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奔赴自由的悲歌（三）
“呼啸而过的风啊，将腐朽不堪的枯草吹倒。”
“风，也终将会撞上厚实的砖墙而停下。”
“我们或许是风，或许是草。”
“推倒那堵墙的人还会再出现吗？”
……
烟囱顶上的雅儿再度停下了指挥，甜美的嗓音正清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她的周围正站着数名处于攻击态势的银级冒险者。
由于雅儿的发丝已经增长，彻底白化，容颜愈发惨白而凄美，整个人从内到外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银级冒险者中竟没一人将她与那位光神的虔诚信徒雅儿联系起来。
“你是什么人？你与幽灵舰队或奴隶暴动有关系？”
领头的银级冒险者没有感知到她身上的魔力。
要么此人对魔力感知与鉴定技能的屏蔽能力非常强，要么此人只是一具徒有其表的空壳。
吟唱的雅儿并未搭理周围的冒险者。
她低下头，将一枚核桃大小的骰子从胸前的礼服中掏出，在手心上转了一下。
朝上的一面为六点。
“看来，神明大人还不愿意让我死去。”雅儿毫无血色的脸上勉强绽放出了微笑，“明明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了啊。”
指挥属于神之造物的灭国舰队，即使是身为神眷者的她也要消耗寿命作为代价，何况她之后还全力以赴。
但她看起来并不怎么在乎。
四周银级冒险者的动作静止了。飞翔的炮弹停滞在空中。
“你又是何苦呢。”她手心的骰子发出了一声叹息，“这些起义的奴隶终究是要死的。你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在它看来，雅儿花费了很多不必要的寿命，去特地指挥巨舰轰击指挥系统（司令部）、弹药库、城防巨炮等，甚至追着携带有炸弹的戍卫军打，为奴隶刚开始的成功起义扫平了不少道路。
这其实没有意义，普尼斯港的精锐军队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攻击击溃。这一举动只是稍稍延续了奴隶们的生命。
“你说的没错，但他们都是我的同胞。”雅儿噙着淡淡的微笑，“我给不了他们真正的自由，但至少要让他们最后时刻能成为真正的人。
“我不希望他们一直到最后，也只能作为憋屈的奴隶，憋屈地死去。”
“……所以你就要当个愚蠢的好人？”
“不，我从来都不想当什么好人，只是我不像你那样计较得失。你就当这是疯子的一时兴起吧，骰子。”
骰子的声音被逗乐了：“难能可贵清醒的人却称自己为疯子，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笑话。”
“在这个病态的世界，清醒不就是一种疯狂么？”雅儿纤细的手指抚摸着骰子表面上的花纹，“你说，祂会把歌谣中的那堵墙推倒吗？”
此刻的她就像一个小孩子，见骰子不回应，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在结束的时候，那堵墙会倒塌吗？”
“……可悲的家伙。”骰子懒得再搭理她，自顾自地碎成了粉末。
银级冒险者手腕处的怀表，指针开始转动。
雅儿双臂展开，身躯向后倒下，朝烟囱里坠去。
“攻击！”
银级冒险者们当机立断，各式各样的上位魔法在刹那间淹没了雅儿。一时间，整座烟囱的上半部分都被轰得粉碎。
一切都散去后，他们却没有找到雅儿尸体的痕迹。
“……有超远距离的瞬间传送魔法阵把她救走了，即使是我也无法跟踪。那家伙屏蔽了。”一名精通传送魔法的银级冒险者感知着空中残余的气息，愤恨说道，“这至少是金级冒险者的实力。”
“但是那支幽灵舰队确实开始退却了。”一名上位种族指着海面道。
海面上，漆黑的巨型舰队的船身逐渐开始虚化，直到缓缓消散在了烟尘之中。
“为什么之前没有人发现这个混账？明明她一直都在整座普尼斯港最显眼的位置？”
“……无论如何，普尼斯港最大的威胁算是解除了。”
“在场的各位都是功臣。追查的事就交给教会好了。”
……
“兰儿，你差点就迟到了。”
虚弱的雅儿被粉色卷发的兰儿横抱着，传送到了一个预定的隐秘密室。
兰儿盯着她说道：“几年过去，我还以为你真的变成熟了，结果只是长了一层虚假的坚硬外壳。
“你的内心还是喜欢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雅儿没有回答，任凭她摆弄着自己浑身乏力的躯体，注视着她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把那堆白色蛊虫全部摇了出来。
“你也去给我洗个澡！”
雅儿立刻嚷嚷道：“不要对哥哥大人不敬！”
话虽如此，白色蛊虫们依然团成球，乖巧地滚到了浴缸里。
“话说，兄妹角色扮演的游戏也该结束了吧？”兰儿没好气地说道，“我能理解你最开始为了遮掩自身的幼稚，造了一个能够处处帮你兜底的完美兄长。但现在还玩这一套，要我一直陪你演，你不觉得这很蠢吗？”
“哥哥不是假的。他是真实存在的。”雅儿被她沾着肥皂水揉着头，哼哼唧唧地抗议。
“够了！”兰儿烦躁地大吼一声，“你明明清楚，你的兄长早在几千年前就死了！”
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抱歉，我说错话了。”兰儿简短地说道，自觉地将脑袋伸到雅儿的手边。
她下意识地觉得雅儿会和往常一样，朝自己的头来一下子。
但她这次没能等来雅儿的报复。
兰儿抬起头，看见雅儿平静的脸上，有一颗不明显的泪珠从眼角探出头来。
“……”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雅儿长吁了一口气：“不用道歉，兰儿。你是对的。
“我只是固执地用蛊虫造了一个能与我对话，愿意理解我，帮我摆平困难的完美死人而已。
“他只是一个被我需要的精神符号。
“这么多年过去，我实际上已经……已经完全记不起哥哥的脸了……
“还有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故乡……我想起来了，我最开始明明只是想回家，所以向神明大人祈求，仅此而已……
“但我……哥哥与故乡的一切……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兰儿无言地注视着褪去了一切伪装，小女孩似的开始默默抽泣的雅儿，与平日的她判若两人。
“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吧，争取把外貌恢复过来。毕竟，你漫长的痛苦也快结束了。”她简单地治了一下雅儿后，再度瞬移离开。
她不能失联太久，得及时找到努尔。
密室里，雅儿泡在浴缸里，喃喃地清唱着那一首不知来自哪个时代的歌谣：
“……呼啸而过的风啊，将腐朽不堪的枯草吹倒。”
“风，也终将会撞上厚实的砖墙而停下。”
“我们或许是风，或许是草。”
“推倒那堵墙的人还会再出现吗？”
“追寻自由的鸟啊，将无可救药的害虫吃掉。”
“鸟，也终将会撞上坚固的囚笼而坠落。”
“我们或许是虫，或许是鸟。”
“挣脱那牢笼的人还会再出现吗？”
歌声回荡在密室中，渐渐散去，雅儿再度拿起了一根指挥棒。
但她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又把指挥棒渐渐放下。她只是低声念叨：
“我还能见到砖墙坍塌的那一刻吗？”
“……笼中鸟最终能得到名为自由的救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