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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又遇与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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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伍翼凡的手机响了——一个久违的电话,他既惊讶又激动,有些不知所措。手机不停地叫着,他手指在按键上盘旋,待铃声将尽才仓忙按下:“袁医生您好!”他瞬间进入医药代表模式。

    电话正是袁忆箫打来的。只听她说:“你还存了我电话啊?换了号也不说一声!还把我当客户呢?直接叫我名字行不行?”伍翼凡笑了,两人聊起了近况。原来袁忆箫遇到了章昊洋得知伍翼凡已与女友分手,于是下了班就给伍翼凡打来电话。

    伍翼凡感到很意外,也很惊喜。当初换号时很多人的号码都删除了,却保留了她的电话。其实他对她很有好感,她的外表和性格他都很喜欢,比郝冬薇更接近蒹葭伊人,而且比郝冬薇更有内涵,多一层知性风姿。两人也有更多话题,不论他谈什么她都能与之对话,这是郝冬薇远不及的。

    其实伍翼凡早感受到袁忆箫的磁场,只是当初有女朋友,而且他面对袁忆箫有些不自信。因为她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

    伍翼凡追求心仪的女孩子会有一种心虚,不若一般男生主动勇敢,因为害怕自己不够好而误人。何况伍翼凡又是那种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他对自己及现状很不满,所以这种心理就更甚。

    聊了近况后伍翼凡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祝福了几句就挂了。袁忆箫感受到伍翼凡不自然,还是把自己当客户看待,即使现在没有业务来往,当初的印记还在起作用。她只希望他能以普通朋友对待。

    周末,袁忆箫突然出现在伍翼凡公司附近,说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路过。伍翼凡毫无心理准备,手忙脚乱。他不知道穿什么衣服,又觉得头发不整洁。于是急忙冲了头发吹干后喷上啫喱水,斟酌再三决定西装革履。刚出了门又踅了回来,又给皮鞋打了油。

    当他看见袁忆箫时却出乎印象。她上身一件蝙蝠衫,下身一件蓝色磨烂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运动板鞋。袁忆箫穿得如此休闲,完全没有往日严肃沉稳的医生气质,宛如一个邻家小妹,令伍翼凡感到亲切不少。袁忆箫问伍翼凡为什么穿得如此正式,他笑而不答。两人并肩沿着马路款步漫行。

    伍翼凡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一会儿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会儿又说s市的绿化越来越好。为了不让袁忆箫尴尬,伍翼凡说东扯西,袁忆箫平静应和。为了缓解伍翼凡的局促,袁忆箫将空泛的话题转移到一个具体话题。两人很快进入。

    袁忆箫问:“你负责陕西去看了兵马俑没?”伍翼凡兴奋地说:“去了。很壮观!气势恢宏!能一睹两千多年前士兵的风采真是激动人心!”

    “现在不是有争论吗——说不是秦始皇修的。”

    “我看了学者们的争论,反驳方也很有道理。现在相持不下,很难说。你还关注这个?”

    “我那天在网上看见了相关报道,所以问问你。你既然觉得很壮观,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秦始皇修的。有些千古之谜靠实物证据永远都是谜,而是靠直觉。”

    探讨历史,伍翼凡顿时兴起。问道:“你对你的直觉这么自信啊?这可是要讲证据的啊!”

    “有些事情理性分析受证据影响无法得出结论,而感性直觉却可以,而且往往是准的。我初中读历史读到光绪在慈禧前一天死去时,就跟我爸说光绪是毒死的。这个百年疑案学界争论不休,有的说是正常病死,还专门研究了光绪吃的药方证明他有病,有的说是慈禧或袁世凯害死的。后来开棺验尸发现头发里和胃脘区砷超标,证实是毒死的,正验证了我的直觉。而且直觉告诉我就是慈禧指示的,不是袁世凯干的。”

    “你直觉这么准啊!可以去公安局侦查科破案啦。”

    “你不信?你可以问我爸。这件事我爸都服了我!其实现实生活中很多事没那么多蹊跷,极端个案是极少的,往往出现在文学作品中。”

    伍翼凡兴趣盎然,立刻与袁忆箫探讨起一些历史疑案。什么徐福东渡、斧声烛影、红丸案等等,聊得不亦乐乎。

    他们一直走着,走很远,直至夜幕降临。伍翼凡请袁忆箫吃饭,准备去西餐厅。袁忆箫说:“就去路边的大排档吧,简单敞亮,说话也随意!”伍翼凡觉得有些寒碜,可袁忆箫执意。于是两人来到路边一家大排档。

    伍翼凡坐下就问:“你怎么懂这么多历史啊?”

    “我爸喜欢历史,从小受影响。我爸总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

    “你爸是学历史的吗?”

    “他是医生。以前是我们医院心内科的,后来去了b区人民医院心内科当主任。他空闲时就爱看历史书和历史剧。”

    谈古论今便思酒,伍翼凡点了三支啤酒。说道:“今天收获很大,喝点酒庆祝一下!”袁忆箫表示只能饮一杯。伍翼凡也不劝,一口气连饮两杯就睁大眼睛期待她的故事。他知道肯定很精彩。

    袁忆箫问:“你记得门诊后面那棵榕树吗?”伍翼凡点头说:“记得。”

    “其实那棵树以前是在门诊的前面,正对着大门。常院长来了后发现医院生意不好,就找风水先生来看。风水先生一来就发现了重大问题,说大门正对着树不利。因为门里加一个木是‘闲’字,所以要把树挪走。这棵老榕树在那里有五十多年,移到后面就一直病怏怏快死了,几次找园艺师来看治。”

    伍翼凡哑然失笑,没想到有这样的医院院长,同时也怜惜那棵老榕树。说道:“我是说那棵树不对劲,枝稀叶黄的,而且有不少树结,想必当初移挪时砍的。你们院长这么迷信还当院长?他不是医生出身吗?”

    “是医生出身啊!可医生还不是有迷信的。领导往往位置越高越迷信。树挪了后,我爸就走了。他见微知著,说常院长肯定有一天会出事的。我爸不会阿谀奉承那一套,他说常院长肯定不会重用他这种人。肿瘤科就是一个例子,老主任一退,常院长就把阎主任提了起来。阎主任很会拍送,但业务能力不如史参。

    不过,你还别说,树移了后病人确实多了起来,逐年递增。所以常院长非常信赖那个风水师,视为座上宾,凡是盖楼选址一类的事都要先请他来看。这几年我们医院很红火!”

    “你还相信这些啊?”

