要吗?
算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来都来了。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山路两侧几乎没什么路灯,但车队的远光灯连成片,将整条路照得灯火通明。
车内的气氛却没那么明亮,反而有点沉闷。
我觉得这样不对,因为我们这样的三个人凑在一起,需要讨论的话题实在太多了,不管话题往哪个方向进行都不奇怪,可唯独就不应该这么沉默——
但话又说回来,我们三个人之间似乎的确存在着某种微妙地制衡,就是说,有些内容大家所有人心里都是门清的,但却不知道能不能当着第三方的面叫破,或许正因为这样,所以话题才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
我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了句:太郎刚刚不是说了要和高明先生谈谈吗?虽、虽然有些问题可能会涉及保密,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是啊,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的确应该好好谈谈。”
诸伏景光说着,关掉了一直使用着的变声器:
“好久不见了,高明哥。”
他又跟我说了句:老板,虽然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再重新介绍一下吧,长野的诸伏高明警部,我的哥哥。
“肝胆相照,为腹心之友。看来这里坐的是深得你信赖的人。”诸伏高明的声音在后排悠悠响起,没有多少意外,却还是带着明显的欣喜。
“还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景光。”
他们兄弟俩的确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自从诸伏景光以卧底身份进入组织之后,就一直在尽可能地减少和从前亲友之间的联系,起初还能偶尔抽空报个平安,但三年前卧底身份暴露之后,“诸伏景光”这个身份就成了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任何联络都可能成为危险的导火索,可能成为暴露在组织面前的蛛丝马迹,所以他不得不和过去的一切彻底切断联系。
诸伏高明大致也猜测出弟弟在执行什么危险的秘密任务,虽然并没有收到作为“遗物”的手机,但是三年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弟弟的消息,在他看来,弟弟的处境恐怕很不妙,甚至可以说凶多吉少。
——直到在轻井泽的浅间山里看到田中太郎。
是的,诸伏高明到的时候,诸伏景光已经变装成了田中太郎,但即使改变了样貌和声音,那种源自血缘的感应还是让诸伏高明产生了微妙的熟悉感。
那个时候他并不肯定。
后来到了医院之后,“田中太郎”忽然遇到了紧急情况,急着要离开,那个时候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把我托付给了诸伏高明——
那种信赖感明显已经超出了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警察的范畴,所以诸伏高明彻底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亲弟弟没跑了。
但是那个时候他还不很确定我的立场。他最开始觉得我可能是他弟弟的监视对象,因为我是个外国人——但聊了几句之后发现不像。
他的原话是:“林小姐的身上并没有心机深沉的特质,是个很直率的人。”
意思就是看着没心眼。
高明哥,我该谢谢你把话说得这么委婉吗?
在那之后,化装成毛利小五郎的贝尔摩德出现,他立刻明白诸伏景光让他留在我那儿的用意是保护,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我当时居然会主动出头,实乃人不可貌相。
“原当是于林下寻花,却是同袍修矛的同舟之谊。”
“我家景光劳您照顾了。”
……哥,你猜这段话我听懂了几个字?
虽然从语境上倒是也能理解他似乎是在说些个客套话,但我这该死的好奇心就很想把高明哥说的话查清楚。
于是我一边在嘴上应着“我这边才是受他照顾了”之类的话,一边摸出手机偷偷摸摸地查起了高明哥刚刚用的典故。
同舟之谊好懂,那个同袍什么玩意儿引用的是诗经啊!不是你们日本人日常把片假名单词掐头去尾缩写成让所有人都沉默的四字也就算了,怎么诗经也这么缩啊?那个东西原本就已经简略到让人很难理解了你倒是考虑一下读者的心情啊喂!
还有那个林下寻花又是怎么缩出来的真的解不出码了救命!
“老板。”
诸伏景光叫了我一声。
我抬起头,迎上了他含笑的视线。
“那个的话——也是一句汉诗哦。”
我忙把手机扣了过去。
哇,你这个特工级的视力就是这么用的是吗?
他很快便收回视线,转而看着前方的路,只是嘴上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讲的内容大概是有人在战场上弄丢了重要的伙伴,所以就去寻找,然后在树林里找到了,原句好像是……”
“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来着吧?高明哥。”
“虽然一向不好此类文句,但偶尔也会记得一些诗文的内容呢,景光。”诸伏高明的语气又带了些揶揄。
“这种诗文我肯定不会像高明哥这么熟悉啦。不过这首诗的下一句我记得哦。”
说到这里,我也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感谢高明哥以一己之力拉高了我们这一车的文言文浓度,虽然在日本用日语念诗经给人的感觉还是怪怪的,但是这个被各类古早言情小说频繁用于告白的经典名句出现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心情小小地激荡了一下。
虽然我也知道这是在说战友情啦,但是,但是,那不是正合适吗!
而且关键是……诶嘿嘿嘿老婆的声音真好听——
后排的诸伏高明轻轻咳了一下,我心虚地转开视线,看向窗外。
车内的空气再次回归了安静。
对于刚刚脑内产生的那些不太合时宜的想法,我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检讨,但我琢磨着这也不能说是我的错,毕竟这个话题最开始是高明哥提出来的对不对,带偏了话题的是某位司机先生,怎么看我都只是一个无辜被卷进其中的路人吧?
所以你们兄弟重逢互相调侃打趣不要扯上我啦!
虽然在我所知道的故事里,诸伏景光和诸伏高明两兄弟自家里出事之后,就分别被寄养在了不同的亲戚家里,平时聚少离多,但看得出来,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并没能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疏远,至少诸伏景光很粘自家哥哥,在诸伏高明的面前,他的话好像明显比平时多,而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孩子气,像是在得意洋洋地跟大人展示自己拥有宝藏库的小孩子一样。
我忽然意识到,我能理解这样的感觉,是因为我在亲近的家人面前也是这样。从前我总是很热衷于跟爸爸和妈妈展示自己又学会了什么东西,看到了什么故事,做出了什么发明创造,得到了什么奖励,我恨不得把我能看到的所有我觉得好的东西都展示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我过得有多好,告诉他们不用为我担心,告诉他们我是他们的骄傲——
现在我过得也很好,爸爸妈妈会知道吗。
车子开进东京之后,街道两边的灯光就明亮了起来。
在看到指向米花町的路牌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某个很严重的问题。
——诶不对等一下,我们拉高明哥上车不是为了跟他共享情报来着吗?
所以我们这一路到底共享了个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