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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钟劫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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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男乍饮西方酒,少女初开北地花。

    若使青娥相见后,一时关锁在黄家。

    钟劫违这个名字是翘嘴自己给自己取得。

    在他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之前,多数人都叫他为‘翘嘴’,一种鱼类。

    低贱又好笑。

    原因就是他那上下突出,又高高翘起的嘴唇。

    每当船上的水手和管事称呼他为‘翘嘴’时,他都会嘟囔一句:

    “我不叫翘嘴,我有名字的。”

    只是声音颇小,很少人听得到。

    就是听见了,也继续把他当笑话。

    “你说你有名,哪个名啊?”

    这回就又该翘嘴犯难了。

    在见识过那寺院里的大钟之前,他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天天耳边晃荡这翘嘴两个字,让他形成了一种习惯。

    虽然也会进行反驳,可却只是在心中默念而已。

    “叫就叫呗。”

    船员们自从见到他的逆来顺受之后,反倒不如何调笑他了,日后便用拍手,或者直接“那个谁’来呼唤他。

    他又失去了一个名字。

    一日,船靠岸时,翘嘴照旧去给老主顾送鱼。

    那是松林府的一位老员外,翘嘴从来没有见识过老员外长得什么样貌,但是他有一个响当当的姓氏。

    好像,姓‘赵’。

    赵多好听啊,显得威武又阔气,自己就是有了名字,也万万不敢取这个姓的。

    怕糟践了这个字。

    这日,他照常搬动装鱼的货箱,走到那赵府的后门小胡同上。

    这里不比前门,翘嘴以前偷偷摸摸见识过前门的样子。

    那是两扇大到没边儿的朱红大门,上面贴着不知叫做什么的门神,威武霸气。

    门前两座石狮子,形态不一,看着面前的那条青石路,任凭风吹雨打,也不会擅离职守。

    翘嘴只是看了一眼,就吓得一个激灵。

    他便时常安慰自己:还是后门好一些,走前门好大不吉利。

    每次走到后门时,翘嘴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任凭那鱼箱有多重,也拦不住他挺直的腰板子。

    空气之中,鱼腥味儿,菜叶子味儿,还有那踩起来和自己床板一样的泥巴地。

    湿漉漉,一下脚,就听得‘滋’一声响,低头一看,脚边早就溢出来一圈黑水。

    翘嘴很喜欢这个感觉。

    抬着箱子撞了撞门,便有人出来接货。

    门开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长工搬了箱子后,就会立马把门再关上。

    可这日不同,好似是长工吃坏了什么东西,今天没来。

    后厨的管事是个老妈子,力气小,抬不动箱子,只有要求翘嘴将箱子搬入后厨。

    翘嘴受宠若惊,在别家墙上躧了躧脚下的黑泥土,才踏入那道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踏不进的大门。

    就像来的时候一样,转了几个弯儿,不过比街上巷道要密一些。

    再过一扇花草遮掩的洞门时,翘嘴远远的看见了门后的风景,只这一瞥,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几个标致的姑娘围绕着一个女子,嘻嘻笑笑,各拿一把扇子在那里游戏。

    还有那清清白白的细水流过一座小山,缓缓注入一个池子里。

    那是翘嘴从来没见过的风景,也不知如何表达眼前这处风光。

    被众女拱卫的姑娘,只露出一个背影。

    翘嘴眼睛似乎透过了衣衫,看到了姑娘极为美丽的胴体。

    她一定是天仙一般的人儿!

    边上那几位,翘嘴也不愿意放过,目光窃窃的观看着她们的美丽,隔着老远,也能闻到她们身上的香气。

    真他妈香啊!

    一个难以言说的灼热聚集在了翘嘴的腹部,顶着箱子,走一步痛一步。

    翘嘴眼角流下了一滴泪珠,或许他不该走进这院子的。

    “今天的鱼,味道怎么这么重?腥味儿都传到咱们院子了。”

    翘嘴听见里面姑娘说话,连忙去看,就见边上一位女仆皱起一丝眉头。

    颇像那自己闲的没事时,点水泛起的波纹。

    见那侍女就要走出来时,翘嘴连忙低着脑袋走进了后厨。

    船老大讲过,不该看的不能看。

    心里连连骂了自己几句该死,放下了箱子就赶忙走出去。

    路过那道洞门时,他鬼使神差的又投去一道目光。

    可小姐姑娘们已经离开了。

    翘嘴心中怀着遗憾和惶恐,走出了后门,正要重新踏上那条熟悉的黑泥路时,他却也皱起了眉头。

    真他妈埋汰,都不知道如何下脚。

    好在,终究是个下贱种,心里又骂了自己一回:

    进了一回大院,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心里怀着罪孽,终究还是走出了那道门,在重新踏上那条黑泥路时,他只觉得恶心。

    跟院子里白白净净的地基着实比不了,味道也难闻的很!

