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点数为零
荒原。
厚实的云层间出现了些许缝隙。
象征着黄昏的光芒透过间隙，撒下金灿灿的瀑布，为茫茫的草原镀上一层耀眼的光晕。
“永恒的黄昏……”
努尔眺望着云层间一条蜿蜒曲折的细缝，注视着那淅淅沥沥的光柱：“所以，让我突破上位种族后迅速催动奴隶起义，就是为了启动超位血祭魔法，召唤魔王斩杀城主？”
篮球大小的骰子不安分地抖动着：“对。必须抹除普尼斯港的城主，否则他会成为你成神之路上最大的阻碍。”
努尔平静地说道：“这就是你们第一时间就把我排除在外的原因。”
“因为你不太可能在不知实情的情况下愿意指引大量奴隶走向死亡，满足血祭的启动条件。所以我们选择了保险的做法。
“这种两难的选择题下，要么选择保存奴隶，但这样一来，哥布林王形态的你带领哥布林撤退的举动就太显眼了，且无法满足血祭启动的条件；
“要么就牺牲奴隶。
“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选择其一，其余的便不复存在。
“为了保证成神的轨迹不发生偏离，这是必要的牺牲。”
努尔听懂了骰子的潜在意思：
这种牺牲他人的情况，今后肯定还会继续发生。
为了成神，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他们将甘愿牺牲一切，即使成为手染鲜血的刽子手。
他不由得苦笑道：“我确实能明显感觉到，那个神性主导的我也是如假包换的我，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至于他与现在的我的区别，就在于他几乎只有纯粹的理性，没有多余的情感。”
一切迹象都在表明，他并不是莫名其妙被绑上复仇战车的转生者，而是真正策划并主导了这条成神之路的幕后之人。
骰子告诉他，他只是缺失了曾经为神的记忆。
努尔下意识地想起了老哥布林王交代的那一句话：
“只有陨落的神祇才是好神。”
曾经的自己作为光神，似乎同样未把这个世界的人当作真正的人来看待过，而是可以利用并牺牲的蝼蚁，哪怕是原光神的子民后代也是如此。
再结合神性主导的他的表现来看……
努尔没说什么，继续问道：
“那支东大陆的灭国幽灵舰队呢？”
骰子没有选择隐瞒：“作为神明造物，那是曾经的‘你’预留的后手之一。
“蛊神只是暂时借给雅儿使用，一是及时牵引教会与军队的火力，保证大规模奴隶起义的初步成功；二是通过炮击，保证达到足够数量的血祭人数。”骰子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看乐子不嫌事大的意味，“当然，从教会对奴隶与平民不遗余力的屠杀来看，完全不需要在意第二点。”
在诸神的交锋之间，只有认定为棋子或神选者的生命尚有价值，其它生命最大的意义，可能就是用来满足类似超位血祭法阵条件里的一个个数字。
人命如草芥。
“所以，那支舰队是‘我’的东西。”
“是的。等你更进一步地提升了光明本源的浓度，它就能彻底为你所用了。”
努尔随意地捻起一根草，掐断茎秆，送到自己的嘴里叼着：“随着我的变强，更多的后手也会逐渐涌现。是这样吧？”
“我不能提前告诉你。”骰子翻了个面，“倘若你知晓了预定的命运轨迹，知道要未来该如何发展，那会造成不可逆的极大破坏。”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结果。必定的结果。”
努尔清楚地看到，正对着他的一面的图案逐渐融化，再度聚合，形成了一个点数。
但那个点数却并不是他预料中的猩红一点。
努尔的双眼发涩发干，却全然忘记了眨眼。
他看见了一个骰子上本不应该存在的点数：
零。
色泽纯黑，没有一丝杂质颜色的圆圈。
但仅仅是一刹那，那个点数迅速变化， 重新变成了六点，仿佛无事发生。
一丝凉风拂过努尔的脖颈，让他不禁产生了荒诞的想法，怀疑自己是否眼花看错了。
刚才的那一瞬间，整片荒原不仅失去了时间概念，也几近褪去了所有的色彩。
就像他整个人直接失去所有力量与伪装，孤独无助地暴露在恐怖未知的漆黑寰宇之中，只有永恒无尽的绝望。
“这是……”
努尔下意识地出声，又沉寂下去。
一时间，他和骰子之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直到骰子再度冷冰冰地开口：
“这是一个警告。”
努尔没再多说什么，嚼着草根躺在草地上，与天地间昏黄的光芒对视。
“我知道你的人性保留有善良与温柔，但你必须找准自己的定位。”骰子的语气适当地软了下来，“你也曾对这个世界抱以温柔，但这个世界却选择了背叛你。”
“它不值得你的善良。”
“……爱具体的人，而不是抽象的人。”努尔淡淡地说道，“骰子，其它的我不多说了，但有一点是我的底线。
“绝对不能把我的母亲琥珀作为必要的牺牲。红豆、芙萝尔等人也是如此。
“我知道你可能会认为，已经牺牲了这么多奴隶，再纠结这一点没有意义。
“但我不会接受那样的结局，即使我最终成功回归神座。”
骰子上的点数一下子变成了三点。
“你这只是自以为是的伪善，努尔。”它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悦，“若要成神，纠结这些是没有意义的。
“神不能在乎蝼蚁。”
“那你大可以选择只与神性主导的我合作，把我排除在外。”努尔的双眼变得凌厉起来，“骰子，要是牺牲琥珀，我会与你们不死不休。”
“你疯了。”
“疯？如果我就此逐渐摒弃道德观念，舍弃人性，逐渐降低下限，到时候，即使最终成神的我也不再可能是我了。”他死死地盯着骰子，“恐怕这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吧？
“通过一次次的‘必要牺牲’，让我对类似的事情越来越麻木，一次次地选择妥协，一次次无奈地接受事实，最后彻底堕落成你们能随心所欲操控的玩偶。
“我可以肯定，我不可能会对琥珀的牺牲无动于衷，而你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如果选择了妥协，这将会变成摁死我的真正杀招。
“到时候，我将确实不再是人或神，而是一具名副其实的，被命运所操控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