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残缺
次日, 明知今天要接受理论考核,却还是颇具反抗精神看了大半个晚上闲书的谢成芳那叫一个精神抖擞,随便用凉水洗了把脸就又满血复活了。
虽说机甲学院的宿舍都是单人间, 谢成芳在自己的宿舍里看闲书,不会像在古地球多人住在一起的宿舍里那样影响到别人;可问题是谢成芳的机甲理论成绩实在太出色,出色到她已经被按照长老院设置的惯例, 高挂在学生列表之首好几年了。
对机甲学院的学生们来说, 自己的名字能被挂在学生列表之首, 作为所有机甲学院学生的表率, 是一份相当难得的、特殊的荣耀,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毕竟大家都是天之骄子, 是被精挑细选甄选出来的人,想要成为这帮人的榜样,就要比优秀更加优秀、比出色更加出色才可以。
或许是出于“比你优秀的人都在努力, 你还有什么资格摸鱼”的激励心理,在长老院和机甲学院的共同批准下, 被挂在学生列表之首的人, 所写的每一篇论文、看的每一篇书、借阅的每一份资料记录等相关学习轨迹, 只要不被榜样本人特意隐藏,都会十分详尽地展现在此人的名字后面:
隐私权?是的, 没错,榜样本人的确有选择隐藏的权利, 可是隐私这东西, 多半是建立在羞耻感和利益不同这两大基础上的。
后者自然不必多言,毕竟新蓝星的全体人类不分国家,只分地区,已经是一个不可分割的共同体了;至于前者, 星际时代的人们感情淡薄,就算会感到些许难为情,这点微不足道的小情绪,也会被“成为众人追逐、模仿和赞美的对象”一事所带来的骄傲和荣誉感压下去,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主动选择隐藏自己的学习轨迹。
谢成芳也不例外。
结果谁能想到,她彻夜苦读时,学的不是书,是闲书;看的不是论文和资料,是人类尚在古地球时,便被部分家长斥为“精神毒粮”、“影响孩子学习成绩的罪魁祸首”的小说,甚至还以最有快意恩仇气息、“最容易带坏孩子”的武侠小说为主。
就这样,第一天一大早,所有机甲学院的学生还没来得及从睡意中挣脱出来,就被谢成芳昨晚那一连串的闲书借阅和阅读记录给刷了屏。
饶是感情十分淡薄的这群学生,在看到谢成芳昨晚惊人的阅读量后,也感觉心中有一百万头羊驼排成方阵狂奔而过,在干涸许久的心田上扬起滚滚沙尘,千言万语只能汇聚成一个字,草。
这帮星际时代机甲学院的学生们,终于成功与古地球时期,不幸与学神同班的学渣们达成了跨时空的共鸣:
这个人究竟在干什么啊!就是仗着脑子好所以拼命玩是吧!!你摸鱼也就摸吧,能不能不要一边摸鱼还要一边考我们永远也考不出来的高分!!!
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正常学生和谢成芳相比,就会失去灵魂的高光,永远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方向。
然而谢成芳今日的测试依然没能正常完成。
倒不是因为她又逃课了,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困住了机甲学院里的所有人,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巨额人员伤亡与无法复原的纸质资料损失。
——若不是最后,机甲学院里“学习态度最不端正”的某位问题学生,和历代执行者里“脑子最不正常”的某人挺身而出,后世史书上对这一日的记载,将会是浓墨重彩的“损伤惨重”、“无力回天”。
——也正是在这一日过后,“双剑合璧”的名声响彻全球。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半点也没能预知到自己在几小时后将被委以拯救世界的重任的谢成芳刚打着哈欠走到校门口,就听到从手腕上的便携式主脑移动端传来一道最高级别的警报。
尖锐的三道蜂鸣声刹那间齐齐从所有位于学院内的人腕间响起,这一瞬间的警报声几乎能震裂苍穹,绯红的光芒此起彼伏地闪现在每一台便携式主脑移动端上:
“警报,警报!炽白之星风暴袭击,特大陨石雨来袭!”
这个警报当场就把谢成芳还没来得及打出来的半个哈欠给硬生生憋了回去,直梗得平日里八风不动一心摆烂的谢成芳都双眼泛泪,拼命捶胸,不停跺脚,试图把卡在自己胸口的那一口气给顺下去: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么不巧的两件事怎么全都赶在一起了?!
