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忠臣
饶是有些准备,宫门被推开时俞云舫还是忍不住紧张,她面对岑竹就像面对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爆竹,而且这爆竹的威力还大的能把她炸成灰。
“最近怎么样?”岑竹倒是很随意,她越过对方看了看四周的布置,和上次来的时候没区别,就是多了个暖炉,也是,毕竟都快过年了,冷了。
“还好,倒是没发生什么大事。”俞云舫下意识看向桌子上的奏折,她不确定对方想听什么回答。
“就是,莫安易的那些亲卫我还不清楚该。”
“他们不会怀疑你的,人的地位变了就代表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当了皇帝没把他们杀了都说明皇帝脑子清明。”岑竹随手拿起几个奏折,无聊,都是些不感兴趣的。
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想杀些人。
“白藏城烧了吧。”
“什么?”俞云舫快速回忆了一下关于这地方的奏折,那地方没有什么问题啊,再普通不过,为什么对方开口就要屠城?这,这杀这么多人怎么也得有个理由吧?
“白藏城,烧了,里面的人,全杀了,我带着人去杀,过几天就去。”岑竹不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来了这地方她心情更差了,真够憋屈的,也亏对方能坐的住,突然,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抓住俞云舫的手腕把镯子拿下来,岑竹冷笑一声,用力将那镯子摔了个粉碎。
“来了修士怎么我不知道?”
上扬的调尾让俞云舫大感不妙,她看着那镯子只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自己怎么这么蠢?对方不在的时间太长都忘了该怎么样了。
“是方知予的家就在白藏城,我还没来及引荐你们两个,修士也是他认识的。”
这又是谁?岑竹没记得之前有听说过这人,是新上来的官员?管他是谁这城她是烧定了,就是有什么修士也得给她一块烧死在城里。
“引荐?你现在把他叫过来不就行了。”岑竹扯开旁边的椅子就坐了上去,等着俞云舫把那人传唤过来,她琢磨着要不要等那人一进来就把他脑袋砍飞,估计俞云舫得被吓一跳。
没一会,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男子走了进来,面如冠玉,气质如兰,岑竹第一眼要不是有胡子估计会把他认成女人,也因此没有第一时间砍了他的脑袋,不知道这人晓不晓得自己的脸让自己多活了些日子。
“这位就是国师陈玉干。”俞云舫小心地看了岑竹一眼,幸好对方没突然发难,微笑着站起来接受了方知予的行礼。
“修士在哪?”不过这已经是岑竹的极限了,她打断对方无聊的客套,岑竹直接问出了自己的问题,这人一直低着头,避免和自己有眼神接触,怎么,是心里有鬼?
方知予被突然传唤还以为是自己上奏的事情有什么问题惹了陛下的霉头,路上他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还是不明白哪里的问题,可一进门看到那坐在一边的陌生女人,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他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那个真人不露面的国师。
“不知国师问的是什么修士?”
岑竹听到这话直接走到了那人身前,弯腰看着对方的脸,这样的动作或许不适合出现在国师身上,但谁让岑竹说了算。
“原来紫阳国如今也出了不少修士,我怎么不知道,看到地上的镯子没有,就是那个修士。”岑竹已经用最大努力让自己不要把这人在这里砸成肉泥,只要对方再啰嗦一句没用的废话,她就会把这个什么方知予拍到地面上让他变成和那镯子一样的模样。
什么东西在她的大脑里,在血液里,骨头里沸腾着,几乎要冲破这层脆弱的皮肤。
“在微臣的家中。”方知予吞了口口水,直觉告诉他现在不说实话之后可能就没机会说了。
骑着马到达对方府中时天色还不晚,岑竹下了马一抬手,大门砰的一声撞开,后面院子中的小厮们被吓得窜到一边,她不等方知予介绍,自己就率先进了门,果然有修士的气息,她几步到了那偏房,一脚踢开木门,里面的那人被惊得打碎了手里的茶盏。
方知予努力克制住哆嗦跑到偏房时,闻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他只有在经过厨房时才偶然闻到这种味道。
越过门槛,国师正背对着自己笑个不停,他低下头,发现红色的液体已经快要流到自己脚下。
“还有吗,就这一个?”岑竹缓缓转身,露出那张被鲜血喷溅到的脸,看到对方惊恐的模样很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什么人中龙凤呢,见点血就被吓成这样,废物。
方知予几乎是瞬间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血液已经浸湿了他的官袍,他只是听其他同僚说国师性格特殊有些古怪,可这哪里是特殊,分明就是恐怖,自己竟然之前还想着向陛下上奏要求国师担负起应有的责任,如今看来幸好没有上奏,对方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当天诛杀自己九族。
“臣,臣只认识这一个。”他将头抵在地上,生怕对方觉得他有说谎。
“我知道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处理了一部分属于国师职责范围的事情,你很有能力是个忠臣,我听说你是白藏城出来的?”
