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柳道公
万卷丹经语总同,金舟只此是根宗。
依他坤位生成体,种在乾家交感官。
莫怪天机都泄漏,只缘学者尽愚蒙。
若能了得诗中意,立见三清太上翁。
“柳先生,昨夜我母亲托梦来了,说她在阴间一切都好,这都亏了柳先生您呐!”
柳巨章是一家纸扎铺子的掌柜和道公,因荐亡得好,在此地的名头极为响亮,每日前来送礼告求的人络绎不绝,此时他对面就有个提着一篮子鸡蛋的庄稼汉不断说着致谢的话。
“不用谢我,都是你们这些孝子贤孙有心,老夫人才肯入土为安,这些鸡蛋你还是就拿回去吧,年景不好,过得都不容易。”
柳巨章一面把鸡蛋推了回去,一面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张符箓来。
“前日见你们家祖地上燃野火了,恐惊动了祖宗先人,这符拿回去贴在门户上,护护家宅。我今明两天都要给别家发送亡人,有时间再去你那里告慰一二。”
“谢谢柳先生!可这鸡蛋”
“哎!你们一家人就是朴实,这样吧,我拿几枚大的,这回没话说了吧。”
“嘿嘿,我家那口子说一定要把这鸡蛋送您,不然我回去还要挨她的骂哩!”
庄稼汉千恩万谢出了纸扎铺子,柳巨章收起送来的鸡蛋,放在塞满了泥土的坛子里。
收拾好了之后,他出了铺子,来到门前栽种的那棵大柳树下,倚在树根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
“嗯?”
不知为何,柳巨章眉头一皱,看向县城门,随即笑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说罢,躺在树根上,竟然闭目酣睡了起来,呼噜声大的似乎刮起了风,吹起一条条纤细的柳枝。
但没过一会,他却站起来身来,喃喃自语道:“好像是个修行人,这不能怠慢,得去看看。”
“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其始来也,一灵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毕,魂一散而魄滞”
自从行复看了这本《搜山图录》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行走坐卧皆在看书,如今看到这魂魄之说不由得叹道:
“怪不得渡化不了那只鬼物,想不到这也有些说法,师父说我等宗门,见为现量,知为比量,两相照应以至无量之感,看来我要学的还很多啊。”
行复自从炼化龙珠之后,法体得了造化,度过了天劫,如今身上已有二十二劫的法力,步入第二关,对于佛法修行,法门神通领悟愈加高了,有此一说也不足为怪。
行复收起书籍,看向眼前的逼仄城门,两处钉门半掩,看不见县城里的景象,只见上面刻着‘佳山县’三个字。
“啊,都已经走到佳山县了啊,那只炼形鬼说的就是这个县城,不知里头有没有寺院可供我挂单的。”
行复离了赤蒙府之后,日行夜宿,不过两日,就走过了两百里之遥,这两日全在山野密林之中打转,如今见着人烟,脸上也有了些亲切神色。
一阵风吹过,逼仄城门里飞出几张圆白纸钱,行复见了,以为是亡人车行,便连忙让开道路,站在城门一边上。
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出来,行复疑惑道:“这怎么回事,还真奇怪,这县城门口也没个县役看着。”
索性上去把那半掩的城门打开,却看里头户户挂白绫,家家烧纸钱,行复当下惊道:
“莫不是遭了瘟疫,怎地全城都戴孝啊?”
行复走入城中,一阵阴风吹过,混着哭声撞在行复脸上,行复登时打了个寒噤,心中升起几分不安来。
“这里与赤蒙府相邻,怎地如此惨淡?”
行复走上街道,低头合十,边走边念《受生经》,不料那门前祭奠的人家见了,急忙收拾火盆,祭器,收在屋中,虚掩着门扉,透过缝隙去看行复。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这样,城里百姓的目光似乎如同冒着寒气的冰锥一般,钉在身上,弄得他心中发毛。
“怎地弄得我跟个鬼似的,这往哪里去化斋呢?”
行复慢慢在城中晃荡,指望找个去处,却不想这个县城极为破败,虽有寺庙宫观,但也没有人在里面。
再重新回到街上时,再也见不着一个人了。
行复无奈,只得重新回到寺庙去,好不容易遇见城池,索性捱他一日,明天天亮再行。
正走在街上时,道旁一间瓦房忽地打开大门,里面走出个男子来,喊道:
“和尚少待,可容我施舍么?”
