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为善作恶
不识阴阳及主宾,知他那个是疏亲。
房中空闭尾闾穴,误杀阎浮多少人。
“狐所畏有五也,一曰凶,二曰术,三曰神,四曰福,五曰德。然凶亦自败,术及神二者,灵浅则失之,多福者运衰亦可戏也,唯有德者畏而且敬”
行复合上《搜山图录》,叹出一口气来。
“神僧,因何叹气啊?”
张知湘早上一起来,便被告知此事,如今到了二堂里,看着面前的一张人皮,几块骨头,皱眉不展。
如今秋社将近,谁知碰上了这种事情,心中更是郁闷。
行复将曹胜的遗骸用黄布包了,向张知湘问道:
“曹施主可有家眷?”
“只知有一老母在堂,还未去通告。”
行复心中更不是滋味了,遂合十对张知湘说:“万望张大人料理好曹施主后事,贫僧身无分文,妖患一事上到能帮些小忙,不知”
“哎!神僧说哪里话,曹胜是我的亲信,分内之事罢了,就是不知神僧怎样除妖?”
“那狐妖昨夜未曾得手,定会寻时机再来,贫僧就在这里等她,届时一定将她除去!”
张知湘面上一喜,说道:“好啊,可明日就是秋社了,衙门里事务繁忙,恐怕不能帮得上神僧的忙了。”
“这倒不打紧,这只妖魔不比寻常,若是有凡人在场,反而不好动手。”
“是这样啊,那明日秋社,若有妖异发生”
“大人不用担心,明日祭典上,贫僧时刻看护就是。”
张知湘这才心满意足,教人带了曹胜骸骨出去,放在备好的棺椁之中,吩咐人抬到曹胜家中去。
行复庄严形貌,整理衣衫,就往外面走。
张知湘见此,对着行复问道:“神僧也要去送?
“理应如此!”
曹胜死在了衙门里,众人都不敢多加声张,悄悄的抬了棺椁往他家中走去。
只是如今天光大亮,就是走小门出去,也有几个人看。
东传西传,衙门后街上人渐渐变多了起来。
街上的百姓看着从衙门里抬出来的棺椁,忍不住窃窃私语。
“衙门里也闯得进去强贼?”
“活活笑煞人!你也不想想,什么强贼敢抢衙门!”
“你们看后面还跟着个瘦和尚。”
内中看的人里,正好有个王五六,一听和尚二字,连忙放眼看去,见是行复,立马说道:
“不好了!这不正好应了我说的!”
众人听他这般说,连忙上去问。
王五六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个和尚就是前些日子在赤蒙府降龙,又到咱们县把路上的贼寇尽皆剿灭的那个和尚。”
“那不是个高僧么?”
王五六嗤笑一声,说道:
“人家高僧,岂会说不得就伤人命?这个和尚暴气,算不得高僧,多半这衙门里死人也和他有关哩!”
抬棺的几人,听到此话,转头看向王五六,个个怒目而视,吓得王五六一个哆嗦。
行复听到这话,心中倒是甚不过意,低下脑袋,不敢去看街上众人。
“按你说,那孽龙,强贼是不该杀?人家分明是个好和尚,由你偏偏在这里弄嘴!”
一道声音传来,行复听得明白,抬头看去,正是个中年秀才。
那秀才穿一身蓝衫,戴一条青束,面容刚毅,站在人群当中,虽有些寒酸,却显得劲节。
“你只会翻书的酸人晓得什么世事!这么大年纪,也不见你考个功名,开个馆也不见几个学生,莫要在这里丢脸,想着今天粮米怎么着落吧!”
王五六见有人和自己争辩,当即来了性子,连回几句,还要做骂,那秀才冷哼一声,也不管他,拂袖而去。
“你在这里看什么热闹!今日府上少一个帮工,快随我去!”
一只手拍在王五六肩膀上,他转身看去,见是县里刘府的小李管事,连忙换上笑容,说道:
“李先生,今天府上想是有什么大事吧?”
“昨夜小姐被魇了魂,今天请了几个道士做法,府中没人使唤,不然要得到你?快走!”
