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南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南秋的情景,当时的他比现在还要狼狈,唐鹤及讽刺他是不称职的爹,这倒是没说错。
纤云与他因孩子的去留而争执,两人不欢而散,夫妻吵架其实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但奈何他们都不是常人,两人为了收拾同一个烂摊子而奔走,孤立无援的情形导致他们注定有分开的时候,而灾难便会恰好来到。
人群突然爆发惊呼与欢叫,打断了南方还的回忆。
远处的劫云飞快散去,虹光在半空舒展,彩色祥云轻快而来,仙露般的晴雨轻柔落下,群鸟清呖,振翅飞过,两道人影在扭曲的金光下显得无比高大,南方还手指一动,人影便消失了。
虹光祥云飞快退去,雨刚落两滴便停了,鸟飞到一半施施然原路折返,原本等着借祥瑞福泽感受顿悟的人傻眼了。
众人再一看,混乱扭曲的乾振境好似一盏琉璃灯,透亮清莹,唯独不见了人影,像是戏刚唱个开头便戛然而止。
众人面面相觑,像那群随风的祥云飞鸟一样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乾振境前守着的人不少,离去时挤挤攘攘,却不约而同地留出个空地,他们绕开那古怪的一男一女,像是把他们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南方还傻站在空地中央,手指上柔软的触感挥之不去,像是被小小的肉手抓握,让他怎么也不舍抽离出去。
苏文尘目送黑衣的哑仆告辞,转头见他沉默着揉搓手指,不解道:“你把他们送哪里去了?”
南方还不答,只是转身走人。
苏文尘追问:“这……就这样了?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话啊!”
“你为什么要知道的那么详细?”南方还突然回头,他脸上的血迹和泪痕还没擦干净,混乱中尽显狼狈,眼睛却清明锐利,“江枫这事儿倒给了我个提醒,该我反省,他是聪明人,却也着了身边人的道,他们有断指术不假,可那法术只能当面来算,且反噬极大,除了那个发疯的可怜小子,再有人用都得斟酌一二……”
苏文尘难以置信地大喊:“你怀疑我?”
“……只是有这个可能罢了。”
苏文尘破口大骂,咆哮起来:“我要是和他们有勾结,我天打五雷轰……你你去哪里?”
“别跟着我,”南方还头也不回,虚空踏开几步便到了几里之外,可惜甩不开苏文尘。
狐族身法梅影落是十二秘法之一,堪称修仙界最快的神行术,苏文尘能百般纠缠,梅影落功不可没。
“你可莫忘了,梅影落是你从我这里偷学去的,甩掉任何人都不在话下,唯独我,你可丢不开,”苏文尘得意一哼,晃着脚跟在南方还身后,“我为什么不能跟着你,你现在需要帮手,除了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南方还突然停下,苏文尘还在挑衅,等看见对方阴沉的脸才闭口不言。
“你为什么帮我?”
苏文尘理了理额前的发丝,“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帮我的原因,该提醒你别忘了真正的目的,”南方还面无表情地撤去脸上的幻术,冷峻面容被血泪涂抹,狼狈又憔悴,“你不是想知道被神女垂怜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吗?你就是好奇而已……现在你看见了,我会打嗝放屁,撒泼打滚,我能在妻子临盆的时候离她而去,我能狠心抛弃亲生的孩子,就是这么不堪,一无是处,我的丑态你都见过了,你的好奇心也该散了。”
苏文尘捏住袖子,从她身后如同燃火般冒出几条硕大的幻影狐尾,狰狞地炸开,在空中拍打,两人对峙良久,苏文尘怒不可遏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你什么意思?”
南方还冷漠道:“意思就是接下来没你事儿了,快滚!”
乾振境的残影绚丽多彩,扭曲的空间从远处看像是日光下的泡沫,南方还的斥声将它们悉数震碎,云层中斑驳光点悄无声息地炸开消散,被割裂的云团像是挣脱了束缚渐渐上升,遮住了半面日光。
南方还和苏文尘站立的地方猛地暗了下来,让两人之间紧绷的寂静更加凛冽起来。
苏文尘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问:“这就是你反省出来的结果?”
“……该反省的是你,玄丘狐族向来不多管闲事。”
因有通天之法,玄丘狐族对天道心怀敬畏,像是愚忠的老将,偏偏还有几分智慧,然而雄心壮志已然耗尽,只剩下归隐田园这一个选择。
闻言,苏文尘暴怒,周身妖气横发,撞在隔音禁制上像是水面闪过波澜,路过的人群似倒影,面目模糊,化作了她记忆中一张张事不关己的面孔。
“就是因为他们不管,我才瞧不起他们,缩在一个小岛上算什么东西?”苏文尘敲着自己的面具,仿佛在敲打什么人,“是,美名其曰为了后代安平,养精蓄锐,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要塌了,坐以待毙可行吗?天道崩坏已是事实,装傻有用吗?”
