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探魂术承自鬼修功法,专攻神魂,不少人认为这是阴邪之术,却也有不少人觊觎它的审问之能。
有问必答只是最温柔的用法,将人的神魂直接扯出,搜寻想要的内容,才是探魂术真正的用途。
其中滋味,比酷刑还要恐怖。
魔尊享受别人的痛苦,但这份痛苦落到自己头上,滋味就没那么美妙了。
半透明的幻影扭曲挣扎,雌雄莫辩的脸挤成一团,五官看不真切,像是被水泡过的画卷,朦胧狰狞。
“你要是早些配合,就不必受这份罪了,”南秋不指望从一片残魂中把一切来龙去脉搞清楚,但她确实看见了不少。
那是不为人知的过去。
狂傲不羁的魔尊是侍妾之子,母亲早早病逝,冷漠的父亲似乎来自修仙世家,地位显赫,子女众多,将他认回后便置之不理。
高门大院,亭台楼阁,小小的少年像只蚂蚁一样不起眼,光是躲着有意无意的踩踏就已经竭尽全力。
杂乱画面像是寒风中乱舞的雪花,在眼前一划而过,冰冷刺目。
她看见不甘的少年瘦如柴骨,伤痕累累,咒骂上天,看见入魔的男子与一人斗得你死我活,下手凶狠,毫不留情,看见他手捧半截如嫩芽般的奇物,满手鲜血,笑得癫狂,似是如愿以偿。
无数混乱场景飞速从眼前消失,一瞥过去,唯有那雪白的半截嫩芽清晰刺目,根须分明,似玉雕琢而成,被一双血手捧着,却纤尘不染,滴血不沾,添了几分诡谲妖异。
南秋隐约觉得那东西至关重要,可毫无头绪,再多看两眼,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天材地宝,而是魔尊从什么人胸口里扯出来的玩意儿,雪白细线藕断丝连般从那人的伤口延伸至魔尊手掌。
倒在地上的人衣着华贵,血淋淋的领口上有模糊的花纹,看不出是什么。
除了魔尊和死去的男子,似乎还有别人在暗中注视着这一切,那股视线莫名有些熟悉。
人的魂魄十分脆弱,如蒲公草,风吹逸散,魔尊的身影渐渐涣散开来,南秋仍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手掌下的触感越发松散,像是一滩烂泥正从手里滑落。
魔尊断不肯让人看见自己的记忆,那和野狗一样苟延残喘的样子,他不想再看见,恨不得彻底消去,可惜他一时大意,让南秋抓到了破绽,天门神庭落于人手,他恼恨至极,却无能为力,而且他的神魂碎片已有崩裂的迹象,再抗拒下去,怕是要前功尽弃。
探魂术深入记忆,像一根船桨在湖中搅来搅去,纷杂讯息犹如河中的泥鳅,总是从手里溜走,胡乱抓住,根本不知道手里到底是什么。
南秋试图在一片混乱中继续翻找留魂一刻的线索。
眼前时而是魔尊幼时饱受欺压的画面,时而是他侮辱凌虐玩物的场景,凄惨尖叫和哭喊重叠在一起,像是一股巨浪猛烈砸下,癫狂急促的笑声旋涡似的卷着南秋朝远处滚。
魔尊在拖延时间,瞬息过去,南秋已看过太多对现下无关紧要的东西,再耽误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地面崩裂的情况愈发严重,两人脚下开始松动拱起,南秋一手控着魔尊,一手揽着江遇裘,试图离开即将倒塌的房屋。
桌上的蜡烛猛地翻倒,洒出一片青色的火焰,紧接着纱帘和罩子燃了起来,火舌肆虐,卷着卧房里的家具冒起滚滚黑烟。
刺鼻的气味撞到鼻间,南秋不得不加快脚步,手上没轻没重,魔尊忍不住叫道:“放开我,你这个贱人!”
“再吵我就捏死你,”南秋扯着江遇裘往外跑,房子构造简单,直来直去,逃得快,火势蔓延得也极快,几乎撵着人后脚走。
模糊的低吼声似要破土而出,等出了屋,南秋才明白地底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拱动。
密密麻麻的魔犬在裂缝中挣扎,青白手臂朝天抓挠,远远望去,像是一片扭曲的白竹林,尸臭味和犬吠声齐齐扑来,宁静山林顿时面目全非。
嗅到活人气息的低级魔物愈加疯狂,地面龟裂的痕迹中无数血红的眼睛来回攒动。
南秋感觉正踩在一群魔犬的头顶,脚底触感让人头皮发麻。
怪不得唐鹤及多次空手而归,这特么的比秘境外面危险了不止百倍。
此时,南秋还没收回探魂术,眼前的场景与记忆有一瞬重合,横尸遍野处出现了一个朦胧身影。
她正打算仔细看看,魔尊猛地尖叫起来:“我告诉你怎么救他,赶紧松手!不然我自损神魂,你什么都得不到!”
