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周中驰虽然不满自己儿子放荡的行径，但其实也不大满意自己儿媳出生商贾的身份，倘若不是皇上早年就悄悄定下这门亲事，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如今一看，此女果真是出自蛮野乡下，一点礼数都不会。
周中驰脸上不悦，目光飙向上首和老太爷并肩坐着还一脸坦然的小姑娘，
拱手朝上道：“太爷，您让赵姑娘坐旁边，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呀？”周老太爷挑了挑花白冗长的眉毛。
“赵姑娘是我房的媳妇，在座的都是她的长辈，她不该坐那。孙儿知道您是垂怜小辈，但您这么做，会让从未踏足门户的新媳不知分寸，坏了府里规矩的。”
周老太爷听了此话，胡子一捋，突然瞪着他，半晌没有说话。所有人便也跟着沉默，氛围冷肃了起来。
只有周中驰最尴尬，他还在等着周老太爷的答复，如今圆场不是，不圆场也不是。自己虽然在吏部身居高职，是几房之中地位最高的了，但无奈来到这个太爷爷面前，就屁都不是，他在朝中做出的那丁点大的成就，连太爷爷身上随便一条疤痕带来的荣耀都及不上。
“斐之虽然行事荒唐，桀骜难驯，但他是众多子息当中，最有骨气性情最像我的一个。他不会像你，老是把自己和别人关进设好的条条框框中，对自己苛刻就罢了，还要求别人！”
一百多岁的老人跟自己子孙叫嚣起来还显得中气十足，压根就不像个百岁老人。
“再说了！听你这语气，是想让小姑娘低贱地匍匐在你脚下下跪，哭着说自己身份卑微不配嫁入国公府，才能满足你周大人的希望，觉得气顺了是吗！”
老人接连把拐杖按在地上“咚咚咚”地敲了起来，周中驰生怕曾祖父气着了，情急之下，只好撩起正三品补子的官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太爷息怒，孙儿不敢。”
余下的几个嫡庶弟弟看见世子下跪了，也慌得跟着撩袍一起下跪。
跪着的官服除了世子正三品的文官袍，还有正四品、正五品文官，和从三品的武官袍。
赵稚不认识官袍，只是觉得他们腹部的刺绣补子十分好看，遂眼睛定定地看了好久。
周中驰用眼角瞄她，气得朝她犀利地一瞪。
这眼神一瞪的功夫，赵稚之前被周斐之的唐突吓着的情绪到位了，一下子在椅子上站起躲到周老太爷身后，身子瑟缩抖颤小声压抑地呜咽起来。
赵稚哭得泪湿衣襟，活像受了大的刺激，还一面哭一面用手往前挥：“呜呜呜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
周中驰：“”
这小姑娘看上去傻傻愣愣的，小瞧了，怎么还是朵小白莲呢？
周老太爷的龙头拐杖往世子面前狠狠地一蹬！“咚”地一声巨震让周中驰整个人跳了一跳。
“小驰，过来给小姑娘道歉！你吓着她了！”
周中驰脸上的髯须多得都够当小姑娘的爹有余了，这会子被自己的曾祖父喊来给人家道歉，这怎么道得下去？
这时赵稚的情绪终于过去，她又恢复了一脸木然，从老太爷身后起来，撩起裙摆施施然坐回座位，捧回了茶盏暖手，话里没有语调起伏，轻飘飘地：“周爷爷，您误会了，他没有吓着我，是我自己突然害怕的。”
赵稚她说的都是真话，周中驰却气得郁结。
什么跟什么啊！这女人不但身份低贱，拍须笼络诬陷人技术还一流，还怎么能留在他府中给他当儿媳？
周中驰想着正好他那个让人气得肝疼的儿子也溜了，他也不想给儿子收拾烂摊子，于是道：“太爷，孙儿听说您这次进宫，是给皇上解决大麻烦的。斐之这人不靠谱，为免委屈赵姑娘，孙儿还是建议您进宫一趟，跟皇上说说情，毕竟两家这婚事一直没有对外明宣，皇上看在您苦劳的份上，应当不会为难我们周家的。”
听他一句一个“说情”，说的好像赵家姑娘嫁进来是个什么灾难似的，周老太爷这次着实被这曾孙气着。
“不行！小姑娘一定得嫁进来当我玄孙媳妇，铁定的，改不了了！”
周中驰低眉叹息一声，他料到的，只是那一下他不喜赵家姑娘的情绪到达极点，想借此宣泄一番罢了。
赵稚本来身姿优雅地靠坐在椅子，旁边的奴婢也出奇地看见这据说出身穷乡僻壤的姑娘，竟然端坐起来有这番气质仪态，都看得愣了神。
霎时听见周老太爷这话，下一刻，奴婢们便见这木然着脸端坐的姑娘突然“唰”一声站了起来。
“我不要”
姑娘刻板的脸上在试图努力挤出抗拒的表情。
“周爷爷，我不要嫁给您玄孙。”
