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挥剑自宫
碧空青冥,一头苍鹰唳啸,扑向一头翱翔的白鹤。
白鹤长吟,旋翼穿云若白矢。不仅无惧,长喙如剑在反击。
苍鹰扑翼,妖风荡起流云散。利爪勾喙,凶猛狠厉不罢休。
两者皆非凡物,于青空白云之间,化作一黑一白两道光在穿梭。
一番争斗之后。
黑光落在山巅一位鹰视狼顾之相的男子手上。
白光则落在一位手持白云扇,几分轻佻,几分不羁的男子身边。
“四弟,盟约已成,此后你我便成东西连横之势,守望相助,他陈贤王再是强势,也奈何不得我们。”
鹰视狼顾者,陈贤侯。
在广南郡以西自立,朝廷册封“平南将军”,坐拥桂南、广南交界六府之地,手下骄兵悍将云集。
“呵呵,三哥,你就不怕我出尔反尔,关键时候作壁上观,看你们鹬蚌相争?”
轻佻不定者,陈贤官。
本是广南邻郡,连云郡的海云府尹,“蟒龙入朝,天下分崩”之后,这看似骚客浪子的陈氏之鹤,却连杀海云校尉、澎峪府尹、三门校尉等三府首官,夺得三府要地,于广南郡以东挟兵自重。
杀人者侯!
陈贤官如此目无朝廷的暴行,没有受到任何罪罚就算了,反而在“一旨封三将”中,获封“安南将军”名号,一时间连云、广南交界处几大府县纷纷望风而降,使其势力迅速扩张到了八府之地。
如今若论势力占地之广,这位陈氏四杰中年纪最轻,名声最小的,反而是目前声势最浩大的一个。
“想做渔翁?嘿嘿,可惜了,我们俩目前都还没做渔翁的资格。我们可以轻视二哥那个莽夫,但大哥这条陈氏之龙,深藏不露,且深得两位大族老支持,小看他的话,那是找死!”
“别看大哥他如今被周星这个吃里扒外的狗挡在兴王府,久攻不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这是在养名蓄势,这家伙从小就喜欢一步一步以势压人,让人恶心。”
陈贤侯素来桀骜,但说到陈贤王时,目光却很深沉,透露着明显的忌惮。
“三哥,你是看不惯大哥那副风轻云淡,仿佛无时无刻,一切都尽在掌握的作态吧?”
陈贤官摇扇轻笑,随后合起扇子一拍,笑嘻嘻道:“好巧,我也看不惯!”
“好!”
陈贤侯咧嘴一笑。
一个犀利狠辣如同手上苍鹰。
一个闲云孤傲如同身边仙鹤。
兄弟两人,击掌为誓,立盟约于斩龙山之巅。
“三哥,听闻二哥得族老允许,赐破境丹,入祖地秘境以渡天劫,可知是为何?”
“不清楚,这点我也想不通,甚至族里的眼线也探查不到任何消息,有些诡异。放在以往,以二哥争强好胜的性格,破境绝不会借助丹药、阵法等外力,不以肉身硬抗几道天雷作死,都对不起他那莽夫的面相。”
……
兴王府城外,昔日的郡营扩大了整整五倍,每日募兵、练兵,杀声震天。
其规模,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郡营的规制。
更可怕的是这郡营之中,营帐星罗棋布,其间人来人往,一切俨然有序,军纪气象远超其他军阀。
“报,长史大人求见。”
“传。”
中军主帐,陈贤王正在处理军政事务。
一袭白衣,不似都尉将军,更像温雅书生。
“叔父来了,可是兴王府周星又试图突围?”
这时,一位苍发老者入帐。
正是昔日看不惯陈贤霸纨绔荒淫的作态,一怒吐血,弃之而去的陈圣躬。
“非也。”
陈圣躬如今面泛红光,精神矍铄,显然是得遇明主之相。
他满脸笑容,道:“周星,自以为忠君为国,实则小人罢了。枉我陈氏昔日予他嫁女姻亲,又助他平步青云,到头来却是一头白眼狼。”
“不知恩义,又愚不可及的蠢货,对世子来说不过是掌中猴头,时机一到,兴王府城顷刻可下。跳梁小丑,谅他也折腾不了几日,还妄图向朝廷求援,当真可笑。”
这老头,在陈贤霸麾下备受轻视,如今跟了礼贤下士的陈贤王,加上又是族亲。对陈贤王,那真是越看越满意,赞扬的奉承,脱口而出,止也止不住。
“叔父请坐,那可是族中有什么事?”
