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反贿与争战
章耀东在第一轮的较量中大胜,于是决定宴请重要的有功之臣。这次普药勾选超出了他的预期,尤其是e、f两区收获颇丰,a、b两区也斩获不小。
这次宴请来了十一位,这些人中有些是常年盘踞在某家或某几家大医院的枪手。他们与药剂科主任及各临床主任的关系历经多年积累十分密切,不少还与院长熟络,而且主任们也喜欢与这些“熟人”来往——既安全又保险。有的人一家医院接一二十个品种,月收入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在这家医院做出了名气,成了大包代理老板们争先恐后地合作对象。反而这些枪手还未必接手,他们会考量产品的优劣,空间的大小和老板的实力。
这些枪手中间有不少与施友盛合作的,有的甚至多年。章耀东为了争取他们使了两招:第一招,增加空间——给枪手们放六十至七十个点不等,比行内平均多五到十个点;第二招,当月结款——比行内隔月结提前一个月,这样不用枪手们垫资。枪手们多是一些趋利之徒,如此诱惑很快让他们倒戈。这些人为了不得罪施友盛,明面上继续与施友盛合作,却重点运作章耀东的产品,结果就不言而喻。因此,有些枪手感到亏心,推辞有事不参加。
枪手们来后各显本色。有穿运动服的,有西装加球鞋的,有穿拖鞋的,有的抽烟,有的嚼槟榔。还有的随地擤鼻涕或吐痰的,然后用脚一抹。
席间,大家纷纷给章耀东敬酒表示感谢。一轮过后,王自新举杯对诸位说:“我要祝贺章总,不仅祝贺章总这次取得成功,还要祝贺章总这次压倒了施友盛那王八蛋!那老狐狸自以为高明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这次总算被章总拍熄。大伙跟着章总干绝对比跟施友盛强!来,大家一起进章总一杯!”在坐的枪手们略显尴尬,又很快逢场附和。章耀东喜不自胜,又故作姿态:“自新的话过了。我和施友盛没有任何过节,一切都是在商言商。不过,施友盛的确是个自命清高的人,他从心底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人的。不止一次跟我说你们中间一些人没文化缺修养,还说你们是庸俗的粗人,是有点钱的土包子,只能争小利不足以登大堂。我章耀东从来没有看不起谁,我认为人人平等。大家都是兄弟,我一视同仁。他施友盛大学毕业就很了不起吗?就有权力歧视低学历的人吗?这次胜利算是我们兄弟们给他上的一课,也算是他清高付出的代价!”很多人面有愤色,没想到施友盛这般耻笑自己,尤其那些没学历的老粗们。章耀东起身举杯向所有人示意:“谢谢诸位的支持!没有大家的抬举,我章某人也只能继续被施友盛鄙视。以后还望大家精诚团结共赚大钱,以实力来回击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大家奋然起身,酒杯纷纷围了上来。
章耀东多饮了几杯,越发兴奋起来,与王自新唱起了双簧——悉数施友盛的种种不是。其中一人与施友盛合作多年,看他俩如此诋毁感到不自在。于是问道:“章总,听说你是施总带入行的,是真的假的?”桌面上顿时鸦雀无声。章耀东看了看对方,说道:“根本谈不上!他居心险恶!当初他那破产品根本没人接,完全卖不动,却把我当傻子,骗我说怎么怎么赚钱。结果我做得很苦,垫了一些钱,第一年亏的连回家过年的钱都没有。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产品是他的一个朋友硬塞给他的一个垃圾货,他把我当枪使。现在他还有脸到处宣传。这难道是有文化有涵养的人吗?我对别人好压根不会提,何况还是蒙人。他这到处讲反而是心虚,只会被人笑话!”一旁的王自新说:“施友盛就是一个伪君子!”