在新蓝星上,炽白之星担任着与古地球时期的太阳相似的职责,自然也与古地球时期的太阳有着相似的问题,即呈周期性、突发性和地域性的恒星风暴。
虽名为风暴,但事实上这个问题和所谓的风半点关系都没有,而是恒星上的剧烈爆发活动以及对周围的行星产生的一系列影响,主要表现形式有电磁辐射增强、释放高能带电粒子流和出现等离子体云这三种。
古地球时期有太阳风暴,那么进入星际时代后,新蓝星上的人类便要面对更为强烈的炽白之星风暴。
炽白之星风暴比太阳风暴更可怕,不仅因为炽白之星风暴会干扰通讯,使包括机甲在内的一干机械全部失灵,更能让人类的基因变异。
哪怕是星际时代,还在人造子宫里成长时就在接受基因改造、长大后更可以服用基因改造液的新人类,也无法阻挡炽白之星风暴带来的变异;更别提这些变异十有八/九还再往“没有最坏,只有更坏”的方向上,一路高歌狂奔,猪突猛进。
想要躲避炽白之星风暴带来的变异影响,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进入隔离性超强的机甲。但躲入机甲后,炽白之星风暴会在干扰机甲通讯的同时,影响机甲师的视野和精神状况,哪怕是被众人奉若神明的国家一级机甲师,在炽白之星风暴的面前,也只能躲在机甲里当一只缩头铁乌龟。
第一,立刻避入地下城。相较于对机甲师有身体素质和精神强度等多方面要求的机甲避难方案而言,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避入地下城”实在是高效又安全的最优选。
可问题是,眼下袭来的灾害不仅有炽白之星风暴,还有陨石雨!
这个双重坏消息让主脑那向来无波无澜的机械音都有些焦急的意味了:
“根据预测,炽白之星风暴将继续波及全球,特大陨石雨将在一十分钟后全面打击机甲学院与长老院等相关地区。”
谢成芳机甲理论课常年满分的知识素养可不是吃白饭的,连想都不用想,她便下意识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少女清越的声音在主脑疯狂查询和安排应急方案的沉默间隙里,借由“机甲学院学生列表之首”的特权,出现在每一位学生的耳边:
“调取学院内部地图,规划合理避难路线,就近赶往地下城避难。避难期间不得携带大量金属制品,不得拥挤争吵,不得拖延时间,即刻执行!”
她的声音一响起,不少被突如其来的灾害弄得手忙脚乱的学生们,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将心底那点恐慌不安的情绪全都抛下了,按照谢成芳那标准得,竟能与几万页的教科书上的短短数句原文半个字都不差的指示,迅速就近赶往地下城准备避难。
可就在谢成芳暂时中断通讯,准备和周围的学生们一起赶往地下城的时候,主脑带来了最后一个坏消息,当场就把所有人都给炸了个人仰马翻,不知所措,如遭雷击:
“侦测完毕,校内无正式机甲驾驶员。”
“正在接通国家一级机甲师,通讯失败,判定炽白之星风暴已开始初步影响远程通讯;正在接通本地区一级机甲师,通讯失败,判定炽白之星风暴已开始初步影响近程通讯。”
“正在接通学院内实习机甲师,通讯失败,十五名实习机甲师此刻不在校内。”
谢成芳乍闻此言,陡然在匆忙奔逃的人群中停下了脚步,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
正好此时,前些日子跟她通讯过、极力催她回去上课的男同学从谢成芳身边飞速跑过。
他那被基因改造液改造得至臻完美的身体素质里自然包括视力和反应这两项,一看见谢成芳竟然在这里呆呆地站着,没按照她自己吩咐的那样赶往地下城保命,便条件反射似的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扯着谢成芳往最近的地下城入口飞速跑去,边跑还不忘边唠叨两句: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现在活命要紧!”