苏文尘想,族长苏乞尘的名字选得太妙了,委曲求全,躲躲藏藏,只求无功无过,一个“乞”字刚好可以概括。
可他也不想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非得天降逆命疾才迫不得已动一动。
苏文尘一想起苏乞尘就气不打一处来,再想苏忘尘,更是恨不得一口喷出火来,烧个三天三夜,然后再看南方还……
苏文尘感觉自己要气晕过去,“你都已经想到有内鬼的可能了,为何不再往深里想想,再想想你总是输给他们的缘由还有什么?!”
她猛地撤下面具,一张艳丽迫人的脸终于重见天日,可惜无人观赏,那心上人连头都不回,只以背影相对。
狐族的面具意义重大,不管是摘下,还是戴上都有其独特的含义,然而在此时,含义只有宣泄。
“你总是瞒着这个瞒着那个,遮遮掩掩,神神秘秘,所有事恨不得全包揽了,让别人帮帮忙会死吗?有那么难吗,这天下是你一个人的吗?”
南方还纹丝不动,苏文尘垂下手臂,轻声道:“去见见南秋吧?你不信我,那你总该信她。”
“……我不会再见她,”南方还偏了偏头,像是要回头,“我也不会再见你,她的事情结束了,你的也是……别再跟着我了。”
苏文尘抬起手,一瞬间眼花缭乱,她掐诀驱散幻术,如水幕拉开,周围却只剩了她一人。
远在南岳山中,冷风渐起,卷开冰湖上的浅浅白气,还未到冬天,这一潭水已冰冷刺骨,薄冰似刀,水如镜面,周围冰柱雪粒在日光下发出湛蓝的光彩。
平整的湖面突然开裂,纤细裂缝迅速延展开来,冒着寒气的水顶破薄冰,紧接着一双手伸了出来,扑腾了两下。
冷潭的寂静被打破,碎裂的薄冰退至远处,滚滚白气朝外涌去。
南秋恍惚地爬上岸,扯着昏迷不醒的江遇裘在岸边平躺下来。
眼前是一片澄澈的天空和一望无尽的锦林。
刚才他们还在混乱的乾振境中挨雷劈,一瞬间两人便落入了湖底。
冰冷的湖水打在身上没有一丝不适,南秋只能感觉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比舒畅,灵台通透清明,全身元气汇聚一处,隐隐显出个模糊的婴孩模样。
不管是越级进入元婴期还是离开乾振境,都让南秋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她一歪头,湖边立着的石碑撞到她眼前,其上刻有三个大字——冷雀湖。
这是南秋和枫倩落水的地方,也是她故事开始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横冲直撞飞入山门,一路上都是洒落的血迹,张扬奢华的金饰像是无数尖刀,在空中碰撞,冒出的火星叫人心惊胆战。
云雾在阶上翻飞,滚过的血水凝固在石上,散发出不详的铁锈味。
那赶车的家仆属实面生,而金光璀璨的马车也是俗不可耐,断不是御灵山庄的风格,众人将他拦下,喝问为何擅闯此地。
“……赶快滚开,夫人有急事要找庄主。”
众人笑了,想找他们御灵山庄庄主的女人不在少数,夫人也不稀奇。
更别提这一路带血,实在晦气。
“快滚快滚!我们庄主忙得很,没闲心给你家夫人接生!”
今日刚好是亲近少庄主的人当值,一听夫人二字便默不作声,任由几个蠢货刁难他们。
家仆忍了又忍,吼道:“这是庄主夫人,你们好大胆子!”
一听是新夫人到来,众人没了动静,眼观鼻,鼻观心,刚刚旁观的人突然开口:“我们夫人还在山庄里,你是哪里来的冒牌货,快滚!否则饶不了你!”
众人看出了风向,纷纷围了上去。
那家仆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侍女,刚打了个手势,几颗人头咕噜噜滚落在地。
一柄漆黑的长剑像是还未挥动便被收入怀中,披着大衣的女人从前方缓缓走来,而马车继续向前,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车侧面的帘子飞起,露出冰冷铁甲的一角。
而刚刚自作聪明的人满身是血地站在一旁,他站在另外一侧,恰好看见一张美人面孔正对自己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