一会儿,章耀东又说:“不过,我这个人还是很感恩的,虽然施友盛当初用心不良,但我还是敬重他。只是前几年开公司的事伤我不轻,即使这样,我遇见他也还是施总长施总短,敬他三分。不过,大家在商言商,友情是友情,竞争是竞争,利益是利益,一码归一码。并不因为我感恩就绝对不能与他有竞争,这是哪门子道理?我们只要是通过合理竞争获取的就是天经地义的!”枪手们不住点头,这话说到他们心坎里了。章耀东喝了口酒,续道:“我上次跟自新说过,如果施友盛哪天落魄了,我会给他两百万,他还可以从事这行与我竞争。反正竞争无处不在,没有施友盛也会出现甘友盛,反过来,没有我章耀东与他竞争也会有王耀东与他竞争。我和他可以有情分,但不能为此放弃竞争。商人本身以利为大,只有我成功了,我才会获得社会的认可和尊重,如果我失败了,没有谁会同情我和救济我,所以……”
章耀东的一番宏论讲得四座意动情激,大家频频点头。章耀东的这些逻辑也成为了背叛施友盛的枪手们的自慰理由。
吃完饭,大家就开始打麻将直至深夜。
这一时期,全国响起了反商业贿赂的呼声,其中医疗行业成为了重点关注对象之一。一时间,各医疗单位变得谨慎。医院四处张贴“杜绝医生收受红包”、“坚决反对医药贿赂”等标语,药剂科及各药房也贴着“执行阳光采购,反对商业贿赂”等口号。
红树林医院随即开展了医德医风学习,常院长在会上批评了拿回扣索红包等不正之风。药商们立即变得低调,降低拜访频率,与医生交往更隐蔽。
阎主任决定不再统管科室回扣,将这块事务交给曲琦炜。他对曲琦炜很放心。首先,曲琦炜对自己唯命是从;其次“政治立场”过硬,坚决与史参划清界限;再则,曲琦炜是个谨慎仔细的人,适合管钱。当阎主任将这一差事交给曲琦炜时,曲琦炜满口答应。对于阎主任的任何指示,他都是绝对服从的。
每个月初曲琦炜收齐药商回扣就如数上交,并发挥财务才能将明细做成了表发给阎主任。阎主任看后一清二楚,大为赞赏。而且通过数据对应的柱状图可以直观感受用量变化,对于那些异常增长或下降的产品一目了然。只要阎主任存疑就会让药剂科贺主任统个数据与药商的统方进行比对,很大程度上可以防止药商们私下找医生或作假玩猫腻。
阎主任很受用曲琦炜的数据统计和分析,对曲琦炜更加青睐和依赖,并每个月给他五百元做酬劳。阎主任以为曲琦炜很费功夫,岂不知这是他的长项,他喜欢和数字及图表打交道。
曲琦炜成了主任身边的红人,其他医生既鄙视又嫉妒。在药商们的眼里,曲琦炜是重要人物。
每个月上旬来找曲琦炜的医药代表就络绎不绝。曲琦炜利用工作间隙在医生值班室接待,下班后再整理入账填入电脑表格。开始时,只要有医药代表找,他就想立刻接见,哪怕手中有活。因为他做过医药代表,知道等医生的焦虑,所以很照顾他们。可久而久之,被捧着,有了些架子,渐渐就没了好性子,有时对代表的打扰还会发脾气。
不少代表还额外给曲琦炜带礼物,曲琦炜以没地方放为由拒绝了,渐渐大家就送小礼物,最后就变成送购物卡。他慢慢地也不拒绝了,也不向阎主任提及。每个月可收到两三千元的购物卡,成了收入的有力补充。而且在阎主任的教导下,他的思想也在发生变化。
刚开始,曲琦炜遇到家境不好的患者还处方一些廉价药品,可阎主任不高兴。阎主任说:“不要开这些便宜药,科室一点收益都没有!”曲琦炜就再也不敢处方便宜药。有一次,阎主任又对曲琦炜说:“你上个月开的x药以后不要再开了,这个药跟科室没有业务来往,开了对科室没有任何好处。”曲琦炜赶紧解释:“这个药没人找我,只是在处方系统上找到的。”阎主任说:“我知道。只是提醒你,别紧张!”曲琦炜就怕阎主任怀疑他私下与药商来往。
渐渐地,曲琦炜开药也变得猛了,只是心里越来越不平衡。他每个月上交阎主任五六十万不等回扣款,而阎主任一人独吞却拿区区五百元打发他——他自己开药的回扣都远不止这点。他真渴望有一天能做到主任的位置,就可以一样把整个科室当作自己的聚宝盆,那样才算是彻底脱贫致富。
