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梦乡(十九)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被押到了府衙。
翁叔看着男子,痛心疾首道:“竟然是你,王林,你明知是林锋的人把你逼成这副模样,为何还要投靠林锋,将竹裳的消息泄露出去?”
“你这样做,对得起大人对你的庇佑吗?”
“什么庇佑?都是伪君子!”王林双手双脚被束缚住,木棍交叉抵住他脖子两侧,他艰难的扭头,望着站在旁边的翁叔,愤怒道,“尹浩他明知竹裳心悦于我,还要强娶了竹裳,让我如何甘心?”
“还有你!你表面上为梦族人着想,背地里却杀害了竹裳,为了不让我说出真相,一个劲的赶我出梦乡,你又是什么好人了?!”
翁叔摇头道:“竹裳此女阴险狡诈,表面上同你交好,实则她是林锋的人,故意派来接近你的,就是想看大人对梦族人到底如何,并非是大人想要强娶,是竹裳为了打探消息一心想要嫁给大人……”
“我杀竹裳,也是为此。竹裳失踪后,林锋的人就盯上了你,那次夜里也是,林锋派来的人追杀你,我救下你,让你离开梦乡,也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不说这些,是为了让你免受伤害,日后寻一处地方重新生活,却是不想,你竟一时着魔,投靠了林锋,泄露出大人在梦乡做的事……”
“若不是这几位小友相救,大人乃至整个梦乡都要陷入危险之中。”
王林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翁叔叹气道:“王林,我答应过梦族族长,会好好守护梦族的,你应当相信我。”
“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竹裳怎么会……”
翁叔微微摇头,走到堂下,一掀衣袍,竟是就这样跪了下来。
在场众人都惊了下。
“翁叔,你这是干什么。”
尹浩连忙伸手要扶,翁叔却是固执的不肯起。
“大人,王林只是心中一时困囿才做出错事,好在没有铸成大错,老夫请求大人宽恕王林,老夫感激不尽。”
尹浩微微犹豫道:“这……”
“若大人不肯原谅,老夫愿代王林承罪。”
李相宜忍不住上前问道:“老伯,人做错了事,总是要受罚的,你何至于此啊。”
翁叔苦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本不是梦族人,曾受过上一任族长恩惠,族长临终前交代老夫护好梦族,临终托孤,老夫自当尽心竭力,老夫是把每一个梦族的人都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啊。”
话已至此,李相宜也不好再劝。
她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堂上的尹浩,好奇他会怎么判。
尹浩沉吟半晌,道:“翁叔,你把梦族人当成是自己的孩子,无可厚非,但孩子犯了错,不得不罚。王林无父无母,你此后就得把翁叔当自己亲爹,好好替他养老……”
“诶……”
翁叔连忙道:“王林,老夫不会逼你做不愿意的事情,快先谢大人恩。”
闻言,王林嘴唇嗫喏半晌,却羞愧的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李相宜嘟囔着嘴道:“这哪里是罚,分明就是嘉赏嘛。”
尹浩笑道:“本官已将此间之事写了奏章,尽数上报圣上,林锋也被押解回京,相信很快就有各位的嘉赏下来。”
“我们也有嘉赏吗?”李相宜惊讶道。
“各位居功甚伟,圣上明断,自然会有嘉奖。”
“可这一来一回,应该颇费功夫吧?我们可等不了太久。”
尹浩笑道:“没有林锋的阻挠,奏章定然会尽快到达宫廷,若是各位等不及,有什么要求可以同本官说,能做到的本官一定义不容辞。”
“也没什么,”李相宜撮了撮手,道:“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
尹浩果然是明白人,当即命人从库房中调了一千两银子出来。