·
周老太爷听了赵家姑娘着急地说了不想嫁给周斐之之后，便挥挥拐杖让周中驰等人退下，只留赵姑娘一人在屋里说话。
说完了话出来，周老太爷便开始吩咐下去，把各房的人都喊了过来。
各房人员来到慈正堂的时候，走廊上已经被挂满了大红色的喜绸，赵姑娘和周老太爷并排坐在正堂青玉台阶上首的椅子上。
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赵稚的位置上，旁人就该觉得那是安国公夫人了。但是赵稚
那小姑娘眨着一双灵动的杏眸，表情却木木的，脸部线体柔软又青嫩，是个绝佳的好颜色，可跟上百岁的周老太爷坐在一起，倒像是逗小孙女开心的老人，疼惜地让小女孩儿坐他旁边位置一样。
没有下令布置婚房，只简单装饰了廊道和门口，也没有准备一切仪式，只是对一众跪于下首一脸疑惑的各房人员宣布：
“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太奶奶了，我再过不久就要仙去，你们日后待她定要像待我一样，懂了吗？”
此话一出来时，所有人还有些纳闷。
世子周中驰是头一个脑子转过弯来的，他脸上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双眸惊圆，立马反对道：
“太爷！！这个不妥啊！赵姑娘她可比您玄孙还小啊！传出去了这不得贻笑大方啊！”
世子这话一出，其余人才恍然这指的是什么意思。
老太爷他这是要娶一个与自己相差一百多岁的姑娘当续弦啊！
“瞎操心什么？咱们周家是什么角色？谁有胆子背后说周家坏话？”周老太爷淡定地抿了口参茶，“你是长子嫡孙，你第一个来敬茶。”
老太爷这话是不容人置词了。
白玉青花瓷的茶碗已经由丫鬟端到了周中驰手边。
二房周中显的夫人白氏娘家是京城四大家族之一，郭氏的分支，和郭皇后交好，平时底气就颇足，此时见自家老爷和世子爷都不敢说话，她也跟着急了。
“太爷！咱们周家在京中乃数一数二有头有脸的人物啊，您一声不吭的，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商贾女带进府已是不妥，又怎么可能娶来当续弦呢？您老如今在朝不担事儿了，可家里几位爷在朝中还担着职位呢！”
白氏生怕自己府上的老太爷真要娶了个相差甚远的低贱女子，自己在娘家人眼中不知道被指点成什么程度，这才急了脱口而出。
可话一出来她自己就后悔了，在高门大户，妇道人家一般不能在男子面前发言，而只有一味归顺的份的。
周中驰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瞪了自己二弟一眼，周中显立马瞪了白氏一眼，暗示她闭嘴。
周老太爷倒没有过分谴责白氏的话，只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白氏道：“那个孙媳啊，府里的中馈是你在当吧？以后，便由赵氏来当家吧，她是你们的太奶奶，而且还年轻，这些事务交给她来最好了。”
白氏听了，差点没当场气晕。
等在场的所有本该今天成为赵稚敬茶对象的“长辈”，都沦为给她敬茶的“小辈”后，赵稚也只是轻眨羽睫，表情麻木又坦然地逐一接过茶盏，又逐一分发刚刚老太爷让人给她包的红封。
并在老太爷的一一指示下，逐一喊跪倒在她膝下奉茶的人的名字：
“小驰，乖，红封。”
“小显乖，来，红封。”
“淑娴啊，乖。”
敬完了茶，所有人都退下，赵稚也被婢女扶着去旁边隔间卸妆。
周老太爷叫住了周中驰，在他耳边密语了几句，周中驰顿时惊讶地望向了隔间的方向，眉头紧皱起来。
“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再说说看，赵姑娘她到底当不当得起你们所有人的跪拜？”
周老太爷眉头稍松，笑着观摩起周中驰的态度。
周中驰立时揖手弓腰下去，神色变得凝肃，再不复刚才愤懑了：“当得起！自然是当得起！”
“你知道就好了，太爷没有坑你吧？”周老太爷笑笑地又抿了口茶，“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要绝对保密，赵姑娘是个好姑娘，以后你在人前要把她当太奶奶伺候，人后要把她当成疼爱的小辈呵护，万不可让人家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