曲琦炜一直惦记着董雨曼。每当药商送电影票、演出票及游乐园门票他都会打电话邀请董雨曼,可她每次都拒绝了。有时,他让医药代表将演出票送到她公司,董雨曼依然不收,而代表们为了不辱使命强塞。曲琦炜去了剧院发现旁边是个陌生人,就知道她将票给了别人。
曲琦炜也不气馁,他认为董雨曼处在剩女边缘,只要自己坚持住就大有希望。有一次曲琦炜介绍患者购买董雨曼公司的保健品,在电话里董雨曼很乐意交流并表达感谢。于是咨询产品和介绍患者成了曲琦炜用来与董雨曼加强关系的方式。
来s市不长,曲琦炜就耳闻目睹不少男女苟合之事。他觉得s市女孩太放荡,父母不在身边就恣意随性。他们科里的小护士别的不懂,却个个深谙恋爱情事,没有一个有董雨曼身上的那种矜持端庄、稳重贤淑之感。而董雨曼身上的这些气质给他一种安全感和稳定感,在s市他更需要这个。所以,他依然对董雨曼念兹在兹。
在s市,女人们都信守“嫁人要嫁有房男”,她们是一群缺乏安全感的动物。有了房子,女人才有安全感,这在异乡的s市更为突出。曲琦炜认为对于董雨曼这种贤惠顾家的女人更是如此。他现在工作稳定,就差个房子。他准备尽快贷款买房,等有了房就向董雨曼表白,相信那时她定会同意。
最近康复科有个叫田茜茜的护士对曲琦炜很好。田茜茜身材标致,面容姣好。由于业务来往,田茜茜经常向曲琦炜请教,对于曲琦炜的病人也特别上心。曲琦炜对她也很有好感,尤其外表很具吸引力,只是觉得田茜茜太活泼外向,少了一点矜持内秀,而且他怀疑她亲近自己另有他图。医院很多临聘护士主动示好编制医生,就是想通过联姻转正。他觉得田茜茜不可靠,还是董雨曼更适合做妻子。可他又时常想起田茜茜,尤其是生理渴望。
随着时间的推移,曲琦炜的思想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就像s市的药品市场一样。
第一轮普药勾选结束没多久,第二轮新药进院就紧锣密鼓地拉开序幕。新药就是医院没有的药品,大都是一些参与议价招标的独家品种。这类药品中标价格高,利润丰厚,而竞争相对小,且销售时间更长,因此成为代理商们的宠儿,也成为医生们处方的香饽饽。
为了防止再次失利,施友盛加强了公关。几家大医院的药剂科主任甚至院长他都亲自拜访打理,并抽时间与下面业务员一同协访重要主任。他也将触角伸向了c、d两区,这次他要给章耀东一点颜色看看。
一天,施友盛在c区人民医院碰见了章耀东。章耀东吃了一惊,立刻笑着上前打招呼:“施总,你怎么来了?这地儿有事给我打招呼就行了!”施友盛冷笑:“哟!这不是章总吗?现在做这么大生意谁敢劳驾啊?”
“这是哪里话?施总拿我开涮!施总今天过来有何公干?”
“有人挖我的田拆我的院,我再不出来活动活动别人就当我不存在啊!”
“谁这么大胆啊?”
“哼!谁知道哪个王八蛋!”
“嗨!这算啥!我有两个小师弟,一个叫伍翼凡,一个叫程秉驰,也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挖去了。这都挖到我根上了,更是当我不存在啊!想开些,竞争嘛,无所不在!”
施友盛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怒视着章耀东,章耀东满不在乎。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那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替换我的产品是有意针对,而我用你的师弟是无意为之,是他们主动找的我,那时我并不知道是你的人。你自己应该清楚他们为什么要离开你。”
“我没有针对你。我赚我的钱又没偷没抢谁的。你不至于不允许我代理同类的产品吧?施总应该没那么霸道吧?但你用我的人就是在针对我!”