李相宜惊讶道:“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都是应该的,几位少侠帮了我们这么大忙,多少都不算多。”
“有道理,那我就收下了,”李相宜说,“对了,梦乡外那条小路上的生魂阵大人可以撤了,怪渗人的。”
“那是自然,”尹浩道,“说起来,这个阵法还是我二十年前设的。”
尹浩本是个富家少爷,因天生灵根,从小被家中长辈送到山上学习各种道术,十五岁那年他独自下山,途经梦乡,想要进去寻个茶馆歇脚,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死活不让进。
他当时年少轻狂,也是愤愤不平,大声咒骂,转身就在去梦乡的必经树林子里设了阵法,想要好好吓一吓那些从梦乡出来的人。
后来无意间听路过的人说了梦乡的事,他便心间愧疚不安,同前几日的李相宜一样,来到梦乡镇口,双手合十,口中念叨着:不知者不罪,莫怪莫怪。
李相宜总以为她是魂魄不稳,才会被拉入生魂阵,其实不是,她的心智足够坚定,只是因为那一刻,她同阵法的主人产生了共鸣,才会进入阵中。
少年的尹浩自知以一人之力,无法打破梦族之人在梦乡被林锋压迫作贱的局面,打算借力,回去便专心准备科举。
他少年英才,前几试便甩出第二名远远一大截,到了最后的题试,他答非所问,一篇《与恩者梦族书》,洋洋洒洒的写了梦族对我朝的贡献。文章一出,狠狠打了朝堂之上半数官员的脸,连当时的圣上都面有不虞,觉得他是在挑战帝王的权威。
碍于情面,便将他打发到了梦乡这个僻远之地来做官。
他生父知道这一切后,选择与他断绝关系,重新培养样样不如他的弟弟来做家主。
这样的后果,他亦无悔。
李相宜听完,沉默半晌道:“这样做值得吗?不知情的外人都以为大人是仕途受损迁怒于梦族人,根本不会懂得大人的良苦用心。”
尹浩还没开口,翁叔就道:“是非对错任由他人评说,我们无愧于心就好,何须在意那些浅显世人的说法!”
尹浩笑着点了点头,显然也十分认同翁叔的看法。
浅显世人李相宜:“………”
“阿飞啊,我就说嘛,刚来第一天我就觉得,这事儿肯定有反转,果然,尹大人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嘛,真的是……”
笛飞声冷声道:“什么话都是你说的,本座从未随意评价过他人。”
“你!”李相宜气的用手比划了下,道,“我们究竟还是不是朋友啊,朋友不就是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吗?你干嘛非要拆我台啊!”
“有福同享?”笛飞声冷笑道,“前日你骗我说没银子给百晓生,转头路过一家烧鸡店,就买了鸡腿吃,只买了一个。”
“………”
我哭死,阿飞他竟然还强调了,只买了一个!
李相宜挠挠头道:“银子不够,只够买一个嘛。”
“呵,本座分明瞧见那摊主还找了你钱。”
“我……”李相宜绞尽脑汁的试图狡辩。
笛飞声道:“本座要是你就少说两句,给自己留点颜面。”
李相宜:“………”
阿飞现在也不好忽悠了啊。
很好,友尽。
走出府衙,外面已是圆月高悬,皎洁的月光寥寥无声的守护着这座小镇。
翁叔感叹道:“老夫已许多年没有见到如此洁白的月亮了啊。”
李相宜不解道:“月亮不就是白色的么?难道还会有其他颜色?”
“有的,”翁叔道,“梦族人在边境几乎快要被屠尽的那一晚,月亮就是血红色的,乌云蔽月,残剩的孩子们躲到密道,哭着要回家,却不知,野蛮的外邦人一把火将他们的家园烧了个干净,他们再无家可回……,自那日后,老夫每每见月亮,总觉得带着些血色。”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能,李相宜微微瞪大了眼。
“没错,那晚老夫也在,威远大将军是我义父,那时我只有七岁,循着义父留下的暗号,带着军将赶到时,整个村子已经被屠尽……,老夫今年,已有百余岁高龄。”
“难怪,如此大恩,难怪……”李相宜喃喃道。
翁叔望着月亮微笑,“今夜,应当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