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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水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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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薇穿回楼堂,匆匆奔跑的脚步引来听觉灵敏的狗子。

    车仔面见到她跑,以为是像白天一样在跟自己玩闹,不停对着她摇晃尾巴。

    可她此刻满心恼火,顾不上觉察大狗子的态度变化,直奔自己的地下室。

    没有电源供应。

    地下的房间比楼上更加阴暗,她摸黑换衣服摸黑洗澡,然后摸黑爬上床倒头就睡。

    好像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害怕。

    一觉稳然安睡到天亮。

    习惯性摸起手机看时间。

    然而在顺利开机以后,代薇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再次确认屏幕上满格的电量不是她的幻觉。

    终于来电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赖在床上边打滚边刷手机。

    心满意足地玩了一个小时,才忽然想起堡楼后的山茶花,昨晚被她一屁股坐烂了,都怪老毒物突然出现吓唬她!

    不成,还是得去看一眼。

    她立马起床,飞快奔向洗手间刷牙洗脸。等跑上楼梯时,却发现车仔面正站在狗窝前,朝她摇着尾巴吐舌头。

    “早呀早呀车总!”

    臭狗子终于肯理她了,还好这几天的狗饼干没打水漂,算它有良心。

    牵着车仔面来到堡楼后,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呆愣。

    经历过一夜风雨摧剐,本该破败的小花圃竟安然无恙。

    积水早被排空,重新栽植的苗朵们光鲜如洗,两位专业的园丁在护栏外侧穿行,精心打理这些娇弱的花草。

    回身折向厅室,果不其然碰见了独自坐在沙发的易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着一张面孔。

    此刻代薇却是怎么看他怎么顺眼,甚至忘记了昨夜对他破口大骂的不愉快,龇牙咧嘴走近去打哈哈:

    “小易你好呀~起得好早,好勤劳哦!”

    “要么安静,”

    易圳瞄也不瞄她一眼,“要么走。”

    代薇像回自己家似的,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往他身边一坐,叽叽歪歪自说自话:

    “嘿,其实你人也蛮好的嘛,一早上起来小花园修好了,电也通了网也稳了,效率超级高哦~”

    其实单说这一园不应季的山茶,连她自己都不打算挽救。

    不过是闲来无聊,非要将它们从温室搬出来,移进冻土,一时消遣解闷罢了。就算没有雪雨,没有人力破坏,它们自己就会一夜凋萎。

    用不着操心。

    可他明明知道这点,却还是去换上整整一小亩花园的温室骨朵。

    就算再怎么呵护,也必然熬不到绽放那刻的苞蕊们,只是为了讨得她片刻欢愉的一眼。

    面对无动于衷的易圳,代薇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只能些许尴尬地掏出手机,没话找话地夸赞道:

    “你的网真快。”

    “……”

    很快忘记二人气场的不融洽,代薇在当红偶像的live视频里鸡叫到前仰后合,惹来身旁男人的冷视。

    “哈…哈哈,你看,这个网速确实不一样嘛。”她摸摸鼻子,憨气地笑出声来,

    “我看周亦泓跳舞视频都不卡了呢~~,极致蓝光,畅享体验!感谢!!”

    女人飞快挪动手指,还不忘笑嘻嘻地看他两眼,嘴角都快咧上太阳穴了。

    易圳抽回视线,对她的兴奋不予回应。

    起身离开时,他倏然扯了扯唇,清黑眸底溢浮出淡淡慵懒的嘲弄感。

    喜欢看男人跳舞是吧。

    很快,代薇在网络世界畅游的美好生活,于午饭后戛然而止。

    信号消失得很突兀。

    后来她想明白了,一定是老毒物还记着昨晚的仇,专挑她耍手机的兴头上故意让人撤了网。

    妙啊。

    狗男人的心眼果真是又小又坏。

    *

    几天后,玛格丽塔跟老公游玩回来。

    婚礼上有关亲属流程的部分细节还有待商榷,在代薇的提议下,易淏邀请出席婚礼的易家长辈们进行一次下午茶。

    地点定在「肆号古堡」,也就是玛格丽塔家。

    上次在彩排礼,代薇曾与这个家族的长辈们打过一次照面。加上自身职业素养,清楚知道哪位长辈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也并非难事。