行复循声看去,眼见来人脑袋尖耸,脖子窄细,四肢瘦长,却偏偏有个大肚子,显得极为古怪。
行复心中念叨了一句佛无分别心,随即脸上笑道:“那就多谢施主了。”
那男人笑道:“师父多礼,我家中是供奉地藏王菩萨的,遇见僧宝,应当敬重。”
“原来是居士上人,贫僧有礼了。”
“不敢不敢,师父请入寒舍一座。”
“多谢居士,贫僧不敢多加叨扰,就在门外受施即可。”
男子见此,也不多求,便扭头回屋,少顷便拿出几个白面馍馍出来,行复用钵盂接了,又谢了一回。
那男子几次出言,要将行复邀入屋中,行复见他一力相应,也不好推辞,便举钵就要随他进屋去。
“且慢!”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那男子微皱眉头,循声看去,不过立马就换上笑脸,说道
“柳先生,您来了。”
来人正是柳巨章,他漫步走到行复身边,却不管那男子,对着行复笑道:
“你这个和尚哪里来的?”
行复见来人体健神清,必是个有道行的修行人,当下合十礼道:
“不知此方有高人,贫僧未去拜会,罪过罪过。贫僧是从大梅山来的。”
“大梅山?那可是菩萨道场,你来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师命在身,要往玉庭国去。”
“你师父莫不是观梅大和尚?”
听到这话,行复心中想:老和尚的威名这么大?离家三百里竟然也有人知道。
当下回道:
“没错,观梅大和尚是我的师父。”
“啊,在下柳巨章,既然是菩萨法嗣,我应尽地主之谊,就请到我那里坐坐吧。”
“可是,这位施主”
那古怪男子听行复说到自己,连忙笑道:
“既然柳先生请师父,师父还是去随柳先生去吧,我家中也没什么好物招待,怠慢了师父也不好。”
柳巨章也点点头,笑对行复道:“小师父,请。”
行复只得由他们二人,像古怪男子道罪一声,跟着柳巨章去了。
那男子看向行复二人背影,咽了咽口水,叹息一声,关上了房门。
二人走在路上,也没说一些话,弄得好不尴尬,走过一个拐角,柳巨章却猛地抢过钵盂里的白面馍,往边上扔了。
“这,先生岂能坏别人的好意!”行复怒道。
“和尚有所不知啊。这方地界的东西,最好还是别吃。”
行复怒色退去,疑色上脸,问道:
“哦?先生什么意思。”
“你没看见城里什么样子吗?”
“家家缟素,户户白绫,难道是瘟疫肆虐,这粮食也沾有疫气?”
“呵呵,姑且算作瘟疫吧。此方阴气之重,寻常活人根本不能进,住在这里的人也是一身的暮气,活不了多久日子,你能到这里来,运气是好是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行复愈加理不清楚了,问道:“既然如此,先生怎么能在此方修行呢?”
“这你就不用管了,到了我那里,休息一晚,明早就走吧。”
行复见他这样说,也不愿多问了,反正心中想的也是明日上路,索性由他。
两人到了纸扎铺,柳巨章领着行复走过前面铺子,来到后院,摆了一张桌子放在天井中,拿出茶果素斋来,说道:
“这些你吃了倒没事,你们佛家修行讲过午不食,若你守戒律,就得快些吃了,眼见要正午喽。”
行复谢了柳巨章,也耐不住腹中饥饿了,当即吃了起来。
柳巨章倒上一杯香茶,坐在行复对面,笑道:
“你们这个境界着实难受,也就比凡人多些手段,活得久些,吃吃喝喝却免不了,好笑的是还在后面带个仙字,你听过几天不吃饭就饿死的仙人吗?”
