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头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巨大而崎岖的山岩落堵住顶端的出口，竖直甬道顷刻间陷入黑暗之中。
而栗山阳向在被人抓住时的第一反应是从口袋里抽出那把刀，朝斜前方掷了出去。
被机器凿穿的岩壁并不齐整,好在那些坑坑洼洼的起伏在硌人的同时，也提供了不大不小的缓冲。
四个下落的生物滚作一团，在磕碰几次后终于找到重心——栗山阳向的左臂虽然外层有所融化，里面还是冻得梆硬,敲起米戈来顺手得不行,很快就将可怜的外星生物们垫在了身下。
两只怪物叠在下方，栗山阳向在落地前反握住松田阵平的手腕，将人按在了自己身上。
落地的闷响淹没在机器工作时发出的轰鸣里。
米戈柔软的躯体在减震上起了大作用，上方的两人则借这个机会向旁边一滚，卸去坠落的力道。
在剧烈的晃动中，栗山阳向撑着左臂直起上身：“没事吧？”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了也等于白说。
这台机器运作时发出的噪音太大太吵,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了些什么,更别提对方了。
头顶落下的岩石遮住了所有光线，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
视觉和听觉都暂时被封闭,青年只好用完好的右手拍拍对方肩膀，然后感觉自己手腕被握了一下,接着身上一轻。
看来是没什么大碍。
栗山阳向支着左臂坐起身，右手在口袋里摸索一番，从里面取出自己的手机。
光线照亮了漆黑的甬道——作为半个自由落体专业户，栗山阳向有着丰富的在下落时保全口袋里东西的经验。
当然，有时候也需要一点运气。
自己伤了可以恢复，东西坏了可就真的坏了！
先前扔出去的刀落在机器边缘处，全靠刀柄卡着才没从缝隙里掉下去。栗山阳向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将之捡起,这才回过头，关切地去查看两只米戈的状况：
最下面那只小体型米戈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反倒是垫在中间的那只身躯已经软了下去，膜翼边缘还挂着残留的冰霜。
虽然这里面也有自己用它们垫背的原因，而且现在说话谁也听不见，但栗山阳向还是嘶了一声：“这可不太妙。”
米戈承重的上限是同体型的人类，这意味着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失去了唯一能带人起飞的外星载具。
虽然上面的出口也已经被堵住就是了。
只是该怎么说呢？
还是那句老话，如果只有栗山阳向自己，他就不会考虑究竟该怎么从这里出去。
突然亮起的光线不算强烈，但松田阵平还是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才适应。
脸颊左侧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大概是擦伤，对于目前的状况来说并不算什么。
而且，适度的疼痛能够让人保持冷静，心平气和。
他看向蹲在幸存米戈前的青年，光线照出对方的口
型似乎正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但声音几乎全被机器开凿岩石发出的噪音掩盖——并且后者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机器如此，地震也是如此。脚下的土地仍然在摇晃。
无论是思维还是直觉都十分敏锐的警官已经隐约猜到青年避开所有人独自留下的目的。
“喂！告诉我！”栗山阳向不会心灵感应，他只好扯着嗓子冲唯一幸存的米戈大喊，“这玩意要怎么关？”
——他要来关掉这台采矿机。
仅剩的米戈趴在轰隆隆震动的机器上，最具威胁的两只钳子无措地被压住，茫然得像是即将下锅的螃蟹。
不过，现在威胁着它的倒不是什么热锅，而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人造冰锤。
旁边还很可怕地倒着一只同类软塌塌的身体。
这种生物能不能理解恐惧的情绪尚且不谈，不知道是否是宇宙中智慧生物的共性，米戈显然拥有强烈的求生本能。
栗山阳向本来有些担心机器本身的振动会影响这些依靠共振交流的生物，但很快一个虚弱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在那边……”
看来它的接收器官可以在这些噪音中分辨出人声。
而且还会心灵感应的法术，栗山阳向承认自己稍微有些羡慕这点。
想来也是，这本来就是米戈从外星带来地球的机器，它们必然拥有在噪音中与同伴交流的能力。
将半边手机轻轻叼在口中，右手拎起虚弱的外星生物，青年在晃动中来到对方指示的位置，看着严丝合缝的外壳不由陷入沉思。
还好浅井成实给他留了把刀——
哦，现在暂时用不上了。
栗山阳向将米戈往旁边地上一放，左臂轻而易举地将其按住，空闲出来的右手取下口中手机，乖巧地给正在外星生物指导下操作复杂仪器的技术人员充当一盏安静的照明灯。
没过多久，震动与轰隆声全部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静谧笼罩在四周。
静得栗山阳向差点以为他右边的耳朵也跟着一起聋了。
“咳，我说……”
