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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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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将至,饶是村里再怎么贫困,也都换上了崭新门神和喜庆春联。

    要是家里有钱些的,都会为每个人置办一件新衣物。

    就算家里实在拮据,也都会将衣物洗得干干净净穿戴在身。

    新年新气象,赶走旧日愁。

    村里孩子的欢声笑语如风铃,叮叮咚咚,随着风,传遍大道小巷。

    可能唯一不大开心的就只有柳相了。

    他本来是个喜欢清静的性子。

    年关将至,作为村里德高望重的学塾先生,前来比拜年的人络绎不绝。

    当然,这些人中,拜年是主要,想请柳先生动笔写下一副免费的春联是次要。

    既能讨到好彩头,还能不花一颗铜钱,何乐而不为。

    有些脸皮没那么厚的村里人,都会提上一点自家晾晒的笋干腊肉。

    总之,柳相很忙。

    好在老村长明白事理,自掏腰包送来三款油烟墨。

    “柳先生,咱们村儿的人头发长见识短,小心思比较重,毕竟都在小心翼翼讨生活,没法子的事情。还请先生别怪罪,这三款墨是我拜托在碎叶城当事儿的熟人购买,品相虽说算不上多好,但也比寻常的好上不少,就当是这些天的润笔费。”

    这世道,墨比钱值钱。

    柳相也没拒绝,心安理得的收下。

    后来,老村长还差人在学塾门口挂上了两盏大红灯笼,黑夜时点燃蜡烛,红火,喜庆。

    转眼。

    年关到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今日,学塾更加热闹。

    原来,是听说柳先生要留在村子,家家户户都想请柳相到自家过年。

    不过大多都被柳相拒绝了。

    随着人群渐渐散去。

    钱梨坐在柳相的肩头,摇晃着双脚,“大白蛇,你以前过过年吗?”

    此话一出。

    柳相的脸色似有追忆,似有哀伤。

    “记得一些,大部分忘了。总之从前很热闹。”

    钱梨挠挠头,嘟起嘴唇,百无聊赖,忽然转念一想,眼神亮起,“大白蛇,要不咱们去臧符山找山神老爷过年去呗!反正你我都无聊,山神老爷更无聊,一起搭个伙?”

    柳相一翻白眼儿,“我和他八字犯冲,待在一块容易犯忌讳。”

    黄昏将至,小雪伊始。

    有个妇人带着孩子来到学塾门口,孩子站在红灯笼下睁大眼睛抬头仰望。

    柳相开门后还没等开口询问。

    赵家树便一五一十道:“先生,你一个人过年怪冷清的,要不去去我家一块儿,我娘做了好多好吃的。”

    李秀娘站在一旁嘴角含笑,眼眸如水。

    柳相本想拒绝。

    倒不是说什么寡妇门前是非多,怕坏了自己的名声,柳相从不在乎这个。

    而是担心因为自己的登门,会给他们母子两带来什么不好的言论。

    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那些个碎嘴婆姨聚拢扎堆儿,最喜欢的可就是编排这些事情。

    结果坐在他肩头上的钱梨学着他的语气嗯了一声,声音不大,但清晰入耳。

    原本还担心柳相有所顾虑的年轻妇人展颜一笑。

    柳相毫不留情的赏赐钱梨一个板栗,小姑娘抱头嚎哭。

    黄昏落幕。

    今晚是守夜的日子。

    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菜肴确实像赵家树说的那样极为丰盛。

    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在这样的村子里太过难得。

    也是从孩子口中得知 。

    孤儿寡母这些年全是靠着城里开铺子的舅舅接济才吃喝不愁。

    上了桌,李秀娘问道:“柳先生喝酒吗?”

    村里有种自家酿的土糟酒,名为三秋。是村里人逢年过节必喝的一种酒水,连女子也不例外。

    柳相摇头道:“从未喝过,还是算了。”

    妇人有些失望。

    这顿饭,与在荆黎家中那顿很不一样。

    有赵家树这个小麻雀在,屋内像安静都难。

    柳相斯文儒雅,细嚼慢咽。

    妇人眉眼温柔,只是偶尔觉着儿子太过吵闹,悄悄以眼神威胁,那意思好像在说,再闹小心我扇你。

    总之,这顿饭,很热闹。

    临了,柳相拒绝了李秀娘一起守夜的建议,倒是以一本《劝学篇》换取了两壶三秋酿。

    看着一袭墨杉彻底融入黑夜。

    李秀娘轻轻叹息一声。

    就好似刚刚伸出嫩芽的种子,彻底枯萎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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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某处院落内,少年独自点燃油灯,坐在屋内,透过窗户看向天上明月。

    一人对月,守护整个夜晚。

    双手叠放搁在桌上,脸颊一侧紧贴有些泛凉的衣物。

    以前从老人口中听过这么一句老话:人生本是一场远游,爹娘走后,只剩归途。

    搁在以前,荆黎觉着没什么,人得活,日子得过,没时间去想这些连半颗铜钱都换不了的言语。

    现在,少年懂了,清清楚楚。

    天上月,光辉明朗,皎皎浩瀚,为世间所有人在黑夜中照亮前方道路。

    从东边到正中,高悬天际 。

    院外,有敲门声响起。

    迷迷糊糊的少年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前去开门。

    大半夜的,一般人可没这胆子。

    荆黎却不一样,他还真希望门外的,是鬼而非人。

    可惜,令他失望。

    柳相晃了晃手中酒壶,“一起?”

    荆黎勉强一笑,点头答应。

    进了屋子,用两只陶碗倒满酒水,荆黎又从厨房内拿出一碟子盐水花生。

    “听家树说你已经认得那些文字了?”

    二人闲聊,无所拘束,在这样一个本该阖家团圆的大年夜,却像两只孤独山鬼。

    荆黎道:“已经记下了,只是我这束脩钱”

    娘亲在世时,家中那点微薄积蓄都已经拿来买药,束脩所需的一两银子,荆黎实在是凑不出来。

    柳相先是对荆黎的好学表示赞赏,随后道:“规矩不能坏,别的学生都已经交付,一年一两,半颗铜钱都不能少。暂时没钱也没关系,我那院子有些大,冬天已过,残留积雪融化时的倒春寒太冷。没钱就出力嘛,以后学塾的铲雪和清扫都归你,以此来抵那一两银子。”

    少年没犹豫,很干脆的应承下来。

    银子他没有,但力气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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