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山洞那头洞门大开,轰然轰隆的声音卢十四娘都听见了。
她把赵稚放进山洞的时候,其实并不知晓一个武功全无的人不可能在里头打开洞门,而石洞门的设计除非把石门毁了,不然是不可能从外面打开的。
石门厚达三尺多,里头浇钢铸成,哪怕是一百个人同时举托都未必能托得起一分一毫,更何况,根部还有机关咬合。
她不知道大当家到底是如何把门打开的,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得知是她三番几次害她后,会怎么想。
她伸手擦干净唇角的血,不禁回想起那姑娘对她一脸不防备的样子,想起她把那么雪软矜贵的狐皮氅盖到她身上时,笑弯了的眼眸,想起她看见她受伤,紧张地把她拖进伙房喂水包扎的样子
嗯,要是这些事情她都没有做,那该多好。
周大当家把挂在身上睡熟了的姑娘放置到伙房里,如今土屋已经塌了一大片,住不得人。
卢十四娘垂眼端端正正地跽坐在那里,等待接受周大当家的惩罚。
本来她可以编很多故事,但被那小姑娘识破后,她觉得没有必要了。
“对不起,是我干的。”她大大方方承认下来。
“是我嫉妒吱吱姑娘,嫉妒她能得大当家喜爱,嫉妒她夺了原本该属于我的位置!”
“大当家,”她跪在那里抬起了眼,“你可记得是我先靠近你的!你总是不说话,不跟我们说好,不管对什么人态度都是冷冷的,根本没有姑娘敢靠近你。是我先鼓起勇气,每日做甜汤给你送去的!我为了你那么地努力,下山时甚至还努力学习姑娘家的柔媚,可为什么”
卢十四娘的话还没说完,周斐之的手已经死死掐紧她脖子,把她身体举了起来。
“废话那么多,上两回就不该顾念吱吱的想法把你留下,没想到还助燃了你气性。我不直接杀你是不想便宜你,你知道你把老子闺女塞洞里她多害怕吗?”
“现在,我也要让你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眼前的男子比起以前的周漠剑还要让人害怕,以前的周漠剑承继了崆峒派一脉相传的武功绝学,杀人狠准,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一副冰冷猖狂的模样。
可现在这人掐着她脖子,看着他冰冷的眸子,她感觉自己不会死得太痛快,因为她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无数骇人的炼狱。
十四娘又惊又惧,偏偏脖子被钢铁一般手收紧,呼吸无法畅顺,头脑中出现了无数可怕的幻觉。
“先放个血如何?你要不要听听自己的血往下淌滴滴答答的欢快声?”
这一瞬间,十四娘是真真正正感觉到这个男人有多可怕,听着他冷漠到近乎嗜血的声音,她后悔自己怎么就恋上这么个怪物。
伤口被扯开,她感觉腹部一阵刺痛,内脏小肠一并疼痛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小肠是不是被拉扯着往下流。
她绝望,她恐惧,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听到一阵娇软的尖叫声,脖颈上的手陡然一松,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软软地滑落下来。
随后她感觉自己冰块似的毫无感觉的身子一暖,是一件带着馨甜味道的毛皮大氅盖到了她身上。
小姑娘吓得脸色苍白,手胡乱给她按伤口,鲜红的血把氅子都染透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杀人啊?”
赵稚拼命擦着眼泪,身体和手脚都抖得厉害。
刚才她在伙房里醒来,听见外头有动静,揉着眼睛走出来,结果就看见可怕的一幕。
她生怕这个她认识的人下一刻会被周斐之拔掉脑袋,然后死状凄惨地滚动到她脚边。
“你个笨蛋,知道是谁把你塞进山洞的吗?!”周斐之的脾气向来不算好,能忍耐至今已经相当给她脸。
“你差点就在洞里被大蛇咬死了!你保她做什么?脑子是不是有病??”