    翘嘴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就想叹出这口气来。

    煎熬的走过胡同,怀揣着那份他以为能判个死刑的罪孽,来到了街上。

    太热闹了!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烟火四起,翘嘴只觉得心烦。

    看着自己的半溜儿短衫,再看那着绸穿锦的公子,和那一身粗布的平民。

    翘嘴恨不得剥下他们的衣服!

    咬了咬牙,不断摩挲着双手,可还是没踏出那一步。

    自己是真该死啊!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趟送鱼之行,让翘嘴感觉颇为不适,概因一切都是那老妈子惹下的。

    若不是她叫自己进门,自己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老老实实送完鱼,再开开心心回鱼坊上去。

    心里头哪里会种下这么多的罪孽。

    翘嘴深吸一口气,不去看那行人,闷头走向鱼坊。

    路程还没过半,就听得一阵响亮的声音,他知道,是善果寺又敲钟了。

    钟是什么,他是不晓得的,但这声音他很喜欢。

    几次想进善果寺,又怕菩萨嫌弃自己身上的鱼腥味,是此少了见识。

    而也是今日,他心里头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连赵员外的豪门大府都进了,还进不去一座寺庙么?

    翘嘴壮了壮胆子,他认得去善果寺的路,转了几个弯儿就到了。

    看着那座典雅的寺门,翘嘴又生了退却之心。

    ‘当’!

    又是一阵钟响,翘嘴不由得呻吟一声,如同与那赵家千金云雨了一番。

    钟声貌似带有魔力,竟带动了翘嘴的脚步。

    翘嘴一步步走向寺门,竟然没有人来拦他。

    翘嘴很是奇怪,看向卖香的和尚,几欲开口询问,又不敢。

    好在和尚看出了翘嘴的窘迫,问道:

    “施主是来敬香的吗?”

    翘嘴指了指自己。

    我?

    施主?

    随即心中升起了自豪,老子也是施主了,和那老爷员外一样!

    他点了点头,问道:

    “这香怎么卖?”

    “五文一柱香,若是十文便是一把,五十文就是一柱高香。”

    翘嘴心中笑道:也不贵嘛。

    就往身上摸时,良久,才找出来十三文大钱。

    看着手里的铜钱,翘嘴犯起了难。

    今日的粮米钱,无论一柱还是十柱,用了都得饿肚子。

    卖香和尚看着翘嘴,没有说话。

    这倒是把翘嘴逼得有些脸红了,也不太多,大手一挥,十文钱就落到了和尚手里。

    和尚笑着递过香去,说了些礼佛的规矩。

    翘嘴低着头,双手接了香,他也知道这是再寻常不过的香了,但也视如珍宝。

    “菩萨会嫌弃我身上的味道么?”

    翘嘴不忘问道。

    卖香和尚往后退了一步,仰着头说道:“菩萨不会嫌弃的。”

    心中却想:菩萨不嫌弃,我可嫌弃。

    翘嘴这才放心,似乎解开了多年以来的心结,走进那古雅的寺院。

    一切都是那么的庄严,门口的天王殿,进门的弥勒佛,往后的观音殿,看着菩萨的脸,压的翘嘴喘不过来气。

    翘嘴不忘给每位菩萨都插上一根香,还未进大雄宝殿,手里就没香了。

    好歹来了,不如进去看看?

    翘嘴蹑手蹑脚,做贼一样,走进大雄宝殿,见地上有个蒲团,连忙跪下。

    他微微抬起头颅,只看了那尊有八个自己那么大的佛祖时,竟然浑身颤抖,不住的磕头。

    “有罪!有罪!”

    翘嘴的声音吸引来了看殿的老僧,老僧慈眉善目,走上前去,问道:

    “小施主,有什么心事么?”