陈贤王脸上挂着笑,没有受用自得,也没有不耐烦,而是非常熟练地转移话头。
“哦,是!”
陈圣躬这才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陈贤王后,退后两步,道:“是族老密令,请世子过目。”
陈贤王接过,打开。
随后微微诧异,接着皱眉,陷入沉思,良久不说话。
“世子?”
陈圣躬耐心等待,最终没忍住唤了一声,问道:“可是族里有大事?”
陈贤王持信的手轻轻一搓,信纸在一片白光里湮灭。
“算不上什么大事。”
陈贤王犹在思索,摇摇头道:“只是有些反常,让我不解。”
“世子,老朽可能做什么?请世子吩咐。”
陈圣躬行礼请命。
“叔父不必拘礼,一件小事罢了。”
陈贤王摆摆手,目光显然不在眼前,似自问自答般说道:“只是很不对劲,我那个亲爱的二弟,竟然主动请族老赐破境丹,入秘境以渡劫。”
“这不是他的作风。”
“有意思,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倒要看看这莽夫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陈贤王目光闪烁,随即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不迫,风轻云淡却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叔父,十日内,攻下兴王府城吧。此间事了,我回祖地一趟。”
“诺!”
陈圣躬闻言大喜,急忙大声应诺,
浑浊的双眸迸发斗志,瞬间从一个耄耋老人,变得目光如虎,坚定而凶猛。
“对了,周星那发妻,虽是庶出,毕竟也是我陈氏女眷,能不杀便不杀。”
“听闻她与阿野是患难姊妹,阿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然我这里经不起那野丫头的折腾。”
末了,陈贤王又补充了两句。
陈圣躬恭敬领命。
他心里明白,周星可杀,周星之妻,陈氏庶女尽量不杀,但也可杀。
归根结底,却是为了照顾那位身在道宫修行,被视为未来族老接班人的野丫头——陈贤野。
人称,陈氏雷雀。
一个被誉为陈氏四杰之外“第五杰”的仙道鬼才。
……
与此同时,距离讲经山足有百里开外的一座五名高山上。
一人一虎立在山巅,看着山下四名衣衫破碎,狼狈至极的修士跌跌撞撞离去。
其中一人似乎双腿之间有伤,被其他两人架着,艰难前行。
虎自然是李伯都。
人,则是失魂落魄的令狐别话。
“小子,想好了吗?”
李伯都非常满意地把目光从四人身上收回,低头看向还没回过神来的令狐别话。
“什么……”
令狐别话双目无神,瞳孔无光,精神状态犹如行尸走肉。
这不奇怪。
现实真相太过残酷,这孩子已经快傻了。
当一个人突然间得知,二十年来,唯一一个对自己的好的人,竟然是图谋不轨的“恶人”时,精神都会崩溃。
那不是一两个月,或是一两年。
而是整整二十年!
几乎是他全部的人生!
这个人,是他父亲的同门道友,挚爱亲朋。
不仅将他从生活贫苦的凡俗,带进了人人仰望的仙道宗门。更是二十年如一日,手把手地教导他,对他照顾有加,甚至有人说对他比对自己的亲女儿都要好。
其实在令狐别话的心里,早已将岳卓群当成了父亲。
在他二十年灰暗的人生里,如果说有光,只有一束半。
半束是岳芙灵。
那完整的一束,便是岳卓群。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他父亲的传承。
什么陷仙剑诀?
什么不话言灵?
那是什么?
他有吗?
就算有。
那他算什么?
被人欺骗、玩弄了整整二十年的傀儡?
时至今日,竟然还有同门要杀他夺宝!
“哈,哈哈哈哈……”
令狐别话突然笑了,双目通红,眼泪簌簌滚落。
他又笑又哭,鬼哭狼嚎,状若疯癫。
很显然,是精神要崩溃了。
“喂,清醒点,问你话呢!”
然而,李伯都没给他太多时间去抑郁。
宽大厚实的大爪子直接扇了过去,把令狐别话扇飞十多丈,跟个皮球一样从山上弹呀弹,滚落下山。
“虎、虎师,你是要杀了我这个废物吗?”
