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山君在上
夜间,张灯挂彩的黄府一派喜庆,很是热闹。
听说陈氏的二少爷对黄家小姐一见钟情,聘礼下的丰厚不说,还派出了麾下最得力的官员亲自操办,非常隆重。
这一番举动,自然也引来徐闻县的大小世族登门祝贺,连县令都来了贺礼。
黄员外一整天都笑呵呵的,迎来送往,直到月上树梢也没得歇息。
“呵呵,小弟初来乍到,日后还请兄长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待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后,黄员外站在门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后转身回屋。
只要这桩婚事成了,那他黄家便就算是在徐闻,在广南站稳脚跟了。
“老爷,这是刚热的饭菜,累了一天,歇息歇息吧。”
回到厅里,体贴的黄夫人已经安排好可口的饭菜。
“多谢夫人,与为夫一起再吃点?”
“不了,奴家已经用过。”
“呵呵,夫人莫不是又想着减肥?”
黄员外揶揄了一句,便坐下用餐。
还没吃两口,瞥见自家夫人眉头深锁,带有愁思,便心知肚明地问道:“夫人,还想着女儿的婚事?”
“嗯。”
黄夫人点点头,脸上愁色更浓,显得忧心忡忡,“这几日,我让下人打听了一番。这陈氏的二公子,天生贵命自不必说,弱冠之龄便官拜一府校尉,更显人中龙凤。真说起来,是我们家高攀了。只是,有些传闻……”
“唉,都怪为夫不争气,以致家道中落,此番委屈瑶儿,也让夫人忧虑了。”
黄员外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羞愧,叹了一口气,随后安慰夫人道:“不过夫人放心,市井风闻,当不得真。陈氏乃是与国同休的千年名门,文武传家,素来以门风刚正著称。我们未来这女婿,乃是一府校尉,年少有为,想来最多也就是风流些,断然不可能如传闻那般残暴不堪的。”
“再说,我黄家虽然没落,但也是有根脚的。”
“陈氏虽大,也不能轻了瑶儿。”
黄员外嘴里嚼着饭,目光看向供桌上描金的红木牌位。
上书:澜江冬官水正之神位。
……
月下凉亭绣花扇,有女愁思眉间上。
夜风轻晃花草影,少女憧憬随风散。
自古以来,女子的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对爱情的美好期许,从来都只是书中不切实际的幻想。
尤其是黄玉瑶这样的大户人家之女,想自己做主,那更是不存在的奢望。
“小姐,最近我们经常看到天上有修真者飞过,往山那边去了,你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吗?那边是仙界吗?”
凉亭下,几个孩童如往常一般在听她讲故事,其中便有大牛这个话痨的娃儿,他指着西南方问道。
“自然不是,仙界在九天之上。”
黄玉瑶趴在凉亭栏杆上,轻摇罗扇,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她虽说已经亭亭玉立,但也不过个及笄花龄的少女,加上锦衣玉食,思虑单纯,稚气未脱。搬来此地后,她闲来无事,最大的爱好便是与府里下人的孩童们讲故事,那一声声的惊叹,一句句“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让她颇为自得,乐在其中。
不过今天显然不一样,她明显心不在此,讲了一个小故事后便停住了,看亭下孩童玩耍,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一些幼稚的问题。
“是在星星上吗?”
有小孩仰望星空问道。
黄玉瑶嘟着嘴巴,微微摇头,懒得作答。
“那他们是去斩妖除魔吗?”
大牛年纪稍大,问的问题倒是言之有物。
“应该是吧……”
黄玉瑶此时还在为婚事苦恼,生着闷气,便打算回去休息,于是坐直了身子,对亭下的孩童们说道:“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从今往后,便不讲故事了。”
“什么?”
“为什么呀姐姐?”
“呜呜,不要,我最喜欢听姐姐讲故事。”
顿时,几名孩童从错愕到不解,有一个小女孩还嘴巴一扁,眼看着眼泪要出来了。
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要干活,听姐姐讲故事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童趣。
“吵什么吵?都听小姐的话,跟我回家!”