说罢,不管那衙门后街的热闹,拉了王五六就往刘府上去。
街上的闲言碎语渐渐少了下去,众人也看得够了,都回去各自谋营。
行复一众,少顷到了曹胜家门口。
一处青瓦房子前,几个衙役放下棺材,一个和曹胜最要好的上前叩响门扉:
“张妈妈在家么?”
“来了,来了。是哪位站在外面啊?”
一道老迈的声音从屋内响起。
行复再也不敢看了,转过身去。
‘嘎吱’一声,大门打开,里面走出个老妈妈,见众人抬着个棺材,心上升起几分不祥来。
“这是”
“张妈妈,咱们对不住您老,昨夜衙门里进了妖精,曹哥哥他”
曹胜母亲颤颤巍巍走上前去,费力扯开众人,摸着棺材,想要用力推开棺盖。
几个衙役不忍,上前劝慰,都被曹胜母亲喝开。
“我要看看,这里头是不是我儿!”
几个衙役平时都和曹胜相好,如今见这般情形,都不禁堕下来泪来。
行复听见众人哭声,心中愈加不忍,向后轻轻一掌,微微推开棺盖。
棺材微开,曹胜母亲见此,连忙凑头去看,只看着一个骷髅头并几块白骨躺在里面。
“儿啊?儿啊这不是我儿!你们把我儿还来!啊啊啊啊”
曹胜母亲哭喊着,不断拍打着棺材,几个衙役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拉住她,都抽着鼻子,不断宽慰。
敲门的衙役走到行复身边,说道:
“神僧,人已经送到了,您还是先走吧,这里的事情我们几个兄弟来做就是了,神僧早些捉到那个妖精,好为曹哥报仇才是!”
行复转过身来,上前扶住曹胜母亲,说道:
“老人家,贫僧无能,不能保住曹施主性命,只望老人家”
行复还未说完,曹胜母亲一把推开行复,伏在棺材上痛哭不止。
几个衙役见此,都上前劝行复离去。
行复见此,只得朝那老妇跪下,重重磕了个头,不言不语,起身走了。
午时,安山明在家授课完毕,想起早时和那王五六争辩,不由得叹出一口气来: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下面一个童儿听了,问道:“先生,这也是今天要记下的课业么?”
安山明回过神来,笑道:
“先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不过这也是圣人之言,记下来也无妨的。”
“先生好厉害,圣人的话,只能让先生拿来发牢骚。”
安山明闻言,大笑不止,放了课,着学生都回家去。
送了学生出门,安山明回到屋里,想到:家中米不多了,到街上换几斗来。
想着便拿了铜钱,锁上门扉,出门来,就听得隔壁刘府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也不知他府上安宁了没有。”
安山明心中好奇,却也没管,自去米铺买了米回来。
拿着袋子里的五升米,安山明叹了口气,又念到:
“富润屋,德润身”
说罢,走进家门,打开米缸,准备倒米进去,却是一愣。
“我记得昨日已是见底,今日为何满了?”
安山明放下米袋,双手朝米缸里捧起一捧米来,仔细观看。
个个晶莹剔透,决计是自己吃不上的好米,出现在隔壁刘府还差不多,怎么会到自己的米缸里来呢?
实在想不通透,于是在家中找了个大的袋子,将米缸中的米倒了进去,又把那米铺新买来的的米倒进缸中。
“嗯?”
一道声音响起,安山明打了寒颤,连忙站起来,喝道:
“哪个在捣鬼!”
心中念叨了几句子不语怪力乱神,双眼却扫向屋子各处。
“奴是山中狐也,特慕公之操行,今奉米一缸,切勿惊怪。”
安山明闻言,心间震动,但立身端正,也不怕这怪异之物,当下说道:
“既为山中狐,想自是不能耕作?”
“然也。”
“那此粟米何来?”
屋中无言以对。
安山明心中了然,当即笑道:
“志士不饮盗泉,我辈亦如此,将米拿去,切勿再行此举!”
屋中叹息一声,只见那装着好米的袋子突然干瘪下来,打开一开,里面已然空空如也。
安山明点头笑道:“好个山中狐,倒是听教。”
说罢,准备淘米做饭,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安山明说声:“稍等”
整理好衣冠,走上去开门,见是早上跟在棺材后的和尚,连忙礼道:
“禅师何来?哦,不才安山明,未请教上下。”
“不敢不敢,贫僧法名行复。”
行复自离了曹胜家,心中郁郁,走在街上散心,也准备寻找妖孽踪迹,不料远远见着一股清气上腾,正是德行深厚之象,当即赶来,却不知是早上遇到的秀才居所。
安山明连忙将行复邀入屋内,说道:
“禅师降龙杀贼之举,可谓保生利民,不知到此何为?”
