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赵稚被人连轿抬着搬进那所谓炎寨寨主的屋里。
这位年轻寨主住在一座相对宽阔的二进院子里,院子被打扫得整整齐齐的,刚才她一路被抬进来的时候,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她被塞进来的房间应该是那个寨主的寝屋,这里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家具都是杞梓木,侧面有一个隔间,里面竟然有书柜书案,墙上挂有颜真卿的书画,装潢不算十分奢华,但却十分有品位。
她前方对着的是一张简单式样的木榻,木榻上的薄被被叠得整整齐齐,正对着还有一张大理石镶嵌的八仙圆桌,桌子上是刚刚喝过的茶,还微微冒着热气,屋里的人应该刚刚出去没多久,冯高就把她给抬进来了。
这个时候,被那刘青戳眼睛恐吓的情绪刚刚上头,她眼睛一瞬间眨得飞快,一边眨还一边掉眼泪,呜咽着想哭却发现只能抽噎,压根哭不出声音。
刚才趁冯高不注意,刘青猝不及防凑到她身边,偷偷塞了一个药丸进她喉咙,硬掐着她下颚把那药丸给灌下去了,现在才知道那是让人发不出声音的药。
然后,身体又被冯高点了穴道,现在只有头能动,压根就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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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斐之正在悬崖上勘测放箭方位,冯高就高兴地笑着走过来。
冯高这人大块头,为人简单,没什么机心,当年被周斐之从贪官的牢笼里救回来的时候,就誓死要追随他,周斐之在山上的时候,一直都是由他来安排起居。
冯高试过从山下买来丫头伺候他们寨主,起先丫头只被寨主胡乱打发到院外打扫,丫头在外院待久了,渐渐便对寨主起了心思,等寨主回寨的时候,便开始耍各种心眼。
再然后,那个丫头被寨主一句轻飘飘的话就配给了寨里的兄弟。
加之寨主的行踪经常飘忽不定,有时候甚至半年三个月都不回山寨一趟,久而久之,也没有再找丫头,一些洒扫的工作就全交给了冯高。
但是,寨主今年二十一了,身边半个红颜的影子都没有,也未免太冷清了。
那天青石寨的寨主送了好几个美人来讨好他们寨主,当着诸位兄弟的面,那几个美人穿着轻盈的纱衣跳舞。
看得弟兄们一个个邪火直蹿,眼冒精光,可寨主从头到尾都在那里擦剑,眼睛瞅都不瞅一下,后来甚至因为一个美人主动上前,不小心把唇脂沾到寨主剑上,寨主便干脆利索地把剑直贯进美人胸腔。
尽管寨主后来跟他解释,那个女的不简单,不杀了她会有大祸临头,但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连冯高这么老实一个人看了都存了几分垂怜,寨主他又怎么狠得下心说杀就杀呢?
于是,自那以后,寨主就被寨里的人悄悄地说成是背后有大隐情。
说是,寨主不是练了邪功不能人道,那就是有特殊的癖好。
就连每日进出他院子洒扫的冯高都惨遭了非议。
“寨主,计划部署都想好了吗?”冯高今天看起来兴致相当高涨。
“差不多,还有些细节要琢磨琢磨。”周斐之左手托起右手,右手轻轻地揉了揉眉间。
这是他思考时惯常的小动作。
“差不多就先回去歇息放松放松,你已经三天没有睡觉了,那个洛州县令没那么快到,不急于这一时。”
冯高表情始终轻松,带点促狭的意味,一味地催促周斐之回去。
“我早上睡一小会,足够了,刚刚想起来还有个问题,这才赶来勘测的。”
“行了,太阳都快下山了。寨主,你先回去歇歇,要是实在睡不着的话,可以试试做点运动?”冯高一直推着他往回走,脸上的神色毫不掩饰。
“冯高,你是不是又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往我屋里塞了?”
周斐之一下就反应过来,冷冷地抱臂低头看他,驻在那里不肯动。
“咳,寨主你想什么了?我会给你塞什么人?”冯高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
周斐之冷眼睥他一下,大步往他家的方向去,“你不说,我今晚去宿你屋。”
冯高今夜和寨里打杂的村姑翠柳有约,自然不可能让寨主去宿他家。
“哎!别!是这样的,那个小姑娘身世挺可怜的,沦落风尘,要是寨主你不睡,转眼她就被人送到青石寨那老头的榻上磋磨死了。”
冯高只好半诱骗半和盘道。
“那要不你睡?”周斐之冷冷地觑他一记道。
“啊!那那怎么行啊!”冯高想到那姑娘长的模样,脸上立马红得滴血似的,那种天仙似的姑娘,他这种粗人怎么配得上,他是压根连想都没敢想。
“我只对我家翠柳一心一意,寨主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斐之想起翠柳端起砧板,盯紧冯高不让他同旁的姑娘说话的样子,嘴角轻轻地扯起。
“把人送走,不然,我就把你给送走。”
周斐之又无情地逐令道。
冯高只得恹恹地跟着他进院子,去把人给抬出去。
进门之前,冯高还再三犹豫地转身征询道:“寨主其实,不睡的话,收个小丫头伺候起居也不错啊?要是真把人撵出去了,人很可怜的。而且,那小姑娘身份没有可疑,我都检查过了,一点武功都不会。”
周斐之眼神凌厉地瞪了他一眼,这一下冯高终于闭嘴,乖乖地进门抬人。
进门的一刹那,那姑娘一连串一连串的泪水滑落,把冯高给看愣了。
刚才抬进来的时候那姑娘一直安安静静,表情甚至有些麻木,现在却突然哭成了这样,难道是因为听到他们说的话了,所以害怕?