    “你说呢?我们读史的人会相信吗?我就看你信不信。”

    “但凡读历史的人都不会相信风水先生那一套!因为历史上这种术士太多,终被揭穿。”

    “我当然不会相信。我和我爸讨论过这个问题。医院生意好了根本与那棵树没有任何关系,而是这些年有大量人涌来s市,人口剧增。就这么点土地现在常驻加流动已过千万,这么庞大的基数,病人自然急剧增加。现在哪个医院不是人满为患?只是苦了那棵老树!”

    伍翼凡点着头投去赞赏的目光,然后打趣:“你们院长就这认识水平,那我以后看病要去人民医院呢!”

    “算了,都一样!人民医院以前进正门有一座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的雕像,风水师说门里有个人是“闪”字,不利于聚气聚财,而且还是个外国人,门里有外人会分财,于是把雕像搬到后楼。后来病人虽然多了,但医疗纠纷和医疗事故频发。又有人说医学之父雕像不该搬,可以镇邪,现在他老人家生气不管了。他们院长是左右为难!”

    “哈哈哈”伍翼凡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觉得与她聊天太开心了,即长知识还长见识,不像一般的女孩总谈些吃喝穿玩家长里短的事,聊别的就一无所知毫无兴趣。

    两人聊着吃着,喝着笑着,忘了身处,忘了时间。

    突然,伍翼凡手机响了,是潘丝丽打来的。伍翼凡立刻局促不安起来,简短说了两句就挂了。袁忆箫问:“女朋友催你了吧?”伍翼凡说是同事。袁忆箫看时间不早就要走,伍翼凡留她又聊了会才送她上车。两人挥手告别,心中却依依不舍。

    这次交往给伍翼凡很不一样的感受,体会到未有过的放松和愉悦。医生身份外的袁忆箫展现出很生活的一面,散发出一种娴雅知性的气质令他倾慕,她的博识也令他倾服。伍翼凡对袁忆箫有了更深的认识,对她的吸引也更加强烈了。晚间,伍翼凡给袁忆箫打电话问她到家没有。

    袁忆箫的身影开始日夜占据伍翼凡的脑海,他只要一闭上眼就看见她。只是有时会莫名地感到相形见绌,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又一个周末,袁忆箫给伍翼凡打来电话:“今天有公司在科室发电影票,我多要了一张,刚好是最近上映的一部历史剧。你要不要一起去看?”伍翼凡欣然答应。

    下午两人相约电影院。袁忆箫穿着白裙子,头上戴着白蝴蝶发箍,亭亭优雅。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让伍翼凡感到置身春天的田野。紧挨坐下,伍翼凡很是局促,不时喝着可乐。

    看完电影,两人就讨论起来。伍翼凡说:“我觉得拍得太假,就他一个人干这么大事,我不相信。反正历史的经过是怎样谁也不知道,编剧就可以胡乱编。”袁忆箫说:“是有一定夸张,这些艺术加工也是为了卖座。同时这里面也存在一个文学问题,就是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的差别。历史真实反映的是客观事实,而艺术真实反映的是人心真实,有时为了效果艺术真实可以不遵循历史真实。如果电影完全再现历史的真实那就更像记录片了。”伍翼凡听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他没想到她历史好,文学素养也高。伍翼凡受母亲影响大,对电影习惯于用真实与否来褒贬。听了袁忆箫的一番宏论茅塞顿开,对她更是钦佩,连连点头称“有道理”。

    两人来到一个咖啡馆。伍翼凡问袁忆箫:“你文科这么好怎么想着做医生?”

    “其实我想做老师不想做医生,我妈就是实验中学的老师,可我爸妈都希望我当医生。我没发现医生有什么好,反倒认为老师更好,和学生们在一起多快乐!”

    伍翼凡很惊讶,说道:“我也是想当老师,可我妈非让我学医,我根本对医学不感兴趣。”

    两人又多了一个共同话题,聊起了做老师的理想。在咖啡的柔滑下,各自聊得忘了点餐。最后在服务员的提醒下才想起。袁忆箫点了份牛排,伍翼凡点了份煲仔饭。

    当伍翼凡看着袁忆箫优雅地挥舞着刀叉时就想起了第一次吃西餐。那句“你没吃过西餐”忽地冒了出来,心里顿生羞惭。他感觉自己各方面都与她有差距。吃完饭,两人又聊了会儿就告别了。

    伍翼凡觉得与袁忆箫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也总有收获,可又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使之不能完全放松。

    回到宿舍,潘丝丽已来多时,正和关熙宪聊天。看伍翼凡回来,她拉他出去散步。伍翼凡刚和袁忆箫分开,心理频道还没有换过来,很不想和潘丝丽出去,也感到别扭,但又不便拒绝这位部门管家。

    来到无人的地方,潘丝丽说:“你知道吗?粟总对我们部门很不满意,对晁老板汇报说我们不贴合销售实际。其实他是对陈经理不满,想进一步逼迫陈经理走人。”伍翼凡惊讶地问:“你哪里听说的?”

    “粟总到处说我们部门配合不力——谁都知道啊!”

    “我们怎么配合不力?陈经理也很辛苦啊!这样说也不怕陈经理听见!”

    “那你没看明白。他是有意的,他就是要让陈辰启听见后主动辞职。这叫兵不血刃!”

    “真会玩手段!我们市场部怎么配合不力?陈经理怎么做得不好?销售业绩不行就怪我们!”

    “你可别乱说话!现在粟总把老板哄得好着呢,老板对粟总言听计从,要什么给什么。而且他现在提出培养直营队伍,逐步回收各省代理商的代理权进行直营销售——老板很支持。你可要认清形势向粟总看齐以后在公司才有发展前途啊!”

    “哼”伍翼凡鼻子里哼了一声。潘丝丽看他不以为然,又跟他讲利害关系。

    伍翼凡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想把自己的事做好其余一概不管不问。他认为粟总这种人很无聊很差劲,整天拉帮结派党同伐异不想着做正事,也认为晁老板眼拙看不清人。

    潘丝丽总喜欢跟他讲这些事,他提不上心,听了还觉得很烦。他觉得在这方面潘丝丽不如袁忆箫,袁忆箫不爱谈这些周遭琐碎。

    前两次都是袁忆箫主动,这个周末伍翼凡主动邀约。这天潘丝丽要买电磁炉和衣服约伍翼凡一起逛街,伍翼凡托称朋友结婚要去帮忙。

    这天非常巧合。黄昏时,伍翼凡在站台送袁忆箫上车时,突然看见潘丝丽提着大盒小包在站台等车。伍翼凡躲避不及,潘丝丽已经看到了他。伍翼凡不知所措,脸唰的一下红了,他迅速调整使自己镇定,天色灰暗掩饰了部分。他赶紧上前接过潘丝丽手上的东西,问道:“买了这么多?”潘丝丽问:“你忙到现在?”伍翼凡点了点头。此时,袁忆箫走了过来,伍翼凡的心怦怦直跳,又故作轻松地介绍:“这是我们公司的同事,恰巧碰到了。”然后,又对潘丝丽介绍:“这是袁医生,是——也是——来——车来了。袁医生的车来了!”伍翼凡正不知道怎么说时,老天救了一把,心里松了一口气。