施友盛凝视章耀东,摇着头,半晌说道:“行啊!大家各自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身走了。两人背驰而去。
在章耀东和施友盛争锋时,伍翼凡和程秉驰正忙于加强临床关系。第一轮失利让伍翼凡很羞愧,这第二轮不容有失。为进新药,目前他已花了一万多。他最担心主任们不收钱,只有收了钱他才心安。这些撒出去的钱伍翼凡不知道能不能收回来,但为了施友盛的信任即使打了水漂他也在所不惜。
伍翼凡在d区人民医院遇到了很大阻力。主任们不接受头孢k和中药注射液2,还有红树林的阎主任态度也暧昧不明。他十分着急,三番五次去缠,可屡遭拒绝的滋味十分不好受。伍翼凡每次腆着脸让人刷,完全靠强大精神支撑。他因又将辜负施友盛而感到焦躁不安。还是施友盛打来电话了解情况他才说出,施友盛让他保持拜访,继续跟进。
程秉驰也很紧张,但他没有像伍翼凡那般急于送钱,而是连续小礼品多次拜访,他要在关键的时候出手。前期的铺垫使他的关系基本建立到位,唯独c区人民医院肿瘤科毫无进展,面对主任的一再拒绝毫无办法。其实那个主任早被章昊洋搞定,主任选择了章昊洋的中药注射液1自然放弃同类的中药注射液2。程秉驰不知情,情急下汇报给了施友盛,施友盛也让他继续跟进。
相比前两者,章昊洋的工作就轻松得多。有章耀东这个“飞机”在上面“轰炸”,他这个地面“坦克”推进就格外顺利,再加他本人又机敏,所以进药基本无碍。不过,只有一个地方有点问题,那就是红树林医院肿瘤科阎主任这一块。由于前面他介绍的女孩纠缠不休导致阎主任对他意见很大。不过章昊洋也不是特别担心,到时章耀东找贺主任一样可以进。
就在医药代表们波波碌碌时,s市又下了文件。为了控制医院进药数量,文件规定医院每个科室只能提五个新药申请并提交药事会讨论通过,严令禁止医院随意进新药进贵药来增加患者负担。政令一出,使原本激烈的竞争愈加激烈。
很快,各医院药剂科就开始收集科室的新药申请。药商们闻风涌向医院围堵主任们,而相对每个主任的五个名额,这无疑是大军过独木桥。行情也是水涨船高,以前主任提一个新药申请在五百至一千元之间,现在涨到三五千不等。五个名额让科室主任们着实有些为难,要照顾方方面面,既要考虑科室需要又要考虑利益和人情世故。
伍翼凡得知新政后,赶紧给主任们加码,分别补了一两千不等。由于前面做好了铺垫,主任不便回退,还是愿意接受。最让他着急的还是那些不收钱的地方,此时不收钱就意味着彻底丧失了机会。伍翼凡沮丧地上报给施友盛并致歉。
在红树林医院新药申请截止的前两天,科室主任们的办公室门前像接待日。这天肿瘤科阎主任门前早早候满了药商,大家排着队。伍翼凡和章昊洋也在其中。两人互看了一眼,没有交流。
伍翼凡之前送了阎主任三千块钱,这次他过来是与阎主任确认的。阎主任坐在高背椅上,两个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双手十指交叉,下巴放在上面。桌子对面摆着一把折叠椅,就像是信访办主任接待来访群众一般。
伍翼凡坐了下来,询问是否已提单。阎主任说:“还没有。小章有一个跟你同类的产品,我决定不下啊!”说着将章昊洋的彩页拿给伍翼凡看。伍翼凡一看,吓一跳,很接近。他立刻明白为什么在d区人民医院阻力那么大,原来有劲敌。伍翼凡说:“主任,您就照顾照顾我吧!”阎主任说:“他也让我照顾照顾他啊!今年就五个名额,你让我怎么办?”伍翼凡明白了,他边央求边把包放在腿上并伸手进去数钱。阎主任也知道他此时在干啥,身体后撤倒靠在高背椅上。不一会儿,伍翼凡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阎主任:“主任,这是两千元钱,您就帮我提了吧!小章产品多得很,我就指望这个吃饭。还望您给机会啊!”
“你这是干什么?让我为难不是!”
“小意思不成敬意,拿不出手!等我赚了大钱再来孝敬您!”
阎主任笑了,说道:“小伍啊,我看你人不错,所以还是愿意帮你的!小章那小子油嘴滑舌我很讨厌!”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新药申请单递给伍翼凡说:“把你的药品信息填上去。”又随手拿了桌面上的信封往抽屉里放并自言自语:“收起来,外人看见不好。”
填完表,伍翼凡踏实地走出了办公室。
当章昊洋进去找阎主任时,阎主任拒绝了。章昊洋立刻掏出一个装有钱的信封摆在阎主任面前。阎主任推辞说:“你进那么多产品干什么?总要给别人吃口饭!”章昊洋知道有人捷足先登,只得退了出来,并向章耀东反映。
第二天,章昊洋突然接到阎主任的电话。阎主任说:“你小子能耐啊!关系都做到贺主任那里去了。看在贺主任的份上,我这次给你一个机会。”章昊洋立刻明白师兄找了药剂科贺主任。于是连忙开车去红树林医院找阎主任。他掏出装有钱的信封放在桌上,并说:“感谢阎主任给机会!不过,贺主任不是我找的,是我老板。这个产品是他代理的,他与贺主任关系很铁。我可不敢绕过您去找贺主任!到时即便进了,您不让科室用我不是白瞎吗?所以给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阎主任目测着信封,说道:“今年每个主任只有五个名额。哪个科室不是挤破脑袋?有的给五千我还不一定帮他们呢。”章昊洋知道嫌少,立即拿过信封,点了两千塞了进去,然后又放在阎主任面前。阎主任从抽屉拿出新药申请单给章昊洋。章昊洋接过表,阎主任将信封放进了抽屉。
章昊洋填完表就走了,赶忙去忙自己的事。他自己代理的产品有好几家医院主任同意提申请,而且他出手阔绰,像红树林这样的三甲医院出手就是六千。
章昊洋走后,阎主任在新药申请单申请理由一栏里写道:此药疗效显著,患者急需,望医院给予采购!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
他将填好的新药申请单全部拿了出来,准备下午递到药剂科。然而发现多了一张——一共六张。他这才想起,前面签了五张,正多章昊洋这一个。他原不想提章昊洋的,但贺主任的面子要给。这下阎主任犯了难——是交六个还是去掉一个?
