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美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醒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是遗憾消逝，不是灰飞烟灭，不是满手罪孽，心怀愧疚地踏上寻人之路，而是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然而她要把你画成柴火棍。
隔着金丹修士，美人和纤云的女儿好似隔了千山万水，他哀嚎道：“再练练吧，别急着下笔！”
女人慢条斯理地寻找着下笔的位置，“你不急，陈茗急得很，她只是个凡人，受不住这么折腾，别慌，命重要还是脸重要？”
“都重要！都重要！”美人现在和凡人没有区别，高大的刀修男子一个手就能钳制住他，“你娘画我时就打算画成美人，你不能浪费她一番心意啊……”
戴着面具的女人手一顿，美人欣喜，笑容刚刚扬起，却听见人说：“那没办法，她在天之灵也会理解。”
完了，他的脸没救了。
南秋刚下笔，变故突至，纸上墨迹猛地化作黑刃朝她门面袭来，南秋撤手躲避，画纸上翻动的墨水才平息下来。
看来夫人在天之灵并不理解……
也可能只是单纯不能接受南秋奇烂的画技。
南秋手捻着因躲闪不及而被削下的一小撮碎发，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她反应再慢一点，削掉的就不是头发而是耳朵了……
江遇裘面无表情地望过来，沉默不语，南秋摆摆手，“别担心，可能是墨不行。”
南秋让所有人都离开屋子，自己独处一室，待心绪平复，才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段墨条，又取出个小葫芦和砚台。
墨门弟子的笔和墨从不在山外使用，如今算是破例了。
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夫人，看在我这么诚恳的份上，拜托不要为难我。”
江遇裘几人在屋外守候，坐立难安。
半炷香后，屋内猛地响起一声压抑不住的暗骂，江遇裘破门而入正看见南秋捂着侧边的额头，鲜血顺着手指止不住往下流。
白底金边的面具上点点血迹，寂静地躺在一旁的桌子上。
见到慌张的几人，桌前捂着侧脸女人还有心情调侃一句，“想不到我娘的脾气还挺爆……”
要在平时，江遇裘可能还会回应几句，但现在看着她眉骨之上的伤口，他根本没有开口的心情，即便服下丹药后伤口消失得无影无踪，江遇裘依旧心有余悸，“你差点瞎了。”
正擦着脸上血迹的女人云淡风轻道：“一只罢了。”
江遇裘猛吸一口气，一字一顿说道：“南、秋。”
对方不为所动，甚至只顾低着头收拾一地的狼藉。
现在时间紧迫，顾不上发脾气，江遇裘绷着脸帮忙收拾，正准备捡起脚边的墨条，南秋突然止住他，“小心，别碰。”
江遇裘双手举起，南秋隔空将墨条收入囊中，“以后见到这种东西不要碰，这东西里面蕴含了制作者当时的半身灵力，虽然不多，但要是爆开，炸伤的滋味也不好受。”
江遇裘别扭地说：“我以为只是墨条罢了。”
“是墨条，制作工艺和民间区别不大，只是在制作过程中要持续注入灵力，压缩其中，”南秋又捡起一块碎墨，气馁道：“一定是我的造诣差太多了……还自以为有多厉害……”
江遇裘本还在气头上，见南秋失落的样子绷不住开口安慰道：“你只是还年轻，未来可期。”
“哪儿还有什么未来……”南秋像是捂着伤口一样遮着侧脸，突然她灵光一闪，“江道友，峰主的那张字帖你还留着呢吗？”
江遇裘见过她借用这张字帖杀死游俪身上的蛊虫，掏出字帖后还是忍不住问：“真的没问题？会对你有什么伤害吗？”
南秋接过纸，隔着手甲都能感觉到触感上的差距，更别提色泽、力度和美感，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她现在完全不怀疑这张帖的威力。
唯一需要的担心就是南秋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运用好它。
“试试吧。”
“……不用试了。”
南秋和江遇裘两人齐齐回头，陈茗的脸颊像是破裂了一般，透过神识看去，能清晰看出有个人影要从她体内脱离，“我不想再害你受伤……”