    袁忆箫上了车走了,伍翼凡悬着的心这才落地。转身对潘丝丽说:“她也是来参加我朋友的婚礼的。”潘丝丽称赞“好漂亮”,然后定睛看着伍翼凡,感觉有点异样,问道:“这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伍翼凡忙解释:“不是,以前跑药认识的医生。”说着,眼光移到别处。

    伍翼凡庆幸公交车来的真是时候,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他是一个很不擅长说谎演戏的人,心底藏不住鬼。这次算是侥幸。

    伍翼凡不善于应付人际,何况面对两个女人,心里也同时住不下。总觉得这样不好,心底如同有贼。他觉得到了要做决定的时候了。

    他更喜欢袁忆箫,可以说是爱上她了,只是感到有压力。每次见面他都要为着装焦虑,担心言谈举止有失。总之,是一种让神经紧绷的心跳。而与潘丝丽接触就自然轻松得多,没有任何压力,只是少了一份吸引。

    伍翼凡爱袁忆箫不仅是因为漂亮和学识,还因为她身上有种高贵优雅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他。他以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孩。而相比,潘丝丽身上就缺少这种气质。伍翼凡认为袁忆箫的这种气质与她的知识分子家庭密不可分。

    他认为与袁忆箫交往的压力来自于两人现实中的差距。在工作、收入以及社会地位方面,伍翼凡都自叹不如,尤其做过医药代表更有体会。虽然他现在换了一份工作,但仍然有些不自信。伍翼凡这么想着就更有压力了。再想想潘丝丽,就不存在这些问题。

    面对两位女孩,伍翼凡委决不下。一个是大家闺秀,很爱却有压力;一个是小家碧玉,有瑕却很自在。可谓是各有千秋。

    伍翼凡脑海里又开始打起架来,两个女人相持不下。他又深陷选择焦虑症的煎熬中。

    伍翼凡不禁想起了程秉驰。以前左右为难时总爱向他讨教,但自从上次两人发生不愉快后就没联系了。伍翼凡也怕他笑话自己无脑,再说程秉驰也并非算无遗策。想当年,就是听了他的话导致追悔。

    想起徐芩琴,伍翼凡忽然觉得今天的境遇与当年十分相像——又是两个女孩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不过,与其说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袁忆箫和潘丝丽,还不如说是爱情和现实,这与当年一样。当年他选择了爱情,可爱情却最终抛弃了自己。这次是继续忠实内心还是选择现实呢?选择袁忆箫就相当于选择爱情,是否结局会一样呢?

    伍翼凡又觉得与当年不一样。这次的袁忆箫与徐芩琴更对应,两个人的家庭背景和学识更像,是精神层面的女孩,而潘丝丽与郝冬薇更像,是现实世界的女孩。

    伍翼凡思来想去,觉得应该选择袁忆箫,这就相当于当初选择徐芩琴一样。而且抛开其它,单纯从爱情角度来说,他也应该选择袁忆箫。于是下定决心,不再羁绊种种。

    随后的一周,伍翼凡约袁忆箫去博物馆。两人畅聊历史和文物如数家珍娓娓不倦。分别时眷眷之心在眼中缠绵,还商议下个周末去哪儿。

    每一次接触都是一次靠近,不论心灵还是身体,只差牵手一寸之遥。伍翼凡计划下个周末去荔香湾,他要在那里向她表白。

    潘丝丽感受到了伍翼凡的变化。他在闪躲,在回避。凭她女人的直觉,有人走进了他的心里,可能就是上次那个在车站偶遇的女医生。她紧张气恼。急切中想问个究竟,也想向他挑明将他拉回。因为她太爱伍翼凡了,脑海无时无刻不被他占据。

    她准备这个周末约他好好谈一谈,直接向他袒露心扉,不能再等了。

    伍翼凡期盼周末早日到来。他买了一条铂金项链,给自己买了一件风衣,然后掰着指头数日子。潘丝丽买了一套新衣裳和一双高跟鞋,精心准备着与伍翼凡的面对,恨不能第二天就是周末。

    袁忆箫也很期待,将日记本这个周末要写到的页张折叠了。她喜欢写日记,但不是天天写,逢着可写的日子才写。最近和伍翼凡交往的这段时间,她几乎天天写——记下两人的交往,记下他发的短信,记下点滴心动和快乐。

    然而,临时临了伍翼凡接到了出差的通知。不待周末,他就急匆匆赶去了陕西。

    伍翼凡感到很遗憾,只得等回来后再表白。袁忆箫将日记本的折叠页翻起,然后按照伍翼凡说的出差时间数到相应页张重新折叠。

    此时正值十二月年底,各个公司都在冲击销售指标,为一年划上句号。陕西的代理商也在拼命冲量,力图获取药厂的高额达成返利。

    伍翼凡去后马不停蹄地去医院讲科室会和协访上量,辗转陕西各个地市之间。他白天和代表忙完,晚上要准备第二天的宣讲和资料,有时弄到深夜转钟。不过,再忙他也会与袁忆箫发发短信。然而,他接到的电话最多的是潘丝丽的。

    今年的春节很早,伍翼凡返回时已近年关。不巧的是,在他返回时袁忆箫已被医院抽调去西部灾区支援医疗。两位情人的见面只能再次延到年后。

    今年春节伍翼凡打算回家。他有几年没回家很想念父母。现在工作稳定了,母亲在电话中也不再责难他了,父亲也再三催他回家过年,又想着年后与袁忆箫牵手,伍翼凡心里暖洋洋,归心似箭。

    回家的前一天,潘丝丽提出送伍翼凡,伍翼凡婉拒了。第二天,潘丝丽早早来到伍翼凡宿舍,手里还拎着两个礼盒。她将礼盒递给伍翼凡,凝视着他说:“买了一盒燕窝和一盒西洋参给你爸妈。”伍翼凡并未伸手接,看着她,眼光很快泛散开来,说道:“谢谢,不用!你寄给你爸妈吧!我爸妈身体很好用不着。”潘丝丽说:“我爸妈身体也还硬朗,你爸妈年龄大了用得着的!”伍翼凡摇头摆手说真的不用。潘丝丽将礼品向一旁扔下,嗔道:“这也退不掉!你拿回去吧!就说是你自己买的可以吧?明年我回家你再买个送我行不行?”伍翼凡立马赔笑道:“这个可以。那好吧!等你明年回家过年我再回敬你。”潘丝丽卷起袖子开始给伍翼凡收拾行李。伍翼凡阻挡不住,心里很别扭。