把六个都交上去很显然是违反规定的,但既然贺主任指派了一个,交六个应该也无妨,但这样做很显然会让贺主任有想法——认为自己太实在了,一个名额都不浪费。如果去一个的话,去谁的呢?钱也都收了。阎主任一下陷入两难。
思量再三,阎主任最后将伍翼凡的新药申请单抽出撕掉扔进了垃圾篓。他不能让贺主任看不起,也不能将违规的问题转移给贺主任,而且中药注射液1和中药注射液2是接近的同类产品不可能同时申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三周内,各医院相继公布了新药结果。这一轮,施友盛收获颇丰,对章耀东形成了压制。不少大医院包括c、d区的都被施友盛占据,章耀东代理的几个品种都被pk掉,他只抢占了一些中小医院。
章耀东损失很大,其中代理的头孢k尤为严重,很难完成厂家下达的销售指标,保不齐几十万的保证金都将打水漂。而中药注射液1也损失不小,丧失不少阵地。钱对于章耀东是一个方面,关键是声誉扫地,影响以后与这些药厂的合作。这是章耀东完全没有想到了局面,他没想到施友盛有如此大的能量,看样子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
章耀东心中愤愤,泛起阵阵仇恨。
如果不是章耀东第一轮做得太过分,施友盛是不会如此这般对待他的。这次他动用了一个本不想动用的关系——前女友。他前女友是他大学同学,现在是市卫生局周副局长的夫人。施友盛通过周副局长牵线搭桥找了c、d等区几家大医院的院长,于是进起药来高屋建瓴。章耀东找的药剂科主任自然胳膊拗不过大腿。每家医院的药事会结果都会上报给院长审批签字,这个中间,院长一两句话就可改变结果。药剂科主任自然不敢抗命,必定根据院长的指示来。
程秉驰和伍翼凡算是沾了光,当时两人对没提上单的品种感到惶惶,心想完蛋了,谁曾想天上掉馅饼。倘若不是施友盛做上层关系,他们在c区人民医院和d区人民医院将全军覆没。即使他们找到科室主任提申请,章耀东也会在药剂科主任那里拦截。施友盛为了保险起见,没有告诉他俩,以免他们松懈,所以依然让他们跟进。因为医院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为了确保,施友盛认为双管齐下最为稳妥。
红树林医院结果公布最晚。这天药剂科公告栏前围满了医药代表,各自寻找着自己的产品。伍翼凡从头至尾看了两遍,没看到头孢y和中药注射液2。他急了,跑到呼吸科找主任。主任知道后给贺主任打去电话,贺主任解释他提的头孢y和胸外科主任提的头孢k冲突了,经研究讨论,院里决定选择头孢k。呼吸科主任转述了解释并对伍翼凡说:“你上面的关系没做通。”伍翼凡唉声叹气蔫头耷脑地呆立在原地。呼吸科主任从抽屉里拿出当初他给的三千元提单费说道:“没帮上你忙,你拿回去吧!”伍翼凡推辞:“主任,您留着吧!这不怨您!”主任把钱塞给伍翼凡说道:“你们也不容易!拿回去吧!”伍翼凡推辞不过,从里面抽出一千给主任,说道:“主任,这个您留着,毕竟您帮我提了单!”呼吸科主任这才没推。
伍翼凡又来到肿瘤科找阎主任。阎主任说:“这才奇怪呢!我明明提的是你的中药注射液2,怎么会变成小章的中药注射液1呢?而且你亲自填写的新药申请单,你是知道的。”伍翼凡让阎主任给药剂科打个电话问一下。阎主任说:“待会儿我要去药剂科有事,顺便帮你问问。”伍翼凡在肿瘤科等到下班也不见阎主任离开办公室。
次日伍翼凡又来问。阎主任说:“打听了,中药注射液1上面有关系,把你的换了。我也没办法。你不把药剂科做通怎么行!”看着阎主任眨眼,伍翼凡不相信。他恨不能将那五千元要回来。伍翼凡站着一声不吭。阎主任看他不走,说道:“你站在这儿也没用啊!回去吧!”