    “这就是阿圳新招的姘头?还是个小策划。”

    说话直白的中年男人,是家里的二叔,易钧。

    代薇来不及接话,又被易钧揭过,斑白背头梳得严丝合缝的中年男人,说话大声大气没有遮拦:

    “跟以前那些也都是一个路数嘛,真不懂他到底在挑什么,年轻人就是任性妄为,不成气候。难道他不懂权衡利弊?星野梨再会闹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天底下还找得出更合适的家主夫人吗?”

    还有一位嫡系长辈未曾到场,正题迟迟不能开始,代薇被迫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审量。

    其中不乏探究与讥讽,唯独没有重视。

    但她并没有为此窘迫或生气。

    很想告诉这些无聊的“上流人”,其实她从没肖想过什么“家主夫人”。

    有些人是惹不起的,例如眼前这群,例如易圳。

    当和惹不起的人扯上关系,自然应该在有限的时机里无限利用。代薇有预感,易圳将会是助自己事业飞跃的有力踏板。

    “听听你这都说的什么话!”

    沉稳的女音打破局面微妙,伴着faladorwv当季高定女士高跟鞋的踏落节奏,如此精锐而不失大气,

    “说那些有的没的,在晚辈面前没一点长辈样子。”

    微卷长发在后脑以庄重的黑色绳结挽起,年近四十的女人,脸部和身材保养得相当出色,看上去也就三十才出头。

    她的到来让在场人自觉起身相迎,看来的确是姗姗来迟的、易家实权二把手。

    ——小姑易勉之没错了。

    作为二哥的易钧,却不怎样待见这个处处压他一头的小妹,偏头哼了两声:“又轮到你充好人了。”

    抬手示意大家各自随意落座,小姑没好气反驳一句:

    “那都是年轻人的事,你这个做二叔的万事不过手,享福就行了,何必小家子气非要去讲究那些门户长短。”

    说完便不再管她二哥的脸色,拉着站在一旁的代薇坐下:

    “咱家阿淏的婚事安排得这么井井有条,我就信黛露是个靠谱孩子。今天既是来说正事的就不扯远了,孩子你是专业人士,我们全都听你安排,千万不要拘谨。”

    有了扎实能干的二当家服众,场面终于是平定下来,代薇简单道谢后很快进入状态,开始安排婚礼当天每一位亲属的去向。

    就此再无他话。

    ……

    晚间,代薇洗完澡趴在床上。

    下午易家长辈们说的那些话,像过电影一样反复盘桓在脑子里,清剿她的睡意。

    她咬着下唇,翻开手机通讯录,指尖带有思考性地敲在屏幕上,迟疑了好一会儿,最终按下之前存储过的一串号码。

    嘟音响起,提示拨打成功。

    但没人接。

    说不通啊。明明都把她从黑名单放出来了,却还是不肯听她的电话。

    女人不死心,继续打,夺命连环call了五六通电话过去,依旧无人接听。

    搞什么,欲擒故纵么?

    气恼地丢开手机,她裹起被子在床上来回打滚,如同一条找不到同伴玩耍的蚕蛹。

    所幸“同伴”好心,愿意在几分钟后,慢吞吞地施舍回她一通电话。

    赶紧从被子里钻出来,扑过去秒接:“喂!”

    “说。”男人声线寡淡。

    她弯起眉,爬下床坐到化妆台前,打开免提:

    “你在哪里呀?”

