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如破布般扔到了榻上,床榻年代久远,一上前便咯吱咯吱响,上面的铺褥也已经被磨得露出了里头的棉絮,一看就是许久未浆洗过的,带着斑驳。
但安陆一上去就将被褥抱在怀里,整个人瑟缩在里头,丝毫不嫌弃。
羸弱看着安陆这副受惊吓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无情离去。
自从他被掳到了这里,唯有第一天,他激烈反抗时,他出现,然后把他往死里弄了一次。
之后便每次都是这样出现,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又静静地离开。
他并不限制他的行动,他可以随意出府,可如若有人跟他接触,便如今天这般,妄想让他离开或者给他求救的,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然后将他无情带走。
人死不过头点地,可这羸弱,也就是阿蛮,对他却是残忍至极,几乎就是软刀子硬磨,一直在割他的肉般,却就是不让他死。
看见羸弱又要离开,安陆忽然从榻上爬起来道:“你杀了我吧!阿蛮,你我之间的孽缘也就了了!你也省得日日看着我这样忧心,我也每日生不如死!”
听了这话,羸弱背脊挺得笔直,然后片刻后,冷嗤一声道:“想死,还没那么容易!你之前为上,我为下,带给我的屈辱,岂是这三年可以偿还的?好好等着吧!”
说完,他大步离开!
安陆怔了怔,随即大哭起来。
说起来,他哭得时候还是如当年那般孩子气,哭得稀里哗啦,可是哭完以后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虽然住的地方不是很好,但是一日三餐还是有的。
只是饭菜肯定不如他之前的吃食好吃,大都是粗茶淡饭的,他常常只能咽下去一半,故而大多数时候是饿着的。
不过刚刚在酒楼里他吃了细粮烙饼,还有鸡腿什么的,此刻仆人送过来的饭菜就更吃不下了,只留了半块细面烙饼,剩下的都让仆人拿回家给他家人吃了。
秦国积弱,加上这三年一直在打仗征粮,连王孙贵族都无法每顿吃上细粮,仆人们更是一日只能吃两餐,在仆人们眼中,安陆的饭菜已经是极好的了,所以当安陆赏给他饭食时,他高兴地直磕头,然后捧着饭菜跑了。
安陆则坐在荒凉的院子里,托着腮直叹气。
刚刚看见重耳了。
重耳提及了郑受。
想想他跟郑受也有三年未见了吧?
也不知他如何了?
当年是他领着郑受去了天佑城的,也是他介绍郑受给了天佑帝和公孙月他们。
如今天佑帝传闻早已去世,公孙月把持北军,天佑大朝的权柄看似一点一点地再次变大。
可这中间的变数还有很多。
齐国、鲁国还有卫国都不是善茬。
公孙月必定会再起杀戮。
而南军这边,季国、晋国和秦国,这三国同样不是好欺负的。
三国虽然联手,但其中的玄机也有很多。
就比如秦国这里,看似与季国在联手,而实际上,一直在跟公孙月也有勾连。
羸弱和赢好二人每个身后都有一支力量在支持,到底最后谁会登上王位,都不好说。
深吸一口气,安陆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不必想这些了,可有时候又觉得没意思,想一想这些,好像日子还好过些。
还有姐姐的书信。
姐姐自从知道自己在秦国做质子,也是每隔一段时间来一封书信,中间夹杂着银钞。
只可惜,都被中间的驿站之人给搜刮走了。
他如今身上只有一些平日里他出去打打零工赚点傍身钱。
羸弱并不管他这些,也让他多了一层希望。
希望有一天,他可以攒够钱,可以趁着某次战乱,逃出秦国!
而与此同时,重耳这边思来想去,知道自己不能在秦国这里多有逗留,便给刚刚酒肆的老板留下一些钱,让他以后如果遇上安陆没钱来他这里讨钱的时候,给他一些好菜好饭吃,并且告诉他,有事就给船家留信儿,让船家给季国的郑受传递消息,郑受一定会救他。
安顿好这些,他便再次带人上船,一路奔波驶往季国。
到了季国境内,重耳一边走一边看,看见季国境内百姓安居乐业、风物繁盛,走在街头上,两侧开店铺的、走街串巷摆小摊的、男人们衣着整齐体面,女子花红柳绿涂脂抹粉,孩童们面容粉嫩健康衣着干净整洁,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季国这里,远比公孙月他们所猜想的,还要安定、繁盛!
走着走着,他对身畔的随从道:“我想,这季国如此繁盛,定是与我哥哥脱不了干系!”
那随从之前也跟随郑受出征过,笑着点头道:“自然,也就只有太守那种心中博爱又胸中有沟壑之人方能营造这一片盈盈盛世。”
重耳勾唇点了点头,快走两步,很快几人便到了季宫的门口。
季宫两侧都有守卫,他们自报家门后,守卫说入宫通传。
不一会儿,守卫出来了,让重耳带人进去。
季宫比他想象的要朴素,但也隐隐透着肃穆。
他猜想,这份肃穆来自于这座宫殿的主人——季越。
这三年来,季越一直没出现过,街头巷尾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了一个说法,说是季越驾崩了!
但季宫从未发丧过,便也就不作数,这季国的君王,依旧挂着的,是季越的名字!
而越是如此,他越想知道,这季越到底是不是活着!
如此想着,他三步并作两步,不知不觉,他们一行人很快就走到了一处宫殿的门口。
昭德殿。
郑受得到通传,快步走了出去。
待走到宫殿门口后,他很快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纤弱的身影。
他微微一笑,快步走了过去,然后一把将那个熟悉的身影拥进怀里!
重耳几年未见郑受,忽然看见郑受,躲在郑受怀里泣不成声,眼泪鼻涕一大把,一边哭一边呜咽。
郑受笑了笑,将他拍了拍,掏出手帕给他脸上擦了擦道:“重耳,别哭了,看你这哭得,不知道还以为我这个做哥哥的欺负你了!”
重耳破涕为笑。
而他们二人说话的间隙,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后面出现。
重耳先是一怔,继而看过去,却发现,那人竟然只是一道影子,无论怎么看,都看不真实!
重耳微微蹙眉,下一秒,郑受笑着将他拉到身边,对着身后的影子道:“阿越,这便是我同你说的我认的弟弟,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