伍翼凡怫然离开来到花坛,点上一支烟,默默地抽着。抽完后,他拨通了施友盛的电话:“施总,对不住!红树林的两个产品都被章耀东换了。”施友盛很平静,他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当时伍翼凡说都提了申请没问题,他也就抱着侥幸心理,再则周副局长与红树林医院常院长关系一般,所以他就没提。
被章耀东顶掉,施友盛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找到周副局长帮忙。周副局长牵了线,施友盛向常院长反映了情况,并送上六万元。最后常院长让贺主任将头孢y和中药注射液2都补进目录。这样施友盛和章耀东在红树林医院平分秋色。
近半年的进药大战终于结束了,药商们恢复了平静,医院也恢复了平静。
进完药,接下来重点工作就是临床上量。
在红树林医院,章耀东的药品销得不如施友盛的。呼吸科主任因头孢k当初找的是胸外科进的药而不用,而阎主任不太喜欢章昊洋且对他们越过自己找药剂科也心存不快。同时,章昊洋的心也不在这一块,他的关注点集中在自己代理的产品上。
章昊洋此时乐开了花,他自己开发了四家大医院,加上朋友开发的五家中型医院,共开发了九家医院。他初步估算,就此一个品种的收入将超过在章耀东那里打工的。章耀东的业务在他这里已经成了末业。
章昊洋事业上了新台阶后,接着人也升了级。倪霏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他升为人父乐呵呵。倪霏曾一度想打掉。她对章昊洋说:“怀孕时我有点感冒,肯定对胎儿影响很大,而且我现在也不想要小孩,等晚几年再怀!”章昊洋将“晚几年”听作“玩几年”就气不打一处来,知道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于是怒吼道:“不行,非得生!一天到晚花钱,还没玩够?”倪霏怼道:“钱、钱、钱!只知道钱!我花了你几个钱?老娘花你的钱是看得起你!整天给你们这些臭男人爽,花点钱就唠唠叨叨,还是不是男人?”后来,倪霏又两次与章昊洋沟通此事,每次听到“打掉”章昊洋就一蹦三丈高,最后一次差点动手打人。倪霏看见凶神恶煞的章昊洋,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仿佛看到了父亲打母亲——心里拔凉。
小时候,她父亲打她母亲时,她吓得躲在墙角瑟瑟发抖。一次,一条棒子硬是打断了,母亲半天起不来。每想到那个场面,倪霏就想哭,她恨父亲,也恨章昊洋。她心中的恨比天高比海深。
倪霏也不再提打胎,反而安心地坐起了月子。
倪霏生产后,章耀东也前来慰问。他对章昊洋说:“还是你小子有福,一胎就是个儿子啊!”没多久他把当初翁小羽的那块业务给了章昊洋,并说:“生了儿子压力大啊,做舅舅的给你们添点奶粉钱!我也知道你一直惦记着这块业务,现在给你当作贺礼!”章昊洋很高兴,这种业务他才有点兴趣。
章昊洋将自己的母亲接来照顾。他母亲有些不讲究,倪霏受不了,提出请保姆,章昊洋不同意。于是婆媳两人时常发生争执。章昊洋要中间调解两边安抚,很是烦心。
一次,倪霏又看见婆婆含着奶嘴试完温度后塞进儿子口中就吼道:“让你不要用嘴试又用嘴试!口里病菌传给他怎么办?要说多少遍才听得进去!”婆婆越来越看不惯倪霏,平日的气也积了不少,说道:“我就是这么带大了几个,个个都好好的!你天天在床上看电视享清福还呼来吼去的!孩子这么长时间没喂奶也不知道!”
“那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你用其他办法行不行啊?”