“你还没用过基因改造液,连我们这些完美基因的人类都怕的炽白之星风暴要是落在你身上,只怕不出三天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这番对话毫不遮掩地落在了旁边不少人耳中,毕竟谢成芳情况特殊,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不算秘密的秘密了:
基因改造液是星际时代,新蓝星上的人类在主脑的帮助下,于星历450年推出的一大杰作;与后续主脑推出的“从胎儿时期便可以进行基因改造的人造子宫”,和《非母体孕育生命应当拥有何种权利》相关法案,相隔仅五十年。1
只要在八岁前服用基因改造液,这一结合了人类和电脑相应最高智慧的结晶就能由内而外地完成对所有不完美基因的改造,在不损伤人类身体的同时,将遗传病和种种具有隐患的相关基因片段迅速剔除。
从此,新蓝星上的人类便迈向了体能和智慧的双重最高峰。
可谢成芳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的父母均死在某一次的炽白之星风暴带来的基因变异里,死状凄惨,毫无尊严。
时年八岁、第一天就可以过九岁生日的谢成芳,没能等来她的生日蛋糕,没能等来那首从古地球传来的《生日快乐歌》,甚至没能完整地见父母最后一面,只能从孤儿院相关工作人员捂住她眼睛的手指缝隙里,依稀看到两具尸体横陈在地上:
一具尸体的胸口长了十条手臂,下半身变成了蜥蜴的模样;另一具尸体的头颅从中裂开,长出了一张六目三鼻五嘴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的脸。
数百年来,长老院在主脑的建议下,对没有父母的孤儿们也不是没有相关安排:
他们也可以与拥有健全家庭的孩子一样,在科研所的监督下使用基因改造液,只不过这笔账要记在他们自己头上,没有家人买单而已。成年后已经长大成人的孤儿们要还的第一笔钱,多半都是八岁那年服用的基因改造液的欠款。
虽说在主脑的计算中不该有任何失误,可那段时间,正好赶上上一位执行者不愿再继续担任这个职位的关键时期。
科研所全体上下都在忙着筛选新的执行者,同时围绕着“基因不完美的某位天才儿童能否如上任执行者指定的那样,担任执行者这一重任”而争吵不休,已经对亲情和同情心感知十分薄弱的人们,自然就把谢成芳这个看起来没什么长处的孤儿抛到了脑后。
主脑一边忙着安抚科研所全体工作人员,一边对长老医院汇报这边的突发状况,还要按照执行者第一候选人施经纬的“突发奇想”,关闭部分地区的娱乐和通讯权限,进行本年度第一次深度自检;再加上被父母的凄惨死状给骇到暂时失语、失明、失聪的谢成芳,阴差阳错之下躲在了监控器的死角——
种种机缘巧合之下,等科研所、长老院和主脑齐齐想起,好像还有个孩子没用过基因改造液的当口,在无声无光的黑暗里度过了一晚的谢成芳,进入了她人生中的第九年。
虽说前后相差不过半天时间,十一小时;可就是这短短的十一小时,将谢成芳日后数十年的命运都决定了下来,再也无法更改:
星历994年,机缘巧合之下,新蓝星上出现了两位基因残缺者。
一位是还在人造子宫里的时候,便与主脑脱节过,未能完成第一次基因改造的先天基因残缺者,施经纬;另一位是八岁那年没能服用基因改造液,导致第一次基因改造未能完成的后天基因残缺者,谢成芳。
虽说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但陡然被挑明,对9999的完美基因人类来说,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要不是所有人现在都在忙着避难逃命,只怕“机甲学院这些年来最优秀的学生竟然没用过基因改造液”的这个消息,当场就能把一堆以谢成芳为毕生追赶目标的学生气到吐血: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要说你用过基因改造液,那我们也就认了,毕竟大家都是毫无缺陷的完美基因人类,起点一样,打不过你就打不过你吧;可你谢成芳怎么偏偏没用过?
也就是说我们顶着毫无瑕疵的完美基因,竟然在智慧、理解力、背诵能力等各方面,都比不过一个基因残缺者?!
啊啊啊,我们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忘掉这件事,为什么偏偏有人在大家忙着逃命的时候多嘴重新提起来啊!!!