    一切准备就绪。伍翼凡拉上行李箱准备出发,正欲背包发现潘丝丽已经背上了。包有点大潘丝丽背着不协调。伍翼凡赶紧上前取,说道:“包太沉,你背着累!”潘丝丽挡住他手:“不重!我送你去火车站。”伍翼凡再三让她卸下来她都不肯。伍翼凡无奈,只得由她。

    去火车站的路上,伍翼凡一路不安,像个贼一样,心想万一袁忆箫支援提前回来碰见了就麻烦了。其实,潘丝丽送伍翼凡就是想看看谁在火车站等他,她要知道真相。

    结果,伍翼凡完全是杞人忧天,潘丝丽也未发现第三者。潘丝丽心里放松了不少,盘算着年后。

    伍翼凡挤上了回家的列车。火车像拖猪仔一般,车厢里的人塞得满满当当。伍翼凡一直站着,但并不觉得累,想着即将到家就激动万分。这是他有生以来离开父母最久的一次,有时在梦里还梦见他们。火车载着满满的期盼向家的方向驶去。

    家曾经很近,背上书包几分钟就能走到,而现在却很远,火车钻山越岭,暮驰朝骋。伍翼凡站得太久,偶尔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坐一下。他双腿紧紧地夹住箱子,唯恐坐垮掉,因为箱子里装着给母亲买的腰部按摩仪和给父亲买的颈部按摩仪。

    想着父母,伍翼凡眼睛湿润了。他想起了当年生活的点滴,也想起了自己内心这几年的委屈,一切都不易。对于他来说,家永远是一个港湾,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缺憾!

    火车一站一站地驶过,清晨到了省城。伍翼凡下了火车,从人潮汹涌中出站向长途汽车站走去。他知道有回家的早班车,却不想太早,避免碰见邻居问七问八,他现在发展得不成功不想碰见他们,想着购买傍晚到的车次。

    然而,来到长途客运站,厅里厅外蜂攒蚁集,挨挤不开,人群漫溢至马路边,都是赶着回家过年的人。伍翼凡站在外围想等人稍少再进站购票,然而火车站源源不断地涌出人群向客运站而来。他又担心票被售罄,于是只得挤入人潮向售票窗口挪移。最终在挤挤攘攘中排了近两个小时才买到票。

    看时间还早,伍翼凡拖着箱子挤出了客运站,但不知道去哪儿。去看望郭老师还是去会一会同学,他突然有些惝然,想了想决定谁也不联系。章耀东向郭老师告状,他已无脸见郭老师了,自己现在事业平平也不愿见同学,何况章昊洋占了他女朋友一事想必也传开了,更是羞愧见人。他想去省图书馆坐坐,但又唯恐碰见熟人,最后找了个人少的公园熬时间。

    省城一切如旧——灰暗嘈杂的火车站,灰蒙破旧的楼房,灰黑潮湿的街道,与光亮的s市完全是不同世界。不过,伍翼凡在榕岗洲呆过也就没那么大反差了,并没有刚去s市时那样的落差。相反,光鲜的s市角落里藏污纳垢并不使伍翼凡感到比省城强多少。省城虽然破旧,却更加真实质朴。伍翼凡不再鄙视曾经相处了五年的城市。

    内地的冬天很冷,不比s市。伍翼凡冻得鼻涕直流,一直熬到下午才姗姗去了客运站乘车。这期间,母亲打来电话询问到家时间。

    到家时,天色已暗。天空彤云密布,寒气袭人刺骨,随时有大雪降临。几年没回来,家乡也还是老样子,破旧的楼房,脏乱的街道,没什么改变。

    伍翼凡来到街口就紧张起来。左右两排平行并肩的楼房就像一个个站立的人,一楼的大门像蜚短流长的嘴巴,二楼的两扇窗户就像窥视的双眼,越看越令人畏惧和厌恶。还好,此时天冷又是晚饭时间,每家每户门前都空无一人。伍翼凡目不斜视地快速向街里走去。

    就在快到家门口时,右边邻居的门突然开了,伍翼凡吓一跳,是杨阿姨。伍翼凡上前喊“杨阿姨”。杨阿姨定睛一看是伍翼凡,说道:“凡凡!几年没见你啦。听你妈说你在s市搞得很好啊!”伍翼凡讪讪一笑:“还行吧!”杨阿姨上前几步,打量着,伍翼凡不由挺姿并脚。杨阿姨说:“越来越帅气啊!有对象了没?”伍翼凡笑着摇摇头。杨阿姨笑着说:“到时得找个大美女才般配啊!”然后抬头仰起脖子对楼上喊道:“闾姐,儿子回来啦!快下来开门啊!”

    那嗓门真大,恨不能将整条街的人喊出来。这声音在这冬夜空荡的街道里更是显得嘹亮。伍翼凡一怔,不觉左瞧右瞄像做贼一样。只听楼上伍父应道“来啦来啦”,声音更像广播。

    突然,右边门开了。伍翼凡立即变得紧张。只见一个人影走了出来,伍翼凡看不太清,赶紧喊道:“柯阿姨!”只听见“嗯”了一声,又听见“回来了”。伍翼凡“嗯嗯”边应着边疾步上前。

    “柯阿姨身体还好吧?”伍翼凡问。

    “还好!”柯阿姨说,“几年没见了。听说你在s市医院。”

    伍翼凡浑身不自在,挠着头支吾地“嗯”了声。

    一楼的灯亮了门开了,伍父喜眉笑眼地走出来。伍翼凡喊了声“爸”。伍父高亢地“嗯”了声,说道:“回这么晚!我和你妈都等得急死了!”又向邻居点了点头,然后上前帮儿子拎包。伍翼凡庆幸父亲下来的正是时候,否则接下来不知道柯阿姨会问什么。他从小到大对柯阿姨都有敬畏心理,看见柯阿姨就有些紧张,尤其那双眼睛。伍翼凡笑着对柯阿姨说:“柯阿姨,我上去啦!”柯阿姨点了点头。伍翼凡又对杨阿姨点头,杨阿姨点着头说:“快上去吧!我吃完饭去遛个弯。”说着走开了。伍翼凡赶紧进屋将门关上。心想晚回还是没能躲开这些人,下次要回更晚些才好。

    伍翼凡来到楼梯口对着二楼喊道:“妈!”伍母正在二楼楼梯口站着,应了声:“回来啦!”声音中有掩饰不了的激动。伍翼凡一步三阶地冲上了楼。

    伍翼凡看着母亲,发现母亲脸上的斑多了头发也白了些。母亲仰视着儿子,儿子黑了瘦了。两人眼中有泪光闪动。伍翼凡问:“妈,你身体还好吧?”伍母点了点头。

    来到客厅。伍母说:“你几年都不回来!自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起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么久!”神情略带伤感。

    “主要是太忙了!刚去,人生地不熟的。”伍翼凡说完就后悔了。只见伍母立刻慈容转厉颜,说道:“这不是你自找的吗?当初在省城做医生不是多好的事,要生得贱!那年真是让我怄得吐血啊!”伍翼凡低头不语。伍母接着说:“你在省城做医生该多好!我们离得近,你可以经常回来,我和你爸也可随时去照顾你。现在倒好,相隔十万八千里,见一面都难。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哟?我不知道你脑子哪里出了毛病……”母亲又开始唠叨。父亲把行李摆放好后,来到客厅打断道:“上去吃饭,吃了饭再说!”