他生起气来骂人难听。
卢十四娘听到她在山洞差点遇险时,眉头皱了一皱,脸色苍白看向她,“蛇?我我不知道”
话没说完,她态度凛了凛,把赵稚推开,还想把身上的大氅扯掉。
“我不值得你对我好,你这个傻瓜。”
赵稚走回来,继续帮她压住伤口,在身上撕开衣物帮她包缠好后,才吸着鼻子点点头:“没有想对你好,只是不想看着你这样死掉,太冤了。”
“冤?”十四娘笑了,“那你知道我故意说手伤了,差遣你去砍柴,知道我故意把你引到冰面上,想让你着寒,都是为了不让你靠近大当家”
赵稚点点头,“我也没原谅你,尤其是把我放进山洞这一次,我气死了,你不知道我多害怕!”
说着,赵稚把盖她身上那件氅子收回来,揉揉眼睛,“这件衣裳是大当家娘亲穿过的,不能给你。”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十四娘失笑。
“可我到底也没怎么样,倒是你,口子把自己捅那么深,到底值不值得。”赵稚皱了皱眉站起。
“你走吧,离开这里,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我不会原谅你,下次见到也不会放过你的。”
小姑娘放狠话的样子还怪有模有样的。
卢十四娘用袖子掩泪,跪地磕了个头。
“谢姑娘救命之恩,卢十四日后有机会定当相报。”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伴随着努力抑压的哭音,用手拄着剑鞘,按住疼痛的伤口,一瘸一拐往山下走。
人被她放走了,周斐之抱着手,目光冰冷地剜她。
“啧,没救了,傻得太匀称了,日后你回家了,在山下遭暗杀可别后悔!”
周斐之说着就要把她抛下离开,走了没几步停下来,又道:“若是怕被追杀,留下来给我当闺女,日后长久侍奉我膝下如何?”
赵稚固执地摇了摇头:“我放她走了,她为什么要追杀我?”
“没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蛇是冷血动物,你能把它捂热,它就能反咬你一口,真蠢!”
周斐之越说越发痛心疾首。
“哦,你这是用蛇比喻卢姑娘呀,我听懂了。但是,蛇刚才在山洞里怕我饿着、吓着,给我准备了好多吃的呀。”
赵稚想起刚才在黑暗中抓着吃的红豆芋泥馅团子,还有,那芝麻馅炒得特别香。
“哎,你等等我呀”
见周斐之走开不理她,赵稚提腿追了上来。
“你不是说子时那段时间,要是分了神或中断了,轻则受内伤,重则走火入魔筋脉尽断吗?那你现在还好吗?”
“还以为你狼心狗肺想不起来你老子了。”周斐之走到土墙边停下来,伸手揽住她的腰,“咻”一声带着她跃上原先支撑屋顶的柱子端坐。
“你爹厉害着呢,那个内伤走火入魔说的是别人,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他一擦唇边的污血,揩擦在她干净的左边脸庞。
“啧,看看你自己,脏死了,也就你爹不嫌你。”
“今夜,只能暂时坐在这上面吹冷风了,给你的惩罚,看看要不是去救你,屋子又怎么会塌?还不让我教训那娘们。”
“杀了她怎么能叫教训呢?”赵稚开始执拗起他字眼来,“教训明明是指让人从错误、挫折中取得的经验,你杀了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
“够了,闭嘴,再说把你扔了。”
他不耐地伸手束着她的腰把她往下带,赵稚吓得慌忙用手缠住他的腰,恐防他真的把她扔下去。
见她真的知道怕,安静下来才继续把她捞上来坐在自己旁。
随后把身上破开好几个洞的外氅拉开,把小姑娘按头塞了进去。
手肘顶着膝盖,托腮道:“哎,浑身上下都脏得要命,偏偏还带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天亮后还得修房子,早知道不带你上来,我一个人进山洞闭关多好”
赵稚感觉他怀里暖暖的,不由自主靠近了他,只是背后他衣裳敞开有几个大洞,那里有风能渗进来。
周斐之感觉到她哆嗦了,把揽着她腰的手上移了一下,刚好抵在那些破洞的位置。
身后有条手臂像烙铁一样暖和,赵稚感觉很安心,没过多久就挨着他胸膛睡着了。
周斐之原本把她抓上来坐着,是想惩罚她,让她知道害怕的,谁知到头来她竟舒服得睡着过去。
睡了不要紧,她睡着后还会寻求安全感,大概是这柱子的位置本来就小,而他一个大男人又占去了大半,她一个小姑娘只能被迫靠在边缘的位置坐,大半边臀部都露了出来,只能伸手圈紧他才能保持平衡。
脚底下好几丈高,下面是狼藉的废墟一片。
他是真佩服她是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睡着的。
睡着以后,她还把性子露了出来,大概是嫌位置狭隘,她圈着他睡着睡着,人就跑到他膝盖上坐了,还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他胸膛。
周斐之被她蹭得气血上涌,手也不敢抱她,只能轻轻提了提她的后领。
“喂,你这家伙,不要蹬鼻子上灰啊,坐回去!坐回去!”