他清清嗓子，迅速将过大的嗓音调小，同时一并矫正了本来有些失衡的感官。
“我知道刀具平常很难伤害到你们这种生物，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关掉机器后我能听得很清楚，你现在连维持身体本能的共振都很艰难。”
青年脸上仍挂着笑容，刀尖却已经瞄准了米戈的躯体，在手机不均匀的光照里，连最温和的笑容都变得阴森起来。
“所以，接下来也请老实回答我的问题，这样对大家都好，是吧？”
松田阵平将视线从眼前前所未见的复杂仪器中拔出来，百忙之中抽空瞥了青年一眼。
能明显感觉出来，对方在对待人类与其他生物上有着明显的态度区别。
双标的栗山阳向拎着刀逼问：“这台机器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们带来地球的采矿机，独特的外星技术，人类
很难理解。”停顿了好一会儿，这只米戈才模仿出一种死板的音调，“为了不引起人类注意，我们几乎没在这座岛上使用过……你们已经看到了，它有一个明显的副作用。”
所以他猜得没错，米戈们利用这台采矿机引发地震，从而使山体坍塌，掩盖它们来过的痕迹。
栗山阳向顿了顿：“只要它一开启，就一定会引发地震？”
这只米戈安静了片刻，躯体尽头的椭圆球体缓缓抬起，短小的触手微微晃动：“你也被困在这里，人类，你想知道能不能借助这台采矿机的力量出去。”
不能小看外星生物的智慧。
它们在一些领域拥有领先于人类的科技，即便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求生欲望也驱使着它极快地学会并模仿出了谈判的狡猾。
“人类，把武器放下，我们可以做个交易。”这只米戈嗡嗡振动着，“的确，采矿机的运行会引发地震，但震级大小却与它的运转模式和位置有关。你掌握不了外星科技，但我的经验可以帮助你们——”
松田阵平头也不抬地插了句嘴：“死了那么多同类，你不在乎？”
“仇恨和其他感情都是人类的特权。”米戈回答，“我的种族没有感受情绪的能力，我和你们一样，只是想要活下去。”
栗山阳向微妙地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仍然平稳：“你的经验？”
“通过控制深度与运转模式，将引发的地震强度控制在无害的范围里……但这样仍然很容易引起人类的注意，所以我们一次都没有在这里使用过。”
受限于硬件，米戈模仿出的声音仍然单调死板，但青年已经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听出刻意释放的善意。
虽然没有情绪感官，但这些生物在极力学习并模仿人类——没有感情的生物企图利用扮演出的虚假感情混入人群当中。
栗山阳向垂下眼帘，掩盖住其中明显的反感。
“还可以这样？”
松田阵平终于抬起头：“具体要怎么做？”
“有些步骤要等机器开始运行后才能操作，人类无法从噪音中分辨出声音，但我已经没有力量再使用刚才的传心术了。”米戈的声音依旧死板，但此时刻意弱了几分力道，“我只能亲自操作。”
虽然它看起来很虚弱，但谁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只是此刻真假也并不重要，这只是交易的筹码。
“反正你也说了人类没法掌握这台外星仪器。”松田阵平无所谓地耸耸肩，“虽然刚才被指示着操作了，但我的确什么也没搞明白，只是你不愿意说清楚的话，我们也很难相信你啊。”
米戈那椭圆脑袋上的短小触手纷纷弯了下去——比较接近人类理解的形象说法是，它用那些小触手挠了挠头。
“机器现在离地表已经有些距离，有了基本的深度条件，通过调整机器的运作模式，就能将地震的强度控制在一个无害的范围。”
松田阵平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深度目前无法改变，重要的就只有
机器的运行。”
就是这么个道理。
就着手机的轻微光线，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复杂的结构上。
如这只米戈所说，外星科技与地球技术有着显著的不同，在没有任何了解的前提下，直接面对这样复杂精密的仪器，就像小孩子刚开始认识世界一样茫然无措。
连操作都搞不明白，就更别说研究其中的原理了。
不过……
他又不是一般的小孩。
自打记事起，他就在拆家里的东西了，何况这只米戈刚刚才用心灵感应教过他如何关闭这台机器——
机器启动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耳畔时，米戈的声音与之同步响起：“我没有教过你任何有关它原理的知识。”
“是啊，只有‘扳这个一下、按那个一下’这种白痴都能听懂、但具体代表什么却完全不明白的命令。”
但是……
“机器是会对操纵者做出回应的事物，越是精密的仪器越是如此。”他头也不抬地说，“每进行一个步骤，它都会用自己的变化告诉我，这一步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虽然你什么原理都没讲，但给出的步骤与仪器本身的回应组合在一起，足以让我明白究竟要怎样才能使它……”
话音未落，重新运作起来的采矿机隆隆的噪音顷刻间便盖过了所有生物的言语。
栗山阳向猛地朝前一扑，伸手抓住上面唯一可以抓握的位置。
紧接着，这台六米见方的采矿机便倾斜着抬起，坚硬的凿子击穿面前的岩层，碎石块从他身边飞向后方，机器带着震耳欲聋的隆隆声，朝前方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