当李伯都慢悠悠地漫步到山下时,令狐别话正躺在一堆折断的树枝中,手脚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
不过看上去是清醒了,表情看起来似乎很痛,但双目是清明的。
令狐别话见李伯都下来,苦笑着调侃道。
若不是这一个月来日日斗法,日日挨揍,身体强健了许多,这一下子搞不好他已经没了。
不过他却没有丝毫气恼,甚至还能吐槽一下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怪。
眼前这头动不动就把人打个半死的妖魔,此时反而让他心安。
“大概是因为虎师道心磊落吧,不似人心那般复杂险恶。”
令狐别话看着澄净如洗的天空,心里似乎好受了很多。
“别废话,两条路。”
李伯都坐在浑身骨折,动弹不得的令狐别话面前,施施然道:“一是留在讲经山,忘却此前种种,每日给我种花做饭,避世修行。”
“第二条是,我给你编造一段奇遇,如你那四个同门一般,忘了讲经山的一切。但我会让你保留那四个人渣跟你说过的话,也会传给你完整的《一言咒天经》。”
“你回去后,是一心修行,平淡一生。还是负重前行,逆袭人生,进而揭开真相,了断恩仇。便全凭你自己决定,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做主。”
李伯都说完,便不再开口,而是静静地等待令狐别话做决定。
令狐别话依旧看着天空,只是双眸中时而痛苦、时而愤怒、时而不甘、时而又似乎释然了,挣扎不定。
一人一虎,仿佛静止。
过了许久。
山风徐徐,很是惬意。
李伯都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令狐别话,一只前爪默默抬起。
“虎师别打!我选好了!”
令狐别话急忙开口。
“说。”
李伯都目光不善。
“咳咳,虎师,能不能先帮我治疗一下,太他娘的疼了。”
令狐别话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第一次带着脏话说道。
李伯都笑了,眼中露出一丝欣赏 ,随后运起太阴菁风。
月华拂过,令狐别话伤势痊愈,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跪在地上,对李伯都重重三拜。
“令狐别话,多谢虎师大恩!此生不忘,万世不忘!”
随后跪在地上,目光决然地对李伯都道:“虎师,我选第二条!”
“哈哈,好!还算是个男人!”
李伯都开怀大笑。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看懂了令狐别话的决心。
若是苟且,可在讲经山。
选了第二条,便只为一事。
快意恩仇,了断恩怨!
“虎师,我还有一事相求,求虎师成全!”
然而,出乎李伯都意料的是,令狐别话又是三拜,神情坚定,比刚才做选择时更加坚决,更加期盼。
“说。”
李伯都好奇地让他直说。
“令狐别话,想记得虎师恩情,想记得讲经山。他日若是有幸了结山外恩仇,令狐别话愿回讲经山,为虎师种花做饭,一心求道。”
令狐别话说着,不好意思地绕绕头,见李伯都一时不说话,又急忙噼里啪啦地补充道:“虎师,我做饭很好吃的,真的!我在一言观,去食堂他们会取笑我、欺负我,所以我都是在后山自己做饭,煮野菜,烤兔子,我都很擅长,真的很好吃。”
李伯都这次真的笑了,血盆大口笑起来很是狰狞。
“好,我答应你。”
“真的吗?哈哈哈,谢谢虎师!”
“哎哎,大男人别抱我!滚开!”
……
第二日,一言观。
岳卓群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四名得意弟子,目光平静。
“你们是说,宗门大比在即,你们不放心你们的大师兄,于是结伴出山寻找,是吗?”
岳卓群问。
“是。”
如今身无一物的“小多宝”朱师弟,沮丧着脸,老实回答道。
“然后你们寻至东山一处水帘洞,在其中发现了上古仙师留下的洞府。但没想到却是妖魔的洞窟,而你们从一开始就中了妖魔的幻术。”
岳卓群面无表情。
“是。”
朱师弟见岳不群的神色越来越吓人,低下头不敢作答。一旁的叶师兄和韦师弟面面相觑,还是年长些的叶师兄硬着头皮回答道。
“再然后,你们在幻术中迷失,看到一部仙法天经,上面写着‘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而我的二弟子,你们的二师兄,我一言观的当代第二天才,不顾你们三人劝阻,出手将你们三人打伤之后,为练神功,挥剑自宫?”
岳卓群说到这里,再也绷不住谦谦君子的模样,脸色阴沉如水。
“是,师父,我等句句属实啊。最后那妖魔现身,是一头蜘蛛精,自称春三十娘,不仅重伤我等,还抢走了我们所有的法器。最后若不是朱师弟自爆了老祖给的护身符,我们四人必死无疑。”
“师父啊,妖魔猖狂,请师父为弟子们报仇雪恨啊!”
“滚!一群废物!”
多少年来,岳卓群第一次生气,起身拂袖,指着平躺在地上装昏迷的林崎,冷声道:“林崎醒后告诉他,不许用丹药续根!不修炼到金丹,断体重生,就别来认我这个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