他想把她扯开一些,那家伙又自动靠过来,身子往前靠了些。
周斐之身体一僵,有血气在沸腾。
翌日冯高带着山寨一群兄弟上来给大当家修土屋,因为人多,也没耽误多少功夫,日落之前就把屋修好了。
临走前卢十三小心翼翼地过来,问起周大当家卢十四娘如何发落了。
原本卢十四娘做了这些事,卢十三已经不抱希望了,周大当家当时坐在树桩上歇息,把身旁的小姑娘提了出来。
“问她。”语气非常冷,然后就不说话了。
赵稚告诉卢十三,已经把人赶下山,让她永远不要在山寨出现时,卢十三松了口气,立马跪下来对周大当家和赵稚磕头,感恩戴德。
屋子修好,二人又能重新回屋里修练。
赵稚坐在周斐之对面,看了他许久,口中迟迟没有念秘籍。
周斐之终于睁开眼,只看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开,冷淡道:“怎么还不念?刚才饭没吃够,闹脾气了?”
赵稚垂眸,沮丧道:“不是,我是想问,为什么还在修练前一章内容啊。”
周斐之这时终于用正眼看她,用手指扣了她脑袋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怎么还有脸说,要不是为了救你这个不省心的笨蛋,我现在就能修练第七层了。”
“可你不是说你没有影响吗?”赵稚戳了他一刀。
周斐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是他自己说对他没有影响没错,但在那种邪气倒逆,身体失控在体内爆发的凶难险状,想要一丁点影响都没有,怎么可能?
那说辞不过是他自尊心作祟,要在小姑娘面前逞能罢了。
“是没影响,再过些许时日就恢复了。”他淡淡道。
“那要过多久时日?”赵稚扒着话题问。
他看了她一眼,“就”
“反正你爹厉害得很,你就不要担心了。”
赵稚托着腮苦闷,她也不是要担心他练武的事,实在是,他不练完她就不能回去啊。
夜里,赵稚又做起了噩梦。
梦里不知看见什么,她一直手脚冰冷,头冒冷汗,身体不时地抽搐。
本来盘膝坐在屋中央的周斐之睁开了眼睛,给对面抱着个蒲团睡的姑娘盖被子,突然,姑娘一把抓住他的手,口里含糊哭道:
“爹爹呜呜”
起先周斐之以为小姑娘喊的是他,手指弹她眉心,“死孩子,整天就知道撒娇哭。”
“呜呜不要!不要死!呜呜听话我听话你把我卖到哪里都行只要你和娘亲不死!”赵稚双手扔了蒲团,反而缠上了他手臂,紧攥着不肯放。
周斐之低头看着她浑身痉挛,口鼻和眼睛都在抖动,十分痛苦的样子,攥紧他手腕的手心黏黏腻腻一片虚汗。
他意识到,她口里念的爹,是她那个把她和她娘卖到青楼的冷血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