“我儿子都不嫌弃我,你还嫌我?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你又不挣一分钱,吃我儿子的,喝我儿子的,穿我儿子的,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我吃你儿子的他情愿!谁叫他娶我的?又没吃你的,你有什么打抱不平的?”
婆媳两人一个客厅一个卧室隔墙斗嘴。章昊洋正在客厅玩着电脑当没听见。章母来到身边吼道:“你听见没有?你媳妇太不像话了!你个没用的儿,屁都不敢放!这是要把我气死啊!”说着瘫坐在沙发上。章昊洋喊道:“倪霏,少说两句!”倪霏说:“这什么年代呢?卫生意识还这么落后!这换成任何媳妇都会说,我还算是好的!我说请保姆还好一些!”
“是的,我连保姆都不如!”章母说着将奶瓶摔在地上。奶瓶碎了,牛奶溅了一地,接着就哭天抹泪起来。摇篮里的儿子也哇哇大哭起来。章昊洋起身走到倪霏面前甩了一耳光。倪霏冲上前抓章昊洋的脸,章昊洋一把将她推倒。她爬起来抓住他的胳膊使劲咬了一口,章昊洋“啊”的一声。章母立刻冲上抓住倪霏的头发扭打在了一起。章昊洋又忙着开交。倪霏被拉开时,已泪流满面,说道:“好,你们两个欺负我一个!”说着,来到厨房将锅碗瓢盆摔得满地,又来到卧室扯床掀柜。最后边哭边收拾衣物拉着行李走了。
晚上章耀东打来电话把章昊洋一顿臭骂,章昊洋连忙认错,赶紧给倪霏打电话道歉。倪霏在酒店住了三天,章昊洋和婆婆都认错了她才回来。婆婆疼孙子还小,硬是咽了这口气。
章昊洋为了减少婆媳摩擦,只得请了个保姆。可婆婆疼孙子不走,总指责保姆拿钱偷懒笨手笨脚,没多久保姆就被赶跑了。换了一个也没干多久就被婆婆闲言碎语说走了。倪霏整日面对婆婆很难受,章昊洋夹在中间不胜其烦。
自从倪霏怀孕到生产,章昊洋常去花街柳巷解决生理紧张。又遇婆媳斗争,他更是不想回家,时常开着车辗转于多个红灯场所。
有一次,章昊洋开车去了e区。他听说那里有不少工厂妹出来做小姐,幸运地话,还可以遇到处女。他来到一家会所,经理先后给他安排了两名女子他都没看上。他发现这里的小姐姿色比南国要逊色,但年龄普遍偏小,脸上还有些稚气,看到客人还有一丝胆怯,不比那些熟女干练。他觉得别有味道。
又走进来了一位女子,耷眼垂手。昏黄的灯光下,章昊洋点了点头,心想老板把这漂亮的藏在最后,幸亏自己要求换,否则就亏了。然而,当章昊洋走近这位女子时,突然发现有点眼熟。虽然她描眉涂粉,但轮廓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就在章昊洋疑惑时,该女子抬眼,面无表情地问:“可以吗?”这是一个有口音的普通话,章昊洋很熟悉。女子看了一眼章昊洋,突然定睛挤眼。章昊洋猛地想起来了,这不是以前的邻居小妹李思男吗?嘴角旁还有一颗小痣。章昊洋的脸一下红了,立即转身回坐。以前他这个大学生在李思男面前是多么的高大,她是多么地仰慕,现在自己来这种场所真是有辱斯文,这相遇令他尴尬至极。幸亏灯光掩饰住了。女子戳在原地,低着头,捏弄着手。章昊洋果断地说:“不好意思,换一个!”他用的是前所未有的标准普通话,他不能让对方认出自己。该女子转身就走了。
事后,章昊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依稀记得当年那个山花浪漫的李思男,没想到多年后沦落风尘。他很感慨,也为程秉驰感到可惜——当初那么水灵的处女投怀送抱他不要,却白白送给了成百上千的男人。
章昊洋本不想告诉任何人,可随着时间推移,秘密像是随时要越狱的兔子。每次与程秉驰电话时就有种想说出来的冲动。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但他不能白告诉程秉驰,想和他做个交易。当程秉驰得知李思男有下落不断追问。章昊洋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帮我个忙——把我介绍给施友盛。”程秉驰满口答应。
程秉驰很震惊,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不会吧?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怎么可能去做这个?”当章昊洋的语气很肯定时,程秉驰心中涌上一阵阵悲痛。程秉驰要了详细地址就乘车前往,可那女子已不知去向。程秉驰又去了周边几家会所,更是一无所获,甚至被撵出。这种场所原本谨慎,没人会欢迎打听下落的。