已经见到了主人的后代，孤独等待不知多少年的画中人早已心满意足，“我不过是一副未完成的废作，甚至人格也不完整，不必过多费心。”
南秋皱眉，放下捂着侧脸的手，“还有机会。”
“没有了……这个小孩已经撑不下去了，她有修仙的天分，忍到此时已是极限，我不在乎这个小孩怎么样……但你……和你娘是一个性子，看似冷酷无情，内心依旧温柔。”
一人一物，自然是人命更加重要。
江遇裘看着南秋紧握的双拳，沉默不语，而南秋猛地锤了下桌面，眼睁睁看着古画的一角开始崩裂破碎。
美人是画的中心，也是画作法宝的核心，画和美人实为一体，如今美人即将消散，画也将不复存在。
“若能见到你娘就好了，看到你平安长大，她会欣慰。”
修士身陨不入轮回，器灵逝去灰飞烟灭，安慰如此蹩脚，听了反而更让人难受。
南秋双手撑在画前，摇了摇头，她从没有把美人塔和纤云夫人联想在一起过，也根本想不到原本属于女主的神器其实是纤云夫人留给女配的。
怪不得原著中的美人疯疯癫癫，无法与枫倩正常交流，稍微清醒时也只会大开杀戒。
“都是我的错……”
是我太没用。
如风般的声音在耳畔回想，“你娘一开始也不会画画，我偷看过，她以前的作品才叫惨不忍睹。”
江遇裘不忍道：“别自责，文书帖和丹青绘毕竟不同，绘画可能不是你的强项……你已尽力。”
南秋瞥向已经闭上双眼的陈茗，心中懊恼为什么一开始不去找纤云夫人的绘卷术，为什么偏要学丹青书文法……
不就是看中丹青书文法能为所欲为么？
为所欲为。
砰的一声，南秋又砸了下桌面，惊醒了众人。
既然不会画，写不就得了？
“……让你完整又不一定非要用画的。”
沾着血迹的手指从峰主的字帖上轻轻刮过，随后落在古画的墨迹之上，南秋只觉自己的手指似乎在搅动大海，灵气好似波涛冲刷而来，不知是不是画中残存的灵气察觉到了与主人相同的血脉，煞气四溢的刀刃没有出现。
古画下的木桌迸裂开来，南秋一鼓作气挥动手指，强行将丹青书文法融入画中，经脉灵气好似被抽拔而出，从脚尖至小腿再次出现针扎般的疼痛。
陈茗娇小的身躯倒在地上，死气沉沉，而收回手的南秋猛地跌坐在地，朝江遇裘道：“去看看她，我没事。”
江遇裘走到半路，硬生生控制脚步去查看陈茗，见人尚存气息半松了口气。
此时南秋自己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沾着血迹的古画，她皱着眉歪了歪身子，随后靠在墙上展开画轴，黑塔几乎没了一半，而塔旁的美人只有个背影。
江遇裘的神识刚扫到一半，画中的身影突然转了过来，娇喝一声：“臭流氓！”
声音与南秋神似，江遇裘猛地惊了一下，却见本尊面无表情地盯着画沉默不语，她发丝凌乱，甚至能明显看出部分头发短了一截，贴在脸庞，但神情淡然，毫无波动。
刚刚被拦在屋外的夫妇两人抱着终于脱险的女儿痛哭不止，南秋拿着画默默走出屋，给这一家人平复心情的空间。
江遇裘跟在其后，问：“阿秋，你有心事？”
“……我差点毁了我娘的遗物，”南秋闭着眼在院外的一棵树下盘腿而坐，面露疲惫，“我在玄丘遇见了爹爹的熟人，现在又收到了我娘的画……我感觉他们和这堆烂摊子脱不了关系，一如现在的我。”
南方还的失踪疑点重重，纤云夫人的逝去如此突兀，南秋感觉所有的一切都被迷雾笼罩，疑团接踵而至。
这次依旧是古道热肠的三个剑宗弟子帮了大忙，南秋看着手里碎裂的毛笔长吁短叹，一抬头才发现江遇裘一脸复杂地坐在旁边，远处的高七文和段琛也朝着这边小心观望。
南秋反而宽慰众人，“没事，此行颇有收获，救了画，也救了人皆大欢喜。”
江遇裘还在绞尽脑汁想法子安慰人，没想到反被安慰了一通，一时间心情更加复杂，南秋突然想起什么，手中凭空出现一颗雪白的妖丹，“听说这东西给你们更有用。”
一股冰冷妖气扑面而来，被南秋灵力裹住的妖丹依旧带着股煞气，惊动了在树上歇息的鸟群。
江遇裘久久不语，“你真的打算把它给我们？”
南秋眯着眼，把世间仅有的破界玄兽妖丹弹飞出去，“不然我把它拿出来是为了炫耀吗？”
江遇裘满脸惊悚，稳稳接下往他脸上飞的妖丹，南秋旁若无人地入定打坐，让江遇裘干瘪的感谢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只得悻悻地守在一旁，和两个女装师弟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