然而或许正是由于没有服用过基因改造液,以至于谢成芳的性情和周围的人们相比,明显发生了一点不大不小的偏转:
在人人都板着个脸,恨不得把“端庄自持”四个裱金大字刻在脸上的星际时代,她那玩世不恭的快乐、不按常理出牌的无拘无束,便宛如一支盛开在白雪中的红玫瑰,十分显眼,也十分美丽。
——然而同时,谢成芳并不像周围所有人那样,对掌控着全球所有数据统筹计算规划和安排的主脑,抱有敬畏和服从之心。
证据就是,在眼下所有人还在按照她之前的吩咐和主脑给出的最新路线图,头也不回地赶往地下城避难的时候,谢成芳挣脱开了自己同伴的手,对他开口道:
“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但凡换个古地球时代的人类来,哪怕是最不会察言观色、不会看空气的杠精,也能从谢成芳游移不定的目光和没什么底气的语调里判断出她在说谎;可问题是现在是星际时代,这位男同学能在跑路的时候顺带拉看似在发呆的谢成芳一把,就已经是很有人情味的表现了,足够在灾害结束后,往长老院那边申报一波“友爱互助模范”。
于是这位男同学半点也不犹豫地就松开了谢成芳的手,只来得及扔给她一句“你记得早点来”,便如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往已经遥遥能看见轮廓的地下城入口窜去了。
谢成芳怔怔站在原地,沉默了数秒钟后,便拔腿往图书馆的方向跑去:
如果她的机甲理论课成绩不是混来的,如果那套哪怕调成最小字号和最密间距也依然有五万页的机甲理论课本没有骗她,那么机甲学院的图书馆里存放着的,不仅有她最爱的闲书——啊不对,官方一点严肃一点,在星际时代尤为珍贵的纸质资料,在图书馆的仓库里,更存放着两台编制之外的机甲,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这件事实在太不对劲了,根本瞒不过理论课分数满分的谢成芳。
在所有人都听话得宛如成群结队赴死的旅鼠,按照主脑的吩咐有条不紊地赶往地下城的时候,只有谢成芳这个从来就和周围人不一样的家伙,察觉到了微妙的违和感:2
既然所有人类的安排,都是在主脑的操控下的,而主脑的计算和规划能力又堪称完美,不该出现任何纰漏,那么为什么此时此刻,学校里连半个机甲驾驶员都没有?
甚至连本该驻守在校内的实习机甲师,都恰好在这个紧要关头身在外地,不能及时回援?
——此时此刻,有着同样堪称离经叛道想法的人不止谢成芳一个。
为了让科研所研究出来的成果尽快投入检测和使用,完成效益最大化;同时机甲学院的学生也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甄选出来的人才,日后如果因为身体素质和精神强度等原因不能成为高级机甲师,也可以转投科研之路,在别的领域取得相应成就;更可以往长老院输送安保人员,所以机甲学院在当初创立的时候,在科研所的大力建议下,便选在了距离长老院和科研所都很近的中点上。
换做以往,这是三方都能得利的好事;但是在炽白之星风暴和特大陨石雨齐齐来袭的当下,哪怕来的是国家一级机甲师,想要在特大陨石雨的袭击下保全三所重要机构,也绝非易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帮哪边都很重要,可哪边也都不能放弃:
机甲学院里的学生是日后保卫新蓝星的重要新生力量。如果学生们的折损超过十名,按照机甲对机甲师的精神巨额消耗,只怕不出五年,便会出现严重的断档现象。届时如果再有陨石雨来袭,那么全体人类只能躲入地下城,就算能够熬到陨石雨过去,可地上城的所有维生装置都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话,和直接宣判“能源耗光缓慢等死”的悲惨结局有什么区别?
长老院里汇集着新蓝星上位于权力金字塔顶端的掌权者们。虽说现在,绝大部分与数据相关的工作已经全都转移到了主脑手里;可在某些涉及主脑的问题上,依然需要长老院和科研所联手决定,达成闭环制衡。如果抵御陨石雨的机甲师们放弃保护长老院,那么不出一年,新蓝星便会在只懂科研不懂政治规划的科研所的单方面带领下,走向混乱的深渊。
科研所是个只要识字的人,见到它的名字就该明白它的性质的地方。然而科研所被称为“新蓝星的心脏”的缘故不仅于此,更因为主脑的本体和资料,还有历代执行者不可复制、不可拷贝、不可转移、不可破坏的绝密研究成果,全都保存在主控制室中,而科研所正是以主控制室为核心建立起来的。
此时科研所的人们也在纷纷赶往地下城避难,原本姑且算得上座无虚席的主控制室内,没几分钟便只剩下了施经纬一人。
一位与施经纬姑且算得上有些交情的研究人员见他半晌没动,心想这家伙难不成是被吓傻了?便在逃亡的间隙对施经纬大喊:
“施经纬,别发呆了,赶紧去地下城避难!”