程秉驰将此事告诉了翁小羽,翁小羽也很震惊,深感痛惜。两人想起她兄妹两个的景况不由感叹万千。回想以前李思男的清纯和李畴的嘱托,程秉驰有种责任油然而生,他希望能找到她并竭力帮助她。
程秉驰只得托付章昊洋帮助寻找,章昊洋答应得不情不愿,程秉驰给了他一千元做经费。翁小羽被程秉驰的有情有义感染,也对章昊洋悬赏一千元。这下章昊洋更是师出有名,理直气壮地出入各种桑拿按摩会所。可在偌大的s市,这无疑河底捞针,并非易事。
此事常让程秉驰唏嘘,他深感现实的残酷,尤其对于像李思男这种再也回不去的农村女孩,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获得一张留下的许可证。他寄希望章昊洋能找到她,他要帮助她上岸。
此时程秉驰的小说已经创作完毕。自从医院进药有了稳定的收入后,他的创作很快进入高效状态。此时书名已由《迎春花语》换成了《春瑟袅袅》,经过五修其稿,其文句华丽流畅,故事高潮迭起。这部三十八万字的长篇小说凝结了程秉驰五年心血,期间还遗稿重著,其艰辛常人难知。程秉驰立刻与那年看中自己散文集的女编辑联系,可她早已离职改行。程秉驰准备第二次投稿,这次志在必得,脑海整日浮现单膝跪地捧书求爱翁小羽的画面。他现在感觉与翁小羽的距离近了不少。随着空间的靠近,心也近了,但他不知道是一种老友间的慰藉还是一种磁场间的临近。
此时伍翼凡也和程秉驰一样,有了不错的稳定收入后心踏实了不少。虽然有点忙,但压力却小了很多,生活进入一个相对轻松状态。
周末,他给宁松平打去电话邀请他打篮球,宁松平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打完篮球后一起吃了个饭。闲聊期间,宁松平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后说老婆有事一会得走。伍翼凡点头。
“对了,我老婆你肯定认识,就是红树林医院呼吸科的袁忆箫。”
伍翼凡惊呆了,下巴掉了下来。宁松平继续说:“我一般不跟别人说,免得有些代表打我的旗号找她。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人。不过,找她也没多大用,她用药的原则是该用什么就用什么,不以利益为驱动。代表给回扣她就拿着,不给她也不要。”
伍翼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男子居然是袁忆箫的老公,而且还是一名医药代表。他很震惊,感到匪夷所思,同时五味杂陈。
原来,宁松平是袁忆箫的高中同学,很爱慕她,这么多年一直没放弃,直到袁忆箫失恋他赶来s市安慰将她彻底感动。
“你是一名医药代表,她是医生,她父母没意见吗?”伍翼凡问。
“她父母很开明,这方面让袁忆箫自己做主,他们不干涉。他们准备帮我找家医院,我不想再回医院药房,收入低也没多大发展。我现在把药师证挂在私人药店一个月就有两千多块,再在外企做代表,一个月有一万多,比在医院强多了。袁忆箫爸妈觉得这样也好,反而认为两口子都在医院倒班没时间照顾家。”
伍翼凡心底有种说不出来悲哀。他觉得自己总是沉浸在自己的逻辑想象里,固执地将自己的想法认为是事实而不去走进事实;而那要强的自尊心也如同一座大山横亘在他与外界之间,使他和别人难以接近。他觉得这一切又都是母亲和家庭造成的。他悲叹自己命不好。
伍翼凡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烟的手抖了两下。他深吸一口,问道:“你一来s市就买房呢?”
“我哪里买得起啊?房和车都是她家的,我只有多赚钱。”
“你会不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啊?”
“有一点吧,但还好!我爱袁忆箫,我相信通过我的努力将来会创造出更多!她爸妈也不在乎我有没钱,只希望我和袁忆箫过得好,开心就行。两老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抽了几口,伍翼凡将烟仍在地上用脚一踩就起了身。
离开饭馆,宁松平要开车送伍翼凡,他拒绝了。看着伍翼凡一脸愁闷,宁松平问:“你咋啦?”
“没咋。你赶紧回去吧!”
宁松平开着车走了。伍翼凡很想哭,可欲哭无泪。他搭乘出租车回到榕岗洲,一头扎进了被窝里哭了出来。
他喟叹造化弄人,老天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