    “书房。”

    “已经回家啦?那你闷不闷?会不会无聊?晚饭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再吃个宵夜——”

    “……说事。”有够无情。

    涂好护肤精华,上手化妆的空隙,她顺便将字词揉软,话说得隐晦:

    “我们今天还没有见面呢~”

    那头停顿了下,“所以呢。”

    同样的“呢”字收尾音。

    两人的语气却横跳在软腻与冷硬之间,截然相反。

    “所以…”代薇稍稍拉长眼线,问他,“我可以上去找你嘛?”

    白天易钧的话虽粗俗,却是半点不假,也提醒了代薇,得加紧和易圳打好关系才行啊。

    大家都是一样各取所取,目的都是一样见不得人,她可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镜中的女人轻勾眼尾,描眉的姿态浸斥野性美,灵动得张扬。

    女人的问句却泛漫娇弱,楚楚求怜。

    似响尾游猎时,轻颤腹尾响环,以曼柔姿态缠卷,毒汁自管牙注入,向血液渗透,攻夺心脏肺腑。

    想要什么,花点心思去拿就是了。

    温凉的体温在美化掠夺和杀戮。如此表里不一。

    易圳缓缓低垂眼睫,指骨收紧了些,掐线前,喉结微滚:

    “不可以。”

    挂断电话,他略松一口气,紧紧抑制下心底不该有的燥烈,意生念动。

    很奇怪。

    他竟然做不到完全专注了。

    眼前铺展的是《亚洲区乐园启动预案》,脑中浮荡的却是一个个红色的未接来电。

    上一秒看到的字是“已购入苏城地皮300公顷”,可这一秒想到的话是“我们今天还没有见面呢”,下一秒飘停在耳边的句子是“我可以上去找你嘛?”。

    太诡异了。

    抬眼扫过挂钟,时间显然已是凌晨。

    应该不会来了,他想。

    其实已经没什么工作了。

    白天在公司高效处理完事务,视频会议也在与代薇通话之前全部结束。唯一仅剩的,是通读完手头这份《启动案》。

    放在平时,易圳只需要十分钟。

    是他状态不佳,所以失去了一目十行的阅读能力。

    并非不能,而是不想。

    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还没有离开书房。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谁知道呢。

    这时候,门外传来两声狗子的哼唧,除此之外——

    随意扣上文件,易圳迅速起身走向门口。

    拉开门,狭廊上的场景恍然淌入他眼底,光影虚化视网膜,霸据心腔,他的心在光影里晃了一下。

    代薇坐在长椅上,怀里抱着车仔面。她在低头玩手机,看上去是一种十分放松的等待状态,没有任何不耐。

    听到开门的动静,一人一狗瞬间抬起头来。

    她和狗子脸上几乎是同款表情,一样眨着眼睛望向从房间走出来的男人,一样歪着脑袋冲他笑。

    车仔面似乎格外兴奋。从代薇腿上跳下来,吐着舌头在两人之间蹿来跑去,摇晃大尾巴,雪白毛色在飞奔中跃起无比欢欣的蓬松柔顺感。

    她瞥见时间定在凌晨1点47分。

    收起手机,代薇快步冲到他面前,弯唇笑问:“你忙完啦?”

    水蜜桃的软香在鼻端跳弹。

    易圳低眼睨着她,注意到女人手中拿着一张白纸,于是冷声问:“怎么。”

    “进去你房间说好不好?”代薇靠近了些,轻轻扯动一下他的衣袖,像在撒娇,“冷~”

    总是对他没有一点防备。

    男人没说话,顾自转身走进书房,同时对满地撒欢的狗子撇下淡声命令:“坐下。”

    车仔面一秒静止,立马乖巧地半趴在门口。

    代薇弯腰揉弄它两下,悄声悄气地说了句“乖乖等我”,之后趁房门关阖前,身姿灵活地溜了进去。

    “想说什么?”易圳在书桌前坐下。

    尽管是在对方的私人领域,可代薇丝毫不受拘限,跟着男人一路绕过书桌,站在他面前,然后开门见山地告诉他:

    “我想跟你签份协议。”