行复抬起头来,惊道:
“想不到先生已经修到了人仙之境,小僧活到现在,加上先生也没见过几个人仙。”
这人仙之境,便可驾云飞举,水火不侵,多少神通随意指使,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褪去凡胎,凡人饮食之道自然也可断去,行复听他这样说,便以为他是位得道的人仙。
柳巨章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我与你们不同,虽没到那人仙之地,却和那境界的人没什么不一样。”
行复听闻,觉得应该是修行的法门有别,须知仙家手段,层出不穷,柳巨章说的也不奇怪。
两人正闲聊时,门外急匆匆走进一个人来,对着柳巨然说道:
“柳先生,您要的东西,家里的都备好了,就等您发送了。”
行复看来人披麻戴孝,擦了擦嘴,问道:“先生要去作道场么?”
柳巨章早已站起身,收拾东西去了,见行复问道,便点了点头。
“先生舍我一饭,我也为先生尽点力,给先生做个下手吧。”
柳巨章回头看着行复,眉头皱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那戴孝的汉子,也看着行复,但是目光中却有几分害怕。
“你要跟过来也行,把这张符贴上。”
柳巨然递过来一张符箓,行复接过来一看,却不像道家的符箓。
符头,捆仙绳,主事神灵都没有,只有一道道如同树叶经络的笔画,便问道:
“这是什么符?”
“此地阴气本就重,遇着发丧,下葬之事就更为厉害了,阴晦交加难免损人阳气,这张符乃是我家传秘法而制,可以抵御此地的阴气,你带着可以护体。”
“好,多谢先生了。”
行复把符贴在自己手臂上,只觉得身体一轻,此地带给他阴郁之感登时消散,不由得赞道:“这符倒是好用!”
那汉子上前来说道:“这位师父也要跟着去,是我家的福分,有什么东西要我拿的吗?”
行复谢道:“大哥多礼,贫僧用不着什么,还是去帮那位柳先生吧。”
汉子帮着柳巨章提了东西,三人一行便往汉子家中走去。
不多时,就见着前面一座露天的灵堂,什么白幡,白旗,白花摆在地上,孝子贤孙正在灵前烧纸,都小声啜泣。
灵堂上众人见柳巨章来了,连忙迎上去,先是千恩万谢了一通,又帮忙摆好了道场。
行复看的却是奇怪,寻常百姓家办发送,这纸人纸马不必说,灵鼓,铜锣也得开路用,这个道场却只是在地上贴满了符箓,唯一有点样子就是柳巨章手上的那根长幡了。
还未等行复想明白,柳巨章便一人手执长幡跳了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念叨些不知出自那部经典的咒文。
道公这个身份,佛道两家的手段都会一些,超度亡人时要不念《往生咒》,要不念《酆都谶》,柳巨章念的咒行复却是闻所未闻。
行复心中想到:此地不同寻常,兴许是风俗不一样。
便也不计较了,双手合十,嘴里小声念着《地藏经》,寻思也作一场功德。
柳巨章长幡一挥,嘴里猛地大喝一声,上前探着灵柩,逮着杆子转了一圈,往上一指,地上跪着的孝子贤孙立即嘶声大哭起来。
只见一道青烟从灵柩上飘起,往三人来时的方向飞去。
行复此时还不知,嘴里还在念着《地藏经》,就见一道白光从天灵上飞出,拦住青烟,稍稍一卷,又回道了灵柩之内。
柳巨章见此,眼中精光一放,却喝道:“小和尚不要捣乱!”
这一声把行复惊得睁开眼,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不好意思的说道:“给先生添麻烦了,贫僧不念便是。”
柳巨章又舞了一遍,那青烟照旧升起,还是往那个方向飘去。
待得不见了烟气,柳巨章才收起长幡,把地上的符箓揭了,收在一起,众人上前又是一顿谢,行复见这般,心中更是疑惑。
这不开地门,也不拜斗,就算完了?
这也算得上发送么?
虽是这样想,但也没多说什么,柳巨章走上前来,把东西拿给行复背着,说道:
“抬棺下葬的活我们不用管了,回去吧。”
行复回头向众人赔了不是,便带着东西和柳巨章走向纸扎铺。
路上不禁问道:“柳先生,你们这里的道场倒是轻松的很,什么都不干。”
“我们这地方不像别处,自然是不一样的。”
“街上的人家似乎都不怎么待见外来人,这家乡民却朴实,贫僧差点坏了法事,也不见骂我一句。”
“呵呵。”
柳巨章走在前方,突然回头看向行复,还是皱着眉头,好似左右为难一般,问道:“你要不多留几日,先不忙走?”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