在这位科研人员一迭声的催促中,施经纬急急咳了几声,清瘦的身形几乎弯成一张弓的形状,可见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先天基因缺陷不仅没能得到任何改善,反而愈发使他病体沉疴了。
然而与施经纬虚弱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坚定到近乎□□的态度:
“不行。”
“施经纬,你是不是跟主脑混在一起太久了,把自己的脑子都研究得坏掉了?”这位研究人员哪怕情绪再怎么淡薄,在这一刻,也急得险些跳起来去锤他的头:
“机甲学院那边的学生们都快躲完了,等长老院和咱们这边的人都躲完,主脑才会彻底关闭地下城大门,好隔绝炽白之星风暴。你再发呆,再慢一步,出事的可就不是你自己了,是被你拖累的成千上万人!”
然而这番话并未能催促着施经纬前去地下城避难,甚至让他拎起了那件一年四季都能在他附近见到的黑风衣——不少人甚至私下里打过赌,就赌施经纬是究竟只有这一件衣服,只能洗了穿穿了洗,还是买了足足一柜子一模一样的衣服,哪怕天天换也看不出来——起身走出了主控制室,以他这具健康状况一日比一日糟糕的身体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往机甲学院的图书馆方向走去。
在起身离开主控制室的同时,施经纬抓紧时间对那位研究人员解释道:
“对主脑的所有研究资料都在这里,其中有近半都是无法转移、不可复制、不可拷贝的历代执行者研究成果;同时隔壁机甲学院图书馆里,不仅存着大量珍贵的纸质资料,应该还有两架没有主人的备用机甲。”
“我当年没能进入机甲学院,不是因为我的精神力强度不够,而是我的身体状况实在不乐观,仅此而已。”
施经纬推开门走出去后,甚至还十分有礼貌地顺手合上了门,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仅有他和那位研究人员的寂寥的走廊上回荡:
“我是这一代的执行者。如果连我都不去保护主脑,还有谁会去呢?你且自己避难去吧,不必挂心我。”
——历代执行者都从孤儿中甄选,科研所和长老院更是要求他们把主脑当成自己的家人看,综合来看,这的确是个看起来没法反驳的,十分完美的理由。
于是他的同伴便不再执着地想把他带走了,毕竟两人的交情其实也没有多深,在得到了施经纬的保障后,更是迫不及待,匆匆离去。
目送着同伴的远去,施经纬终于还是没能把更深一层的顾虑说出口:
主脑真的可信么?
一台具备忧患意识,又将情感代码作为bug剔除的高智商机器,在日复一日的进化中,真的还是人类当初制造出来的那个“永远不会偏移的世界的监督者”,真的会引领我们去往更好的时代么?
如果它还是那个“永远不会偏移的世界的监督者”,那么本该将每件事情都安排得十分完美、无可挑剔的主脑,为何会没能计算出这一次的特大陨石雨和炽白之星风暴齐齐来袭的异况,又为何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竟然一反常态地将机甲学院内的所有能驾驶机甲的人全都派往外地?
亦或者,从更可怖的角度来想……
在它的干涉和影响下,从人造子宫里诞生出来的人类,真的还是“人”么?
“至高密钥”的权限,真的还在人类手里吗?
就这样,两位同样心事重重却目的一致的基因残缺者,在赶往图书馆的半路,成功把彼此撞了个满怀。
那一日是星历1000年,第六个长昼的夏季,按照古地球的历法来划分,正好是大暑时节。
自此之后,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仿佛要与季节变化的意象相吻合似的,主脑对新蓝星整颗星球的统治,也从此由盛而衰。
而这个经由两代人书写的,反抗机械统治、觉醒人类意识的故事,才要从此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