行复走进屋子,笑道:
“先生谬赞,贫僧见这居所有清气缭绕,必是道高德重之人所住,便来拜访。”
“在下不过一穷酸秀才,堪堪顾得衣食,怎能算道高德重呢。”
“先生差了,道德不在富贵,在乎人心,不贪不痴,不顽不愚,我辈修行之中,自然理会,先生能秉持圣人之言,虽不通法术,亦能固守己心,自然德行深厚,咦?”
行复正笑着,突然眉头一皱,看向米缸,问道:
“先生可遇过什么怪事?”
安山明听闻,立马说道:“禅师看我这缸有什么问题么?”
“有一些妖气缭绕,只是不为大害,想是精灵作祟吧,对了,近日此县之中有妖祸,先生虽养浩然正气,还是要小心为上啊。”
安山明面上一紧,问道:“禅师便是来捉妖的吗?”
“自然。”
“我这里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过隔壁刘老爷府上敲敲打打,像是作斋,禅师可去看看。”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先生了。”
“禅师好走。”
送走了行复,安山明关上门扉,叹道:
“只望你不是那作恶的妖邪”
门外的行复耳力聪健,早把这句话听在到了,摇了摇头,心中想:这个人倒是比我像和尚,这么慈悲。
行复运转法目看向刘府,烟雾升腾,像是香火燃烧。
可其中又有一道妖气萦绕,被那香火之气冲散不开。
他咧嘴笑道:“原来在这里!”
“今为梦魇祸人端由,臣领词虔切,依教奉行,解怨释结,度厄消灾”
刘家的千金小姐躺在床上,被搬到了客厅内,几个道士在刘府客厅内高唱祷文,行解厄秘法。
可那刘家千金迟迟不醒,刘老爷心中焦急,又不敢上前询问,只是跺脚踏步。
“急急如律令,疾!”
开口一喝,那刘小姐身躯一震,弹了两弹,一边刘老爷见此,欣喜非常,就要上前看望。
不料那小姐身子飞起一个耳刮子打在他右脸上!
“哎呀!”
直打了个飞起,摔在法坛上,把那香烛供果打翻了,几个做法道士面色一白,汗如雨下,竭力倒在地上。
为首的道人气喘嘘嘘,对着身后护坛的道童说道:“这妖孽厉害!把祖师画像拿来!”
道童得了令,连忙往朝屋外去拿画像,却迎面撞上个和尚。
“敬问道友,里头在行什么法?”
道童揉揉脑袋,见是个和尚,便说道:
“我师父在捉妖,好利害的妖怪,我要赶去拿法宝,不和你多说了!”
来人正是行复,他让过道童,一路走进去,见几个道士坐在地上,法坛上躺着个大腹便便的老爷。
“倒是聪明,弄个投鼠忌器出来!”
行复冷哼一声,手掌一抬,唤出钵盂,身上法力一动,当下催动起来!
钵盂放出金光,行复大手持住,往哪刘家千金一照,却无反应。
“怪了,难道没有附在身上?”
行复运转法目,四处查看,那刘家小姐身上,妖气最为浓郁,但也有几处有妖气残留,不知谁真谁假。
行复一一照将过去,都没有反应,不由得皱起眉头。
“莫非都是虚招,又让她跑了?”
正想着,那外出的道童转回来,手里报这个长轴画卷,喊道:
“师父,祖师爷的画像,我拿来了!”
“快,快扔过来!”
道童跑起来,越过行复身边,行复却怒喝一声!
“还想害人!”
说罢,那道童双眼浑浊,把画卷一斜,掉出把小刀来,转身拿着直插行复丹田!
‘叮’!
“凭这把刀,便想杀了贫僧?”
行复把手按住道童脑袋,喝道:
“醒来!”
道童浑浊的双眼逐渐变清,晕了过去。
行复放下道童,在几个道士的怪异目光中走到刘家千金身旁,叹了口气:
“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