    翘嘴抬起头,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僧,有些想哭的冲动。

    “我我”

    “不用怕,讲于我听听。”

    翘嘴见老僧诚恳,当下就要说出来今日自己的坏心思。

    可就在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因明师父,方丈叫您。”

    老僧连忙起身,向翘嘴说了声罪过,走出殿外。

    翘嘴呆在原地,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的走出大雄宝殿。

    出去时,他终于见识到了让自己魂牵梦萦的那口大钟,就在天王殿边上。

    原来离自己这么近啊。

    钟上刻着许多字,他走上前去观看,尽管他并不识字,但也看的很有兴致。

    翘嘴此时心里起了一个念头。

    他不负之前的懦弱行为,拉过钟楼下的和尚,开口问道:

    “师父,世上可有姓钟的人?”

    和尚莫名其妙,说道:

    “自然有的。”

    “那师父能给我说说那两个字叫什么么?”

    翘嘴指着大钟说道。

    和尚也不嫌麻烦,走上前去,看清了字迹,笑道:

    “一个劫字,一个违字。”

    “劫,违?”

    “啊,劫就是磨难,违就是不愿。”

    翘嘴听罢,猛猛的点了点头。

    “好字!好字!”

    说完,疯疯癫癫,蹦蹦跳跳,跑出了寺院。

    “我有名字啦!我有名字啦!”

    旁人见他这等疯样,避之不及,他也不在意,一边跑一边叫,跑出了街道,来到了府外土路上。

    “名字!名字!”

    正在高兴时,没注意路,冲撞了一个人。

    “妈的,鬼嚎什么!”

    翘嘴拍了拍身上的泥巴,站起身来,依旧喊着向前跑去。

    “还不搭理我!来人,拿到面前来打!”

    好死不死,撞着一位散心归来的公子哥。

    几个健硕的侍从拦住去路,翘嘴见他们挡住自己,正要向他们分享自己的新名字。

    未等他开口,两个侍从便架起他瘦小的身躯,扔在那位公子面前,二话不说,一顿暴打。

    翘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爬向公子的脚,不断叫道:“饶命!饶命!”

    公子爷厌恶的踢开翘嘴的身子,指着他,怒声说道:

    “叫你这狗杂种不长眼睛,往死打!!”

    几个侍从作威作福惯了,下起手来毫不留情。

    没多久,翘嘴便没了反应。

    “少爷,是死了,心也不跳,气也不出。”

    公子爷丢去一个眼神,几个侍从登时会意,抬着翘嘴往山中走去。

    可怜的翘嘴,才有了新名字,就落了性命。

    几个人抬着翘嘴直走到傍晚,径直到了密林深处。

    “刘大哥,差不多了,找个地方扔了吧。”

    刘大哥颇为谨慎,仔细看了看四方,都是平坦地势,又无野兽出行,难处难处!

    “刘大哥,那里好像有个洞!”

    刘大哥面上一喜,连忙过去看,只见一个被两旁树荫底下的泥土上,黑漆漆一个洞开口。

    比量了一下大小,正好将翘嘴竖着丢下去,又先扔了一块石头,没有一丝声音,想是极深。

    “就在这了!”

    几人二话不说,怕翘嘴命大,诈死,把他头朝地,脚朝天,一发扔了进去!

    就在几人正要转身离去时,天上一个霹雳炸响,吓得他们浑身一缩!

    “怕是老天爷发怒”

    几个大汉连忙交换了个眼色,跪在地上,说些冤仇找主家的话来。

    就在他们祷祝之时,洞口处放出一阵金光。

    刘大哥察觉异动,连忙回头去看。

    却见刚扔下的翘嘴如神仙一般,躺在空中。

    “爷爷啊!”

    几人掉头就跑,直至不见了身影。

    翘嘴身下,一块石头升腾而起,托着翘嘴,落在平地上。

    许是翘嘴太过于可怜,菩萨降了慈悲吧。

    石头化作指头大小,落入翘嘴口中。

    未过半盏茶,翘嘴一阵咳嗽,竟又活了过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身子,完好如初。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翘嘴念叨了几句,连忙起身,又见四处昏暗,乱寻了一个方向跑去。

    得有半个时辰,跑出了密林,到了大路上,翘嘴见远方有些光亮,应是府城,又寻着路径,往鱼坊去了。

    等真正到了鱼坊之时,已是深夜。

    翘嘴叩响铺子的大门,走出来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来,正是船老大。

    “妈的,叫你送个鱼,送到深更半夜,今天不算你的工钱!”