于是冯高又不忍心了,连姑娘坐着的座位一起扛上肩头出来,路过周斐之的时候,又踌躇着问了一句:“寨主,你看”
周斐之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跨过门槛进屋。
冯高扛着椅子转身,还想叫住他的时候,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坐在椅子上的人儿像个木偶般滑落,往周斐之的头顶砸去。
周斐之察觉上方有东西砸落,眼明手快,本想一把躲到一边,任由她砸落。可那一瞬间抬头,姑娘静默流泪可怜兮兮的模样映入眼帘,他鬼使神差地竟然伸手接住了。
而赵稚却像一头顽强的小兽,如岩石一般在半空砸落,冲击得周斐之后翻在了地上。
她的额门磕伤了他笔挺的鼻梁,听他发出低低一阵闷哼声。
冯高傻了眼。
起初那一下,他首先意识到的是姑娘可能会受伤,因为按照他们家寨主以往的德性,很大程度上会踹开砸落下来的“巨石”,又或者是敏捷地避开,任由她砸落。
却没想到那姑娘会直接“砸”在了寨主身上,还砸伤了他。
周斐之疼得摸摸鼻子,支起身子扶稳了怀里的人。
怀里的姑娘身体始终不能动,四肢像傀儡一样垂着。
周斐之一下子明白了关窍,轻皱了皱眉,举起双指一顿点拍,解开了赵稚身上的穴道。
赵稚手脚能够动起来后,第一反应是颤抖着手拔出了火折的塞子,火轰一声冒出,对准了周斐之的眼睛。
周斐之嗤笑一声,手掌轻轻一拢,他的手很大,连火折并她的粉拳一块儿包拢,那火折上的火焰便熄灭了。在赵稚还没反应过来的关头,那根火折管便被他扯出,摔出了老远。
“冯高,这就是你觉得没问题,送来的人?”周斐之讪讪地掀眼皮看他。
赵稚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竟是她的未哦不,现在是她的玄孙了。
以前赵稚怕他,但是后来周老太爷时常在她耳边说起他,周斐之小时候酷爱耍剑,结果被他爹把小木剑砍了当柴,逼迫他进书房,周斐之小时候正义感满满,时常帮下人的孩子打跑街市上的恶霸,后来小孩儿浑身的伤痕惹了他爹不满,被他爹扔进枯井下关了七天七夜
听得多了,慢慢就觉得那人虽然可怕,但其实也有弱小的时候。
而且,周老太爷是真的待她跟亲孙女似的,那段时间她在国公府里,爹爹和三个娘亲回去了,只有周老太爷对她是真的好。
她很感念他,所以那时候她就在想,他临走前那么放不下他这个玄孙,以后等周斐之回府了,她也得改改看见他就害怕的毛病,好好地以长辈的身份跟他谈谈。
不承想,现在居然以这么一个方式遇上了。
他一定也认出她了,因为娘说过他看过她的画像了,虽然成亲的时候他跑掉了,但是老太爷应该也找人告诉他,她已经是太奶奶这件事吧,不然他刚刚看着她的眼神,就不会有些怪怪的。
上方的周斐之和冯高还在争论着,冯高败下阵来,叹息着过来拉赵稚,说“姑娘,来,我带你走”
被冯高拉开的赵稚突然伸手攥紧了周斐之的衣角。
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默默地盯着他掉眼泪,依旧是惊惧又可怜的模样。像个被吓坏了的小鸡崽。
冯高见拉不动她,回头看了眼,又叹息着一把拔开她攥紧的衣角,把她带下去了。
周斐之蹙紧眉头,低头看了看被她攥皱了的衣角,又慢慢走回屋里的书案旁。
刚才他看着她的模样,产生了几分探究之心。
他轻轻翻出被收在纸篓里的画卷,上面画了一头粉嫩的猪,以前,别的姑娘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同样有眼睛鼻子嘴的废物,后来周来又提醒了他女人的一个新用处,那就是跟母猪一样能够传宗接代。
刚刚拉着他衣角不肯放的小可怜,很明显也是被他归纳为“没用处”的女人堆里,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哭的模样,他莫名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愉悦感。
不像是愉悦,就像莫名想盯着看她哭,明明她哭得那么丑,可看着那眼泪一滴一滴往外涌,又觉得十分新鲜刺激似的。
他顺手又从纸篓抽出另外一张空白的纸卷,铺平后,着墨画了一只扁着嘴浑身泥巴,可怜兮兮的土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