    易圳顿滞了下。

    素来平静的眸里滑过一丝愣,他很快掩去隐秘的不愉,沉默等待她的下文。

    “因为之前你只说让我乖乖当替身,并没有告诉我该怎么做。但是呢,这段时间我确实享受了很多优待,我想我也应该有对等的付出。”

    她展开手里的纸张,轻弹两下,“所以我就拟定了这份「替身协议」。”

    她倒是算得清楚。

    男人轻轻皱眉,抬手抽过那张纸,直接在末尾署名的位置拎笔签字。

    “可以了吗?”他问。

    “你都没看!!!”她惊叫。

    易圳将协议扔回桌面,音线漠然:“没必要。”

    也不是完全没看。

    他的阅读效率一向惊人。

    在签下名字的缝隙时间里,当然会扫到里面的内容,只是满眼的“甲乙方”让他对这份协议实在缺乏兴趣。

    “当然有必要!”代薇不免感到震惊,“这白纸黑字你怎么可以随便签名,这样很容易被骗的好不好。”

    就这么没戒心?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写个“一亿欠条”他也会随手一签。

    “你是不是累了不想看字?”

    她看着他想了想,又好脾气体贴道,“没关系,我可以读给你听!”

    易圳:“……”

    代薇对男人的抗拒浑然不觉,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读:

    “为了提升主顾方易圳先生(以下简称为甲方)的情感体验,协议期间,替身方代薇女士(以下简称为乙方)将全力配合——”

    “讲重点。”

    “……喔。”

    这看不出来还是个急性子。

    代薇从他手里抢走签字笔,转身半趴在他的书桌上,边划边说:

    “其实简单来说,重点就是替身期间,双方务必保证身体上对彼此的绝对忠诚,一旦违反,则协议作废。”

    “有问题吗?”她扭头看向他问。

    易圳掀了下眼皮,冷恹恹地反问她:“你觉得我有问题?”

    “不不不哪儿能呢!”她立马讪笑着附和,“你没问题,你绝对没问题,我相信你!”

    反正你性冷淡。

    所以你绝对没问题。

    “另外,我觉得可以再加两条。”

    代薇回过头在纸上画出一个粗犷的插入符,边写边念,“第一,甲方允许乙方在书房内一起办公,乙方将绝不打扰,且随时服务于甲方。”

    “其实是你看中了这里。”男人无情揭穿她。

    “嘿嘿嘿……”她笑嘻嘻地含糊过去,“诶呀联络感情嘛~”

    她接着故作正经:

    “第二,节假日双方要一起度过。鉴于仪式感的重要性呢,必须共进晚餐,当然,晚餐由乙方亲手制作,还会为亲爱的甲方爸爸准备礼物和惊喜哦。”

    易圳微微挑眉,注视她的眼神持有怀疑,“你会做饭?”

    “啧,开玩笑,我爷爷开的饭馆全苏城有名!”

    她骄傲地扬扬下巴,“什么眼神,不信啊?不信回头带你去尝尝,保证你吃了这顿还想下顿。”

    “甲方你还有什么要求咱们以后随时往上添哈,不过,你有印泥吗?”

    代薇潇洒地签下名字,顺便在他书桌上逡巡一圈。

    “没有。”

    “没有啊……”她盯着双方的署名,认真思考了几秒,“必须流程还是不能少,只能这么办了。”

    她略微低头,拿起协议贴向嘴唇,在“乙方”二字的空白处,吻落下一个口红印,给这纸草率得像过家家的合约加上最后的仪式感。

    易圳眯起眸子,视线下滑,眼神缓慢捕捉她的唇,嗓音虚哑:

    “截止日期,怎么写?”

    代薇抬眼凝向他,停了两秒后,忽然弯起嘴角说:“这个啊……不难。”

    她放下协议,身体渐渐朝他移过去,呼吸交触时,女人主动从他唇上偷走一个吻,小心又胆大。

    “日期截止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刻。”她温柔回答。

    他眼里有汹涌的夜色,隔着明窗在观望,窥察咫尺外这一束暖光: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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