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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逢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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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释氏教人修极乐,只缘极乐是金方。

    大都色相惟兹实,余二非真谩度量。

    却说陈严并妻子一途归乡,赏玩路边景色,行了二月有来,正当仲夏时节,天势大热,沈夫人怀有身孕,不能久行,慢慢的挨到了家乡地界,只离城中四十余里,眼看着不远了。

    这时日眠月动,众人都走的累了,陈严见此说道:“附近没有客栈馆驿,如何在野地里休息,且起身,寻个好去处一眠到天亮,待回得家中,我另有赏赐。”

    众人闻言,也都起了身,扶着夫人上了车马,又去寻睡地,行了四五里地,实在无一处可歇,都求陈严索性将就一晚,沈夫人也说道:“走了许久时间,众人都累了,便胡乱睡一觉也好。”

    陈严见夫人讲话,又看众人实在疲乏,也不强求了,便说:“那便都歇了吧,把这方洒扫干净,点好篝火,莫让蚊虫近身,若是惹了病症,没方便处寻医,也麻烦。”

    众人欢欢喜喜收拾停当,忽然前方火光亮起,陈严目力极好,认得是前面探路的扈从李善,上前递了碗水闻讯道:“前方路可好走么?”

    那来人接了水碗,一饮而尽,说道:“好走!好走!一路没些虎豹狼虫,但见着一处破庙,就在前方不远,我走进去看,似有人迹,恐怕是强贼拦路。”

    陈严闻言便笑:“一路来,强贼也遇到了不下十余伙,但只要报上我的名字,哪个敢来拦路?”

    李善也点头:“这便是我说好走之处,举国上下,谁不知道老爷威风!也是亏了老爷,这月余来我等没甚操心处。”

    陈严打发了他去休息,想到:李善说前方有座庙宇,我曾言但凡遇着寺庙宫观,必去朝拜,如今撞见了,也去看一看。“

    转头对向众人说道:“我精神还足,去前面走一走,你们且休乱行动,不多时候,我便回来。”众人都承诺了,陈严提了钢枪,直往破庙处行。

    走了一刻钟,就撞着一处破屋,但见

    柳树枯干当门霏,涸溪鱼骨做点缀。阴风拂面三魂醉,恶狠金刚把人摧;右侍龙女无首,左立善财缠丝,谁肯宣法念偈。净瓶儿浑水希希,照不见菩萨禅心,杨柳枝满沾尘土,寻不着正果契机。也曾是释门清净处,如今为精怪逍遥居。

    陈严见此,嗟叹不止,说道:“昔日我母言,孕我之时常告求观音菩萨护佑,平日里教我与人方便为上,如今母亲虽终,却不能将母亲之言抛于脑后,也是如此才得了非凡神力,更不能怠慢了。”

    说声告罪,把破庙蛛网尘土收拾干净,将龙女首级接上,擦净柳枝,看向菩萨手里净瓶时,想到:

    此是菩萨手中之物,里面虽有秽物,不如那柳枝一般好收拾,必得拿来倾倒,动之恐不吉。

    便没有去管他,这才礼拜观音,又向后院转去,却又闻道一阵香味。

    陈严疑惑:“莫非此间有人,定是如此,先前李善说此地似有人迹,应该应在此处了。就去寻那香味来源,到了斋堂后厨,见着一个蒸笼腾腾冒着热气。

    他笑道:“果然有人,应是庙祝罢,想必此间偏僻,没甚香火,以致破败,还有诚心礼佛的在此,实属不易。”

    他上前去,还未吃晚饭,也觉得肚中略有些饿,便寻思拿他两个素果来吃,就在此等候,等庙祝归来,与他些银子,修缮庙宇也好。

    陈严大手一盖,揭开盖子,当即说不出话来,眼眼看着笼中血水邋遢,里面铺装一人四肢躯体并着头颅,眼巴巴得看着陈严,已被蒸得半熟,软哝哝滚下来眼珠儿,带动一片脸肉,陈严心下恶寒,又看了一眼,当即痛呼:“夫人啊!”

    他看着那头颅只觉得眼熟,仔细看时,不是沈夫人是谁,当即双目血红,跑出庙门,提了倚在门上钢枪,只一摆,打破门扉,冲入后厨,一顿乱砸,把锅碗瓢盆尽皆打烂,破口大骂:

    “你这伙妖邪畜生,占据庙宇,做下这伤天害理之事,如今正该犯死,惹到你陈老爷手上!只可怜我夫人!!”

    言罢单手伸杆提枪,向上一撇,打断房梁,却又觉得不对,当下又把头颅拿来看,只见面部变化,又是李善模样,少顷又是一变,这下却不认识了。

    他心下大呼“中了妖精奸计!”

    他想沈夫人向来贤惠,如何不听自己言语,四处乱走,适才刚到破庙,偏偏那蒸笼里物件就快熟了,此间蹊跷诡异,如今看破,果然如此,现下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飞奔赶回去。

    “李善,你且去休息吧,你不比我们,走的路还远些,如今正是困乏,方才我不是叫身边女眷打水来么,怎么你来了。”

    李善笑嘻嘻回道:“小人不累,伺候夫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适才遇到敏芸,她端水跌了一跤,我便觉得不妥,便自己打了水来。”

    沈夫人听到此处,便说:“你且放下,我自来洗便是,你把她找来。”

    李善闻言连忙说:“夫人可不要怪罪她。”

    沈夫人摇头说道:“向来都是她在我身边伺候,如今少她一人,心中略有些不安,你去把她找来吧。”

    李善只得放下水盆,刚一转身,就远远看见陈严飞奔而来,嘴中高声喝道:“拿下李善!”众人都不解,向来主公与李善最好,如今是何道理?

    陈严见众人还没动手,高高跃起,挺枪上前,一发儿直中李善胸口,那李善神情呆滞,想不通其中关节,已经咽气了

    沈夫人见此惊呼:“夫君为何如此?”

    陈严忙道:“此人是邪魔所化,真李善已被杀了,我亲眼见着被放在那破庙中蒸笼里煮!”

    沈夫人闻言大骇,口不能言,陈严开口安慰道:“夫人且宽心,有我在此,自然无碍,今夜你自歇息,我守在你左右。”

    沈夫人心中略安,便掀开车帘,要与陈严一起进去,又听到,车外一阵喧闹,只听得自己丈夫声音在那说:“李善在何处,叫来见我!”

    车中陈严冷笑一声,说道:“妖孽心不死,又来冒犯!”言罢,提着钢枪出得门来,正撞着又一个陈严,众人眼看两个主公,都觉着不对,拿着刀枪把他二人围了起来。

    两人不待多说,心领神会,提枪便斗在一起,正是

    将军胆气高,邪魔呈英豪,两个抵死不相饶:将军胆气高,神枪使动惊宵小,邪