    上了饭桌,父亲拿出两个酒杯,给伍翼凡倒上一杯,说:“这是刚打的粮食酒,好喝,你来一杯!”伍翼凡看见大玻璃酒杯说道:“这么大酒杯,太多了!”伍父说没多少。伍翼凡记得父亲以前用的是小杯,知道他的酒瘾越来越大,于是说道:“爸,少喝点,酒喝多了容易引起很多病!”母亲一旁说道:“跟这老家伙说了无数次就是不听,酒杯都跟他摔过几次,喝多了还跟我吵。哪天喝中了风我是不管的!”伍父笑着说:“今天不是你回来吗?高兴!爷俩干个杯!”

    吃饭时,母亲问:“你现在做的是个什么工作?我们都不了解。我还跟别人说你在医院里面。”伍翼凡说是产品经理,并解释了工作内容。伍母说:“没听说过。反正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工作,和医生不能比。你当初做医生不比这好?收入高人也轻松。你看你现在到处跑,人又黑又瘦像个什么样子!”伍父说:“当上了经理已经很不错了,也不比医生差!”伍母白了伍父一眼,说道:“你知道个啥?”

    伍翼凡心中愤懑,说道:“我开心我乐意!我就是不喜欢医生,现在更加讨厌!中国医生现在都是商人,心理都很扭曲变态,谈回扣谈创收比商人还精明!谈什么高尚职业?现在医生做得也憋屈,对自己的职业也不满。做医生有什么好?”伍母反驳:“没有十全十美的工作。但是医生比你这个什么经理强得多!”看母亲有了怒气,伍翼凡又软了下来,默默吃着。父亲立刻举杯说:“凡凡,喝酒!几年不回来,今天我俩多喝几杯。”伍翼凡端起酒和父亲碰杯。伍翼凡喝了一大口,然后夹了一筷子苦瓜咀嚼着。

    饭桌上,伍母愁容烦面地吃着,伍父和伍翼凡也不作声,除了碰杯说声“喝”。窗外不时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

    母亲随便吃了点儿就下楼了。伍翼凡和父亲继续喝着吃着。还是家里的饭菜合口,伍翼凡吃得香喝得润。父亲也不时给伍翼凡夹菜让他多吃。伍父边夹菜边说:“你妈在我不敢跟你夹菜,她就喜欢唠叨,说不卫生。我们爷俩又不是外人,谁也不嫌谁!”伍翼凡点了点头。伍父喝了口酒又说:“你几年不回来,我和你妈都很想你啊!”说着眼中泪光闪烁。又说:“你妈人没有坏心眼,就是嘴不好,爱唠叨说话刻薄。你别太往心里去。那年你偷偷跑去s市,你妈头发都急白了。口头上说再也不管你了,心里还不是为你操心。有时晚上说梦话还喊到你的名字。”

    伍翼凡有些感伤,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将杯中酒一干而尽,然后又满上一杯。接着伍父讲了家里家外这几年的变化。两人边叙边喝,直至菜尽酒残满面红光。

    吃完饭,伍翼凡抢着洗碗,伍父硬是不让。伍翼凡是不想与母亲单独在客厅。来到楼下,伍翼凡开始清理行李,东摆摆西挂挂。然后拿出腰部按摩仪给母亲。母亲看了说:“不便宜吧?你在外面不容易,不要乱花钱!”伍翼凡答道不贵,然后拆开给母亲戴上并接上电。按摩仪“嗡嗡”的振动起来。伍母感到腰部一阵暖流,闭上眼静静地躺着,说道:“还是自己亲生的好啊——知道孝顺!换着隔一层都不会管你这些。”伍翼凡又忙着拆开颈椎按摩仪,等父亲下来。

    父亲洗完碗筷下来后,伍翼凡将按摩仪递给父亲并介绍。伍父激动地说:“你还惦记着我的颈椎啊!谢谢好儿子!”伍父戴上后很享受,笑着说道“好舒服”。

    伍父怕伍翼凡一个人无聊,于是边按边跟他拉话。一会儿问s市的菜价,一会儿问s市的天气。

    不一会儿,伍母按摩的时间到了。伍翼凡赶紧问感觉怎么样,伍母点了点头。伍母解开了按摩仪,问道:“你刚才说菜价那么贵,你一个月工资多少?能攒几个钱?”伍翼凡答道:“一个月七八千,我住宿舍吃食堂不花钱,出差有补助。”伍母摇头:“那一年也就七八万。在s市这点收入算低的。新闻报道s市现在房价一两万,省城才三四千一平。你这点收入在那里什么时候能买个房啊!如果你在省城当医生压力就小多了,我们还可以贴补你。”伍父说:“慢慢来!随着工作经验增加收入也会越来越高。”伍母听了,斥道:“收入增长哪赶得上那房价呀!你知道啥呀!”

    “不用你们操心,这些我自己想办法!”伍翼凡说。

    伍翼凡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压根就没考虑这方面,再则工作不稳定,更不会想这些,现在谈起才发现这是一个事。s市的房价他是知道的,确实一路高歌猛进,他只能寄希望于以后多赚钱。

    一会儿,伍父的颈椎按摩仪时间到了。伍父说:“真舒服,脖子轻松了一大截!”然后对伍母说:“你试试!”说着便取下走到伍母身边给她戴上。伍母用手一挡,说道:“满嘴的酒气,离远点,我自己来!”伍父回到原位坐下。伍翼凡把腰部按摩仪给父亲戴上,说道:“你们每天把腰和脖子都按一遍,换着来!”伍父乐呵呵说道:“这都是享的儿子的福啊!”

