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几缕阳光钻过云雾间隙,映照在黑色镜框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碎光。
栗山阳向眯起眼睛,维持着倒吊的姿势举起那副墨镜,透过深色镜片、透过流动的浅雾,看到一轮散发着光辉的模糊太阳。
“喂。”头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冷静一点,在这种高度,掉下去的话可就真的完了。”
栗山阳向缓慢地眨了眨眼:“我觉得我现在十分冷静,并不慌张。”
……倒是看看现在的场景再说这种话啊。
松田阵平自认还算是临危不乱的类型。但即便如此,刚从精神世界的地震中回过神,就看到那名凭空出现的陌生青年自座舱边跌落,他的大脑也难以避免地产生了一瞬空白。
好在身体被潜意识操控着及时扑了过去,堪堪拽住对方。
现在,他必须将精力都放在抓住对方上——而且旁边还蹲着一只虎视眈眈的怪物。
怪物。松田阵平试图将它的轮廓印在脑海中,却勾起一阵令他皱眉的疼痛。
“我会想办法救你上来。”他强忍着头痛冷静道,“在此之前,请你保持冷静,不要乱晃。”
栗山阳向贴心地告诉他:“没关系,你可以直接松手。”
他说得很真诚,但显然对方并没有将这句话真当回事。
青年微微叹了口气,随手将墨镜合拢:“好吧……那就麻烦你再抓紧一点,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短暂的剧烈晃动。”
说完,他原本呈现放松状态的肌肉瞬间绷紧,右脚勾住一条横出的钢筋,倒悬的上半身在半空荡了两个来回,在最低点时骤然发力,顺着惯性向上方高高荡去——
松田阵平适时松手,看着青年用翻滚卸去力道,翻身坐在摇晃的座舱里朝他伸出手。
“喏。”栗山阳向将墨镜向前递去,“刚才掉下来的,应该是你的东……”
话音未落,他猛然后仰,在剧烈摇晃中用翻滚躲开猎犬的舌笞,扶着愈发凄惨的墙壁残骸抬起头,沉闷的枪声已然响彻耳畔。
“砰!砰!砰!”
咽下没能及时说出口的劝阻,栗山阳向朝猎犬望去,几枚弹壳正从怪物脑袋上弹开,坠入周围的云雾。
在枪声结束的下一秒,松田阵平立刻扑向另一侧,利爪在他原先站立的位置撕下块卷曲的铁皮。
不慎撞上座椅的手臂一阵发麻,手槍脱手而出,循着重力滑向另一侧,卡在夹角处。
“子弹伤不到它。”栗山阳向的提醒姗姗来迟,“或者说,所有普通人类能使用的物理手段都是如此。”
松田阵平甩了甩手臂,发现自己竟然不觉得惊讶。
他亲眼看着炸弹在怪物口中爆炸,溅出的火星子甚至不如抽完的烟头。
但对于未知的可能,总得先试一试。
雾气模糊了怪物的形状,它的攻击频率却并不算高——这并不是说它身上可能存在能称为慈悲的品质。
在自然界中,某些捕食者会保留戏弄猎物的习性。
“看来你很了解它。”
“这种说法不太严谨。”栗山阳向从座舱损坏的边缘拆下一块有着尖锐棱角的玻璃,“但可以说,我是当前为止现存的最了解猎犬的人。”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有时在降落地点遇见好心人并不是件好事——对双方来说都是如此。
廷达罗斯猎犬有一种著名的习性:
它通常只会追逐最开始认定的猎物,但当有人试图攻击它,那么猎犬就会将袭击者一起视作敌人。
这下可不能一走了之了。
碎玻璃划开掌心的皮肤,伤口霎时溢出几滴细密血珠。
同时密切关注着怪物与青年的松田阵平顿时发现了异常:“你在做什么?……喂!”
无视身后传来的诧异呼喊,踩着不断摇晃的摩天轮座舱,栗山阳向径自冲向猎犬的方向。
衣袂在半空纷飞,大衣下摆被利爪撕扯出破破烂烂的布条。青年一手抓住墙壁边缘止住冲力,另一只手呈防御姿势挡在身前。
猎犬毫不犹豫地攻击,视线中并没有出现什么血肉横飞的限制级画面。
舌头刺穿了青年的小臂,但这似乎又只是惊鸿一瞬的幻觉。
松田阵平微微蹙眉,没在青年被击中的衣袖上找到任何超过指甲盖大小的破洞,但对方的脸色蓦地苍白不少。
借着这段空档,栗山阳向低声颂念了一段模糊的咒文,朝面前的猎犬张开掌心。
浓稠的鲜红液体在掌心形成五角星的模样,一只怪异的眼睛横亘在伤口的位置,像是活物般缓缓转动,最终看向猎犬的方向。
霎时,氤氲的浓雾遮蔽了怪物污秽的身形。
片刻之后,雾气散去,仅剩一半的座舱从晃动中慢慢恢复平静。
危机似乎被对方以一种未知的方式化解了。
松田阵平松开幸免于难的扶手,目光锐利地看向青年的位置。
然后面对着对方,缓缓举起双手。
——那把先前飞出去的手槍被对方从座椅的角落拾起,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方向。
“先生,感谢您刚才好心搭救。”栗山阳向在枪口后微笑,“不过为了避免麻烦,请您保持冷静,暂时待在原地别动好吗?”