该说什么?方知予只觉得心跳如鼓,他甚至没法理顺自己的呼吸,对方踩着血泊踱步到了自己面前,他却连看对方衣角的胆量都没有。
“是,臣是白藏城人。”
一阵突兀的笑声响起在房间里,岑竹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日跟我一起去白藏城,平乱。”
一直到岑竹的脚步声消失,方知予都没敢起身,他害怕抬头就会看到刚才在对方身后的那具尸体。
晚上岑竹无聊地翻看着桌上的奏折,她只是有些好奇这个方知予到底是个什么官职。
到最后她也没搞明白,这些东西她不擅长,她擅长的是把名单上的人从头杀到尾而不是制作或者认识名单上的人。
只能看出来对方确实有点本事,而且也确实是为了百姓努力,每次上奏都是为了百姓生计,也没怎么说过别人的不好,没表现出过一点对于国师和新帝的不满,也是,他要是表现出来现在早扔在乱葬岗了。
“到时间了!”镜瞳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岑竹笑着把奏折扔到一边,示意对方坐过来。
“你看啊。”她从怀里取出那个小草人,草人没什么动静,也不再指示方向,和之前到了地方的时候一样。
“什么意思?”镜瞳拿着草人还是不太明白。
“意思就是说,这都是命,不管我用不用草人指路,我都会遇到需要找的这些人。”岑竹一歪身子躺到了对方腿上,她伸手摸了摸镜瞳垂下来的头发,命啊,真是命。
过了好一会,镜瞳才明白过来,原来真的有命运,白松在她的脚下转了个圈卧下,她还没想过这么复杂严肃的事情,命运?到底什么是命运?
”这样多好啊,用不着费心思找人了,以后想到哪就去哪,到了那就把遇到的人全杀了,总能杀到对的那个哈哈哈哈哈!“岑竹摸了摸对方的脸,真好啊,命运,真好笑,不管她怎么走,都是走在该走的那条路上,怎么撞也撞不出去。
一只手伸到了她的脸上,镜瞳也学着岑竹的样子摸了摸她的脸。
一滴,两滴。
血液从镜瞳脸上滴下来,滴到岑竹的脸上。
看着头上破了一个洞的镜瞳,岑竹笑不出来了,可是心里又比刚才还想笑,为什么啊,她很想这么问,可是又不知道该问谁。
她连求神拜佛的资格都没有,又能问谁呢。
人活着真的好累啊。
第二天一早,岑竹就和镜瞳骑着马到了方知予府门口,对方穿着大氅虽然努力表现得体,却仍然遮掩不住憔悴,也是,跟着她这人去自己家乡能有好心情就怪了。
上马时白松忽然叫起来,竟然把这人吓得差点跌下来。
”白松,安静。“镜瞳拍了拍白松的脑袋,把对方往怀里揣了揣,它倒也听话,不再乱叫。
一路上岑竹都像是和镜瞳出来云游,方知予只觉得这是钝刀子割肉,他控制不住地想象自己到了家乡会带来什么,对方会怎么做,每多想一天他就多痛苦一天。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堂堂国师会是这种草菅人命的人?