就在黄玉瑶一阵头大之时,大牛站了出来,把孩子们都领走了。
其他孩子年纪小,懵懂不知,连自家小姐即将嫁人也没什么概念。但大牛是这府里的孩子王,年纪也是最大的,已经懂得尊卑有别,不敢胡闹。
“唉,我要是永远长不大该多好。”
“不用嫁人,永远陪着父亲、娘亲……”
黄玉瑶看着远去的孩子们,罕见地露出一丝老成的感慨。
“咦,大牛你怎么又回来了?”
突然,正起身要回屋的黄玉瑶看到一个小孩匆匆跑到了回来。
“小,小姐,这是我在河边捡的,很好看,送给您。祝小姐,那个,白,白头偕老。”
大牛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一颗小石子放在凉亭凭栏上,结结巴巴地说了句祝福。黄玉瑶都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溜烟地跑了。
看着消失在拱门的小小身影,黄玉瑶拿起凭栏上的小石子,捏了捏,抬手将其对准月亮。
石子半透明,色泽深青,如玉温润。
“是挺好看的。”
黄玉瑶的嘴角露出了这天的第一抹微笑。
“可是我真的不想嫁人啊……”
随后,笑容如昙花一现,她整个人又仿佛泄气了一般,生无可恋地朝闺房走去。
“咦,斩妖除魔?那个方向……”
“那头吃糕点的可爱山君,应该不会有事吧……”
走到门前,她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西南,有些出神地喃喃道。
“可爱?”
一头饿得脑袋发晕的老虎敢怒不敢叫。
与此同时,雷州府城内,陈府里一派莺歌燕舞,靡靡之音不绝。
白天刚往黄府下了聘礼,要纳黄家小姐为妾的陈氏之虎,正醉卧美人膝,妻妾服侍,美姬弹琴,舞女弄姿,淫靡之极。
“老爷,长史求见。”
有府里管事低着头,一路小碎步,小心翼翼地禀报。
“不见。”
陈贤霸醉眼迷蒙,调戏美人,看都不看挥挥手。
“老爷,长史在门外求见。”
“不见。”
不一会儿,管事又来。
如是再三。
“都给老夫滚下去!”
终于,府营长史陈圣躬,也是陈贤霸的同宗叔父,闯了进来,声如雷霆,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叔父,为何搅扰侄儿兴致啊?”
陈贤霸也不恼,摇晃晃地坐直身子,衣不蔽体,依旧举杯饮酒。
“陈外!你大婚在即,定亲之日,怎可如此荒唐?”
陈圣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着陈贤霸,直呼其名,可见恼怒之极。
“呵呵,什么大婚,纳妾而已,叔父为何如此较真?”
陈圣躬见他依旧一副不当回事的模样,顿时气结,沉声道:“若是其他寻常女子,随你胡闹。这黄氏,颇有跟脚,乃开国英烈之后,你不得乱来!”
“叔父,你老了。”
陈贤霸放下酒杯,眼神渐变清澈,桀骜且张狂,不屑道:“什么跟脚,一个水正灵官罢了。三千年过去,人不人,鬼不鬼,若是朝廷依旧,我还敬神几分,现在嘛……”
“破庙弑神的事还少吗?”
“你!”
陈圣躬闻言大惊失色,指着陈贤霸,身子都在颤抖。
不尊朝廷!
亵渎英灵!
大逆不道!
此话若是传出来,只怕顷刻间陈氏大祸临头!
朝廷晦暗,大厦将倾不假,但龙气尤在,天下莫敢不从。
即便陈氏已有割据之势,但也绝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为天下先。
真当镇魔司只是“诛妖”吗?
那魔是什么?
逆贼为魔啊!
“叔父,回去安享天伦吧。”
“你太老了,胆太小。我陈氏的大业,不需要你这样的老人。”
第二日,雷州府一辆马车东去。
府衙布告,雷州府营长史年老抱病,辞官归乡。
而市井风闻,当晚有人看见陈圣躬出府后,呕血三升,倒地不起。
据说是陈氏二公子在定亲之日,广招歌女美姬于府中快活,荒淫无度,险些气死颇有贤名的陈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