南秋切了一声,冷漠道:“你没机会了。”
魔尊在女人身上吃的亏不少,先是调戏毒蛊娘被打得落花流水,交出凝神煞心录才逃出生天,后遭魔妃背叛,现在又被南秋探魂。
并非怜香惜玉,只是他从没正眼看过这些女人,也没把她们当做正经对手。
等小命落到人手里,已经晚了。
南秋不在乎魔尊死活,魔尊不得不主动服软,“你还是把灵力留着吧,本尊告诉你法子。”
南秋平静道:“继续。”
即将破土而出的魔犬挣扎着,嚎叫着,灰暗的天色像是要酝酿着一场大雨。
南秋脚步不停,手上也没有丝毫要收的迹象,魔尊忍受着剧痛,喊:“驱邪震魂之法可解,不过别怪本尊没提醒你,这小子神魂有异,你诛魔驱邪,没准反倒害了他!倒不如给他个痛快了!”
南秋一时动摇,魔尊疯狂挣动,逃也似的没了影子。
江遇裘扶着她的肩膀,双手颤抖,南秋揽着他手臂,将人撑了起来,浮空而起。
底下是血盆大口和挥舞的死尸手臂,魔犬挣脱而出,在崩裂的地面摇摆爬行,腥臭味越发浓烈,再一看,整个小院都被青色火焰包围,几只魔犬在火中咆哮,浓烟带着焦熟的恶臭飘向远方。
南秋带着人又往上飞了一段,以免魔犬跳起把他们够下去。
江遇裘昏了过去,转瞬却被恶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人间炼狱,他僵硬地转头,眼前是一张平静到几乎冷漠的侧脸,“江道友,因为情况特殊,我无法和你明说,但你应该清楚,有人在试图夺舍你的身体。”
母本的事不能让江遇裘知道,那就用别的词来提醒,南秋希望江遇裘消息没那么灵通。
江遇裘艰难地点点头,南秋看似冷静,实际没那么轻松,她手里没有符箓和法器,灵气也不足以施展驱邪法术,神行术还在不断消耗体力和灵力,下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此时此刻正陷入了僵局。
南秋面上滴水不漏,说:“你现在要坚持住。”
坚持再久,僵局似乎还是僵局。
江遇裘闭了闭眼,“要夺舍我的是师祖,他是真的万剑之,你不要和他为敌。”
南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眉头紧紧皱起,“江遇裘,你要干什么?”
江遇裘张了张嘴,底下的魔犬攀踩着同类的身体,相互叠在一起,险些勾住两人的衣角。
南秋泄愤似的把最顶上的魔犬踹了下去,躲开两边飞跃夹击的怪物,继续向上升。
“南秋,不要再改天命了,”江遇裘轻笑了一下,“顺带一提,踢得不错。”
“你再废话我就也给你一脚。”
南秋带着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飞,放眼望去,四下都是摇曳的树林,巨大的人臂犬身怪物紧追不舍。
飞得越高,看见的树林越多,仿佛没有尽头,魔犬如潮水般汹涌,在身后狂奔。
江遇裘轻声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会这样?”
“不知道,”南秋看了他一眼,江遇裘眼神平静,冷汗顺着面颊滑落,混着血迹流进了衣服里,南秋收回视线,“你不要觉得把躯壳让给万剑之就万事大吉。”
万剑之这人不像传闻中那样仙风道骨也就罢了,神神叨叨,笃信天命和迷恋魔妃这两点就显得远不及江遇裘靠谱。
有些时候,越把什么挂在口头,心里其实越不在乎。
万剑之给人的感觉比唐鹤及还要令人不舒服。
体内灵气即将告罄,南秋咬了咬牙,继续往前飞去。
江遇裘又问:“天命究竟是如何说的?”
南秋忍无可忍道:“没有天命,万剑之,你不要假装成江遇裘,我能看得出来。”
“无情无爱,一如顽石,此非活人,沉溺情爱是为愚钝,”万剑之颇为惋惜。
南秋冷冷说道:“你要是真那么信天命,我来告诉你,最后魔舟降临,是裴筠斩杀魔尊,成了首任仙尊,最后他和他道侣双宿双飞,成了真神仙。”
万剑之静默了片刻,说:“这样也好。”
“好个屁!裴筠和魔修是一伙的,他道侣枫倩已经成了魔修,万剑之,你用你那颗为民为苍生的心再琢磨琢磨,这是什么天命?”南秋揪着万剑之的衣领怒吼,“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再拿什么苍生天命搪塞,那我们几人干脆一起死了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