没有任何慌乱,松田阵平反而冷静地打量起面前的青年。
对方看起来似乎只有二十出头,半长的浅蓝色发在发尾处简单地束成马尾,额前碎发下露出一双比发色稍暗的蓝灰色眼睛,眼角微微下垂,显得温和又有礼貌——假设忽略那把正对准自己的枪。
那件挂着披肩、款式老旧的烏尔斯特大衣在刚才的战斗中有些凄惨的损伤,但整体仍能看出做工与面料的考究。除此之外,里面那件白色衬衫的领口还系着一条深蓝领巾——在东京街头很少能见到这种打扮,他更适合出现在时代剧里。
即便单手持枪,青年的站姿仍然放松写意,与他此刻略显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打扮不合时宜,对枪支熟悉,凭空出现,与那只危险神秘的怪物有联系。
自打他调来搜查一课起,生活还真丰富了不少。
“我想我应该还有说话的权利。”松田阵平直白地问,“你和刚才那只怪物是什么关系?”
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青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有烟吗?”他忽然问,“我来的时候看到你在抽。”
松田阵平有些诧异地扬起眉毛,爽快地掏出香烟与打火机,朝对方扔了过去。
栗山阳向伸手接住,熟练地单手从中捻出一支,无名指与小指按住烟盒与火机,中指与食指夹住香烟,大拇指按下打火键,窜起的火苗很快点燃了香烟。
直到将滤嘴叼进口中,枪口都没有出现一丝偏移。
一看就是个熟练的老烟枪。
“还是打火机方便。”栗山阳向咬着烟嘴,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模糊,“相信我,这完全是个意外,都要怪那些多事的牧师……”
显然,在穿越过程中出现了十分严重的问题,才让他几乎一落地就被猎犬追了过来——本来不该如此,他是要躲狗,可没打算跟它正面对峙。
青年随口说着,那双带着笑意的蓝眼睛却紧盯着松田阵平,直到在座舱边缘停下脚步。
“人情我已经还过了。”
栗山阳向举起烟盒与打火机示意了一下,笑眯眯地将它们揣进口袋,“至于你的问题,我的建议是不要询问、不要深究,危险永远先真相一步到来,而最安全的办法……”
“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直接忘记比较好。”
青年垂下枪口,在松田阵平诧异的目光中抬手将枪丢回他脚下,又一次向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浓雾散去后碧蓝如洗的天空。
松田阵平蓦然睁大双眼,箭步上前,扶着摩天轮座舱残存的墙壁边向下眺望。
高处的风轻柔地拂过鬓发,视野下方是空旷无人的地面,杯户町优秀的城市绿化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他没在其中找到青年半个影子。
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除去其中让人难以相信的部分,倒也勉强算是有始有终……吗?
松田阵平回过头,弯腰拾起配枪,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这才靠在残存的墙壁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忽然开始震动的手机。
显然是来自地面上焦急同事的来电。
“竟然有十几条未接来电。”随手发了条短信表示自己还在喘气,松田阵平神色凝重地翻看起通话记录,“但为什么之前没感觉到手机在震动?排除因为过于紧张而被忽略的可能,那就是那些雾气隔绝了信号,这怎么可能……”
他揉了揉太阳穴,头还在隐隐作痛,思维奇异地有些难以集中。
下意识伸进口袋掏烟的手摸了个空,松田阵平这才想起连烟盒带打火机,都被那位不知道名字的青年一锅端走了。
哦,还有那枚本该把他带去见老朋友的炸弹。
老朋友……
他直起身子,将枪插回腰间。
既然让他莫名其妙捡回一条命,那就拜托也让他赶得上去拆另一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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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座舱下方几米的位置,穿着棕色大衣的青年踩着金属横杆小心挪出来,扒在边缘鬼祟地四下张望。
摩天轮下本来有不少人,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似乎都急忙赶去了另一个地方,只剩零星几人等在那里,偶尔催促地打着电话。
栗山阳向猜他们应该是在叫救援。
“还好我躲得快。”他嘀嘀咕咕地说,“要是跟着救援走,估计又得进警察局……”
确定没人注意到他,栗山阳向毫不犹豫地松开抓住栏杆的手。
身躯自高空向下坠落,耳畔猎猎作响,飞起的发丝偶然扫过耳畔,又被风扬得更高。
地面的植被在眼前迅速放大,紧着着是“咚”的一声闷响,盖过了另一个更加微小的……
像是某段骨头不幸开裂的“嘎巴”声。
“嘶——”
栗山阳向扶着树站直身体,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忍住痛呼,一瘸一拐地钻进茂密的城市绿化。
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远去,林中忽然响起一声掌心与手背亲密接触的清脆声响。
“嘶,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