    船老大领着翘嘴入了后院,将他甩到门边上。

    翘嘴像是想起来什么。

    “老大,我有名字了,叫钟劫违!您看看怎么样?”

    船老大冷哼一声:

    “猪一般的奴才,名字取得跟杂种一样,找人给你嘴上划一刀,先脱了翘嘴再说!”

    翘嘴愣在原地,他万万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名字,竟然被尊敬的船老大这么说道。

    一个无明之火当即窜上了他的胸膛。

    “怎么?老子说的不对?你连你是哪个婊子生的都不知道,要什么毬名!”

    “不准你说的我的名字!”

    翘嘴一声大吼,谁生我,我和谁姓,都不重要,我独独只在乎这一个名字而已!

    船老大见翘嘴竟然吼起自己来,啐了浓痰,一个耳刮子就要打去!

    “啪”!

    一阵电光火石,船老大已经躺在了地上,嘴里嗬嗬的吐着血,少时,没了声响。

    翘嘴看着不动的船老大,又看着那双自己不知何时探出的右手,心里一阵惧怕。

    “我,我杀人了?”

    “杀人怎么了!”

    翘嘴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谁!”

    翘嘴急忙吼道,早吵醒了正在熟睡的船工。

    “哪个在外面吼啊!”

    后院的屋子点亮了灯火,里面的人就要开门走出来。

    “怎么办,他们见了这个死人,定要报官”

    就在翘嘴思索之间,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杀一个是死罪,两个也是死罪,还分不清楚吗?”

    ‘嘎吱’

    一群船工走了出来,见着翘嘴,和倒在地上的船老大。

    “翘嘴你”

    翘嘴眼睛一红,看向众人,弄得几个船工不寒而栗。

    “我不叫翘嘴!!”

    赵员外今天晚上又吃到了自己钟爱的鲜鳜鱼,正坐在厅上喝着闲茶,忽然一个身影闪了过去,乌漆嘛黑,不知什么东西。

    赵员外唤来身边一个仆从,说道:

    “你去看看,外边怎么还没有上灯?”

    仆人应了,出去良久,也没有回来。

    赵员外站起身,就要自己去看个清楚。

    “嘿!”

    不料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声怪叫。

    “谁!”

    赵员外武举出身,有些胆气,当即喝道。

    一个血红人影突然从房梁上落下来,死死按住了赵员外。

    赵员外来不及反应,一股血腥气味便充斥着自己的口鼻!

    “你长得也不如何嘛”

    就在赵员外挣扎之时,血红人影开口说道。

    “啊”

    未等赵员外说话,血红人影提着他,一个闪烁,落在内院之中。

    “哪个是你那女儿的屋子?”

    “你你想怎么样”

    赵员外心中惊恐,适才刚一碰面,他便知道自己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血人笑了一声,他看出了赵员外眼里的恐惧,又看到他眼睛飘向了一处厢房。

    ‘嗖’

    赵员外听得一声风响,就发现自己到了自家女儿的门口。

    “是谁啊?”

    房间里传出一个娇柔声音来。

    血人再也按耐不住,踢开房门,将赵员外扔了进去!

    赵员外的千金吓了一跳,看见面前人是谁时,又急忙喊道:

    “爹!!”

    赵员外面上一红,吐出一口鲜血,脚已经是走不动,便连忙对着女儿吼道:

    “快跑!”

    未等那千金下床,一个身影就钻进了帷幔之内,按住了她。

    “好香啊!”

    接下来,帷幔内开始猛烈震动,赵员外撕心裂肺的叫起来,混着的还有女儿的惨叫和那狂徒的低吼。

    半个时辰,帷幔撩起,一只玉水无力的倒在床外,鲜血从床榻之间流淌到了铺着红毯的地板上。

    “你婆娘在哪个房间?”

    赵员外不知这是哪里招来的祸患,想尽了自己的仇家,也没些由头。

    “你到底是谁!!”

    赵员外浑身颤抖,咬着牙说道。

    血人笑得咧开嘴巴,指着自己,颇为自豪的说道:

    “我是,钟劫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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