到达白藏城时方知予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疯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熟悉的道路所有的一切都在刺激他的神经,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如今他却带来了毁灭这一切熟悉事物的人。
但是那天岑竹并没有什么动作,她还是选了之前和薛语岚同行时住的那家客栈,方知予跟丢了魂一样,她也懒得和这人说话。
当天夜里,方知予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这一路上其实他没怎么休息过,他一闭上眼就听到哀嚎和怒骂声,他们骂他当官却一点用也没有,骂他不争气。
都是幻觉,他这么安慰自己,想着就这么先熬到天明,可迷迷糊糊间,他真的听到了哀嚎声。
等他跑出客栈时,路上燃烧着的人们已经不少躺在地上没了呼吸,他们黑色的肢体扭曲着,像某种特殊的枝干,当然更大一部分仍然在做着企图灭火的无用功,他们在地上打滚,可火焰依旧灼烧着他们的血肉,直到变成新的一具具黑色的尸体。
他听到传来某种怪异的吼声,回头看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怪物,那不知道多少个眼睛如同话本上惩罚罪人的地狱判官,而这里就是它要审判的地狱,血色的触手捞起奔逃的人们塞进自己头颅的缝隙里,他们被吞进去,又变成”人“吐出来。
剩下的人们裹挟着他往另一个方向逃命,他们争先恐后地冲向另一条不归路,方知予想着干脆死在这,可没办法离开人群,只能化为浪潮中的一滴水。
不知道是从哪射来了一支箭,再次激起一片呼喊。
那一箭射的极准,被射中的那男人脑袋被箭矢穿过眼眶,一下倒在地上被后面的人踩成了肉饼。
这里是地狱,他想着,一定是这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快看啊,多好笑哈哈哈!“
方知予循着声音抬头,发现高处站着一个用狐皮绑脸的人,他知道这是”陈玉干“,却发不出声音,转念一想,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这城里的人都要死,谁动的手最后还不是记录的他们说了算。
岑竹再次拉满弓,这次一箭射穿两人,箭矢将他们串在一起,让她想起自己之前和镜瞳一起吃的烤肉串。
人们如同受惊的羊群,在没有出口的羊圈里横冲直撞,他们为了活命做出的挣扎成了岑竹的游戏。
每射一箭,人群都要尖叫着跑去另一边,岑竹站在高处,她甚至看不到人,她只看到一群没有脑袋的羊,它们等着被她射死。
跑啊,叫啊,这样才叫”打猎“嘛,这样才有意思啊哈哈哈哈!
每次放箭,岑竹都感觉自己清醒一分,越清醒她越想继续,她能清楚地听到不同声音汇聚成的尖叫,看到不同人的身体叠在一起,她想起有人说吃香的喝辣的是人间极乐,有人说挚爱白头偕老是人间极乐,有人说儿孙满堂是人间极乐。
要岑竹说,把人间一步步毁掉,这才是真正的极乐。
杀戮,才是人间极乐。
阳光洒到地面上时,白藏城已经没了活人,镜瞳吃的都撑了,在一边拿骨头拼画玩,
岑竹已经把要找的那尸体从尸山下挖了出来,和她想的一样,就是那个方知予,对方死的时候眼睛还不肯闭上,也是,想必怨气很大,恨不能千刀万剐了自己吧。
想想都快活,这就是弱者啊,这就是人间啊,岑竹擦擦嘴上的血,她现在又有点想活着了,这样的日子还算有点意思。
”脏死了!“镜瞳拎起白松,它的身上全是鲜血,确实脏的有点过头,岑竹接过来把它从头到脚整理干净又放回了镜瞳的怀里,对方仔细检查了半天,确认没问题后才撅着嘴抱住白松,虽然表情嫌弃,但该搓它头顶的手还是没停。
”好,接下来去哪?“岑竹把尸体踢到一边,坐到了镜瞳一旁。
”不知道,要不还是随便指个方向?“
”好啊“
于是镜瞳又站起来在被血泊里闭着眼睛转圈,最后停下来指了个方向。
”反正要走,咱们干脆走个远的得了。“岑竹想起之前忘了听谁说过的事情,那两个打仗打了几百年的国家,她有些好奇,这方向应该可以走到那两国中的一个。
”好啊,这的菜我都吃腻了。“镜瞳看白松又想跑去撒欢,赶紧把它捞起来,这地方太脏了,都是人,踩上去都恶心。
召出飞剑,岑竹又看向天空,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老天果然不会因为死人这种小事烦恼,镜瞳踩上来后飞剑如离弦冲了出去,她用不着为这的惨案想理由。
杀人哪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