    伍父按了片刻突然转过头笑眯眯地问伍翼凡:“你找了对象没有?我和你妈还想着抱孙子。”伍翼凡脑海立刻浮现袁忆箫,露出了笑容。只听母亲说:“房子都没有,谁跟啊?现在哪个女的不现实?在s市更是这样,谁不想在那里有个窝留下来?”又是这个现实问题,伍翼凡顿时像浇了盆冷水。

    伍母面露讥笑地说:“隔壁老柯说超超在上海要找个上海女的。我心想上海女的看得上他。上海女的眼高于顶,都想嫁老外,再差也会找个本地的。他个外地的,房子还是单位给的,上海姑娘怎么瞧得上眼。她完全不知道行情!”伍父说:“那说不准!也许就有上海姑娘喜欢超超呢。”伍母斜了伍父一眼说:“你懂个屁!上海女的见的世面多,想得开,又精明又现实。你以为是当年我们那个时候穷得叮当响。”伍父反驳道:“那隔壁杨彩兰的女婿呢?是农村的。她丫头和彩兰两口子都没嫌弃呢。”伍母脸一板说道:“你是尿又灌多了跟我杠上了?彩兰的银娥蠢得要死你不知道?脾气还大,谁敢要啊?只能找个农村的,还穷得拉荒,房子和拖拉机都是彩兰买的。”伍父说道:“我还好,没喝多!”

    “那只是一个用来配种的绣花枕头!啥事不想干,整天靠着岳父岳母两个老的。这叫女婿?要着有鬼用!彩兰那是没办法,生了这么个倒霉丫头。”

    “他们能接受就行,你操什么冤枉心?”

    “这不是你挑起来的吗?我说的是实话,你插什么言?喝多了滚到房里去躺尸!”

    “我没喝多,清醒得很!我怎么就不能说两句?只听你一个人讲。”

    “又不懂又喜欢插话,尿灌多了还更来劲。把那嘴巴打两巴掌就好。”

    “今天儿子回来了不要吵!”

    “谁跟你吵?你在那里插什么插?”

    “我不想跟你吵。平时骑在我头上骑惯了!”

    “谁骑你头上了?我多想跟你吵?灌多了还不承认……”

    伍翼凡摇头叹气,疲惫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从小到大就听父母吵,耳朵很脆弱。只要他们一吵,他脑袋就要爆炸,恨不能离家出走。他很羡慕那些安静安详的家庭,自己家却总是那么纷争狂躁。

    伍翼凡把头蒙进被子里,可依然能听到争吵声,于是将耳机塞进耳朵里把音量调至最大。可他心里却难以平静了。自己连房子都没有拿什么追求袁忆箫呢?袁忆箫的父母会不会也认为自己只是一个绣花枕头呢?自己不仅没房子工作还一般,他们能接受吗?会不会嘲笑?虽然袁忆箫不是那种现实和势利的女孩,但这不能成为自己可以空手追求的理由。即使袁忆箫不会介意,可自己的自尊心也过不去啊!

    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现在却住进了伍翼凡的大脑占据了高地。虽然戴着耳机听不见母亲的声音,但母亲的那些话却在耳边萦绕。他突然感觉压力很大。

    晚上接到袁忆箫发来的信息,他简单地应付着,心中惶惶惑惑。对于潘丝丽的短信更是长话短说,不想多讲。

    父母的争吵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窗外偶尔有鞭炮声传来,房间里很安静,伍翼凡却怎么也睡不着。直至凌晨才头胀脑昏地睡去。

    早上,一阵敲门声把伍翼凡吵醒。只听母亲喊道:“还不起来吃饭,要睡到什么时候?”伍翼凡睡眼惺忪,含混地回道:“还睡一会儿。”过一会儿,伍母又喊门:“起来!起来!睡了这么长时间。早上不吃早餐容易得胃病。”伍翼凡烦躁地回道:“我不想吃,只想睡。”只见伍母强行打开门冲了进来,将伍翼凡的被子一掀,说道:“别睡了,起来吃饭!现在都十点了。不吃早餐容易得胃癌。很多人都有胃病,我跟你爸就没有,我们按时吃饭。你起来吃,吃了你要睡再去睡我不管。”伍翼凡无可奈何只得起床。

    天气真冷,伍翼凡直哆嗦,真想在床上多偎会儿。s市风暖日丽,回来很不适应,脸上起皮,脚跟裂口。

    伍翼凡正上洗手间,只听外面有人喊道:“闾姐!开下门,我是翠芳啊!”伍母来到窗子旁边对楼下应道“来啦”。伍父三步并两步来到楼下开门。一位中年妇女走了进来,说道:“凡凡回来了?”伍父说道:“回来啦,昨晚回来的。”

    中年妇女上了楼,伍母笑脸相迎,问道:“咋啦?有事啊?”中年妇女对伍母说:“凡凡昨天回来的?人呢?”伍母下巴指了指洗手间,说道:“在上厕所。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中年妇女答道:“听彩兰说的。”然后,她将伍母拉到另外一个房间说:“街东头曾嫂子托我跟她的晴晴找个对象。那丫头你见过的,人长得漂亮,圆脸有福相,又是大学毕业,条件没的说,就是还没对象。曾嫂子急啊!我觉得跟你家凡凡很般配。刚好凡凡回来了可以见上一面。”伍母眼珠子转了一下,笑着说:“晴晴那丫头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啊,还没对象啊?等会儿我问问凡凡看他什么意见。”又表情为难地说:“现在的年轻人你知道,我们都搞不懂,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根本不听大人的。我先问问再说!”中年妇女点头,说道:“凡凡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个乖孩子,很听话。你跟他说说让他和晴晴见一面,行不行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说完就向外走,说道:“我走啦,等你消息。”伍母客套挽留,一直送到楼下门口并说:“有空常来!”中年妇女点点头,说:“等你回话。”

    伍父问什么事。伍母说:“翠芳来说媒——曾嫂子屋里的晴晴。”伍父喜笑颜开,说:“那可以啊!那个丫头我看见过,个子高高的,大脚大手,和我们凡凡还蛮般配的。”

    “我不喜欢!那丫头长的有点胖,脸盘很大不好看,小时候就有点好吃懒做。凡凡娶了她还有好的?”

    “小孩不都有点好吃懒做吗?那时不懂事!再加他家人都有点胖,是遗传。”

    “反正我不看好那丫头,那不是个持家的。”

    “你还是让凡凡去见见,没准凡凡喜欢呢。”

    “不行!”

    伍翼凡吃完早餐,伍母压根不提这事。伍父也不敢提,他昨晚被伍母赶下床。伍翼凡也不会问,他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不关心,也厌烦见这些人,反而庆幸刚才在洗手间错过了。

    伍母下午给翠芳回电话说伍翼凡现在以事业为重没心思谈恋爱。

    伍翼凡回来在镇上越传越开,以前中学的同学找上门来拉他去聚会。正逢过年,在外地的同学回来不少。伍翼凡并没打算见同学,好几年才回趟家只想在家好好待几天,也想好好休息一下看看书。

    同学聚会在一个酒楼。伍翼凡到时,包厢里两桌麻将打得碰碰响。大家跟他打招呼,茶几旁沙发上几个女同学微笑着跟他腾挪地方,伍翼凡纷纷点头回应。伍翼凡刚坐下,一个姓邱的正在打麻将的同学就问:“翼凡,你现在在哪里发展?”伍翼凡如实讲了。邱同学说:“s市好啊,哪天我混不下去了就去s市找你啊!”伍翼凡点头说好。只听另一桌一个打麻将的同学说:“s市有啥好的?都是外地去打工的!你哪天混不下去来找我。”伍翼凡听出来是一个姓褚的同学,脸色一沉。只听姓邱的同学应道:“好啊,褚总!到时去找你可别不理我啊!”褚同学说道:“怎么可能?我那正缺人,你要来随时来。”说完打出一张牌,口里喊道“红中”。

    这个姓褚的同学原来是班上一个调皮捣蛋货,成绩很差,勉强混了个中专就上社会了。上学时,伍翼凡很少跟他交往,两人是不同世界的人。伍翼凡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而褚同学却是放弃对象,在班上排名总是倒数。他上社会早,现在和亲戚合伙开了家公司,代理销售卫浴产品。当年长得猴瘦矮小,现在变成了脑满腰圆,老板样十足。

    伍翼凡想回怼几句,却一时没想好措辞。其他同学看伍翼凡脸色不好,就主动岔开话题,闲叙其他。

    待伍翼凡想回怼时又说不出来了,错过了最佳时间再去缠纠显得自己不大度,而且那褚同学狗嘴里不可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再讲出些胡言冲语只会更难堪。可不回怼一句又如鲠在喉不畅快,犹豫间一直含而不发。还是当年几个要好的,也都是几个成绩好的互相聊了起来,才冲淡了心情。吃饭时,他们也挨着坐在了一起。

    桌上同学间相互敬酒。褚同学谁也不敬,专等其他人来敬。几个成绩好的并不睬他。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皆有些微醺。就听褚同学开口说道:“当年我成绩不好,谁都不看好我,老师也说我没出息。可现在呢?”他说着说着站了起来,挥手展势地说道:“现在我开公司当老板了,一年赚百八十万,开的是奔驰。成绩好又咋地?一个月能赚几个钱?会读书有啥用?还不是去打工。有老板说上大学就是去打工的。我的公司现在招的都是大学生,我说东不敢往西。我今天的成功就是对当年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的打脸!”这一席话把那些当年成绩差憋屈的同学情绪调动起来了,纷纷站起来给褚总敬酒,说道:“还是褚总威武!”

    褚同学如此狂妄让那些成绩好的同学很不舒服。其中一个姓耿叫耿军的同学当年与褚同学打过架,现在正在外地找工作更是不爽。借着酒力站起来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成绩好是成绩好,赚钱多是赚钱多,两码事。这都只能衡量人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各走各的道,谁也不羡慕谁!我倒没有什么偏见,但有几个钱就嘚瑟那是肤浅!读书确实不一定能保证多赚钱,但会使人变得有修养有内涵!”成绩好的那几个人露出喜色,伍翼凡也笑了。褚同学脸一板说道:“别讲那些大道理!有本事不为了那几个钱打工和我一样当老板!”耿同学也不甘示弱,说道:“至少我不被钱奴役视钱为上帝充满了铜臭!”

    两人恶目相向,剑拔弩张。桌面火药味十足。几个女生立刻叫到:“别争啦!今天是同学聚会不是来攀比的,也不是来争辩的。同学聚会不容易,请大家珍惜缘分!”桌面这才缓和。耿同学觉得与姓褚的这种人计较不值得,如同对牛弹琴,于是坐下来吃着,与身旁的人敬酒碰杯。那帮成绩好的同学也应和,流露出胜出的神情。

    伍翼凡单独敬了耿军一杯。他很羡慕耿军,心想什么时候能变成他那样口直心快不瞻前顾后就好了。之后,他跟耿军保持着一定联系。可后来当耿军去了s市时,他却回避了。

    过不多时,有人就称有事起身要走。其他人也就此作散。就在大家结账均摊时,褚同学站起来说:“服务员,我来埋单。今天我全包了!”耿军掏出均摊的钱丢在桌上走了。

    伍翼凡也起身将钱放在了桌上走了。他想以后不会再参加同学聚会了,这种攀比炫耀没意思。

    天气越来越冷,天色整日灰蒙阴沉,凛雪随时将至。

    伍翼凡在家待了三天就待不下去了,因为不断有不速之客。他只想安静地一个人待着,翻阅一本书香,慵懒片刻时光。而春节却是人们走动交亲的时节。这一天又有人来说亲。媒人上下打量伍翼凡,使他极不自在想立即逃离。

    这次介绍的女孩在s市工作。伍翼凡庆幸的是该女孩今年没回来留在了s市,否则这种相亲见面他受不了。伍母当场表示留个电话,然后对伍翼凡说:“你回s市后联系一下见个面,这么好的女孩好好处一处。”

    媒人满意地走了。伍翼凡将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折叠起来并不打算联系。他现在心里只有袁忆箫。

    只听伍母说:“你现在还是把事业搞好,以后买了房子再找对象。没房子最后是谈不成的。这个女的不用来往,谈得不好传回来不好听。我们这里的人喜欢添油加醋地瞎讲瞎传。”伍翼凡不解地看着母亲。母亲摇头叹气说道:“如果你当医生,还轮得到这些人上门!”伍翼凡听着就烦,进了自己的房间。

    伍母反复强调房子,将房子与婚姻密切挂钩让伍翼凡很怅然。现在他根本不可能买房。不过,母亲说的也不无道理。房子是个避风港,女孩子需要安全感。女孩子嫁人需要有房一点不过分,可现在自己没有能力购买。按照母亲这么要强的人来说,那就没有谈恋爱的资格。

    当这个现实问题反复冲击伍翼凡的大脑时,脑细胞便停不下来了,整日纠结其中,折磨得他寝食不安,心底掀起了阵阵波澜。

    大年三十全家围着电视看春节晚会,伍翼凡坐在中间,如同小时候。以前每年过年看春节晚会都是他很期待很激动的事情,期待那些偶像明星,期待那些引人发笑的小品,同时也是家里一年中最安静最快乐的时刻。

    春节晚会爆笑的小品过后,四周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远近交耳。电视机的声音淹没其中忽大忽小。父亲如往常拿出一挂鞭炮,准备放完就去洗了睡。今天他累了一天,炸蒸煨煮从早做到晚,精心准备着过年的美食。今年儿子回来过年,更是多做了好几样。母亲开始用腰部按摩仪,她今天给伍父打下手站的时间很长。

    伍翼凡从父亲手中拿过鞭炮要去放,伍父不肯,说:“我来放,免得不懂事的小孩乱放冲炮炸着你!”伍翼凡不放手,拿着鞭炮下了楼。伍父再三嘱咐:“就在门口不走远啦,放了就上来!”

    街道漆黑寒冷,孩子们燃放的烟花温暖地照亮了街道。四处弥漫着火药气味,这是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孩子们兴奋地玩闹欢呼着。

    伍翼凡将鞭炮展开平铺在地上。儿时他会将这种挂鞭拆散成一个个放在兜里,然后左手拿根带火星的小木棍,右手掏出一个鞭炮在棍上点燃扔出一个响。那算是儿时的一个快乐。现在小孩都玩烟花,没人那么玩了,也不安全。伍翼凡点上一支烟,将烟头对着引火线。引火线“嗤嗤”的燃了起来,伍翼凡赶紧转身,炮竹“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鞭炮威力十足,特别响亮,弹飞起来的炮竹屑打在伍翼凡身上。伍翼凡躲在门内注视着。突然,鞭炮不响了,没了火光,静静躺在地上。伍翼凡等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反应就走了过去。原来地上有一小滩水渍,鞭炮燃到水渍处就熄火了。伍翼凡拾起鞭炮移至干处,把引火线的水捏挤一下,可引火线点不着。他只得将浸湿的一节鞭炮截断扔掉再点,可还是点不着。干燥的引火线吸水性特别强,水顺着引线直渗如同鞭炮燃放时沿线直窜。伍翼凡只得再截取一段,才点燃。可那鞭炮燃放得再也没有开始那么欢腾了!

    伍翼凡放完鞭炮上楼。父亲在洗脚。母亲已经振完腰准备去洗脸,问:“怎么去了这么久?鞭炮中间怎么停了?”伍翼凡解释了一下。伍母说:“过年的鞭炮放到半路熄火不是好兆头。”伍翼凡笑着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

    父母洗了回房睡觉去了。伍翼凡呆呆地坐在电视机旁,空洞地看着画面,也不知道里面说的什么唱的什么,只见不时有观众笑着鼓着掌。

    连续不绝的鞭炮声让伍翼凡心思烦乱。他想着袁忆箫,脑海里不断迸出母亲说的那些话。

    伍翼凡想起上次和袁忆箫一起看电影时,一个认识的医生看见他俩在一起眼神怪怪的。伍翼凡知道,女医生的老公大都是一些具有稳定和名分工作的人士,比如政府机关或大型国企、事业单位等部门的头头脑脑,他以前认识的好几个女医生的老公都是这种。在医生群体眼里自己的工作是不入流的。

    伍翼凡又想起一位关系好的医生曾跟他说过:“小伍,你的工作不是很稳定,否则我给你介绍个好对象。女孩长得漂亮,和你很般配,父母都是银行的,家里条件好的很!”伍翼凡当时有女朋友,这话没往心上去。现在想来,人们都怀有门当户对的心理。其实他也知道袁忆箫内心对他的工作也不满意。他还记得离开红树林医院时,她说医药代表不是很正式的工作。虽然现在换了个工作,可这些工作在他们眼里依然排不上号。想到这些,伍翼凡的自尊心很受伤。

    袁忆箫的父亲是医生,母亲是老师,家庭环境优越,文化氛围浓郁,而相比自己的父母和家庭就很一般了。又逢自己没房子,工作又很一般。袁忆箫的父母能接受自己吗?即使勉强接受,自己的压力该有多大啊!

    伍翼凡越想心底越糟。他给袁忆箫发了条“新年快乐”的短信便想睡觉了,唯有双眼闭上睡去烦恼才会停止运转。看见潘丝丽发来的祝福短信他回了个“新年快乐”便关了机。

    夜里,伍翼凡做了个梦。梦见袁忆箫的父亲对袁忆箫说:“你要找个同行,这样有利于你的技术提高,找个卖药的怎么行……”她父亲说着说着变成了一个母亲模样,并面带讥笑神情对自己说:“你这个样子怎么配得上我家女儿?你别误了她一身!”这个母亲模样的人长相忽而又像是自己的母亲,他分辨不清。

    醒来,伍翼凡很悲丧。面对袁忆箫,他感到压力实在太大。又不觉想起当年那个选择。如今与当年那个情形还略有不同。当时徐芩琴的父亲是认可自己的,而且答应让其留校任教,但袁忆箫的父母肯定不会满意自己的现状。前者还可以融入,后者根本无法以同等地位融入其中。伍翼凡想着想着天平又向潘丝丽倾斜。

    第二天大年初一有人上门拜年,点着要看伍翼凡。伍翼凡只得起床来打照面。客人关心地问工作问收入问对象,伍翼凡赔笑作答。听说伍翼凡在医院一个月收入有一万多,客人羡慕地点头称赞。这是母亲让他这么说的。伍翼凡说谎极不自在,未开口脸先泛红,眼光闪躲飘忽。

    初二又有人上门,伍翼凡疲于应付。他觉得自己像个动物园的动物被人观看打量,回答着同样的问题,不时说些让自己脸红的违心话,实在难受至极。伍翼凡提出明日返回s市,父母不肯。伍翼凡执意要走,父母要他必须过了初三才能出门。伍翼凡只得答应。

    初三依然有人上门打扰。伍翼凡应付完后就直接去了车站买了返程票。

    晚上,伍翼凡收拾行李,伍父拿一些家乡特产食品给伍翼凡带上。伍母单独跟他说:“既然你选择了这一行,我们也说不动你,那就好好干,干出一番事业!”伍母从卧室里拿出一双布鞋,说道:“小时候你喜欢穿我做的布鞋,我记得有一张照片是你穿着新布鞋在一棵小树苗旁站着。很多年都没做了,知道你要回来赶着做的。现在手艺还没忘,当做一个乐子。你试一试!”伍翼凡突然很感动。

    白白的鞋底黑黑的鞋面,鞋底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看着十分亲切,不觉眼中有泪在打转。试了试鞋,脚迅速找到了当年的记忆,很贴合舒适。伍翼凡望着母亲说:“妈,我会好好干不辜负你和爸的!”伍母点了点头。

    初四,窗外一片白茫茫,天空纷纷扬扬地落着雪花。阴晦的天空在昨夜终于坚持不住了。

    伍翼凡上了返程的车,到了省城又换乘火车。沿途他都没心思欣赏窗外的雪景,想的全是与袁忆箫之间,母亲的那些话和讥笑神情也相伴不去。是该追求还是该放弃呢?他心中一片烦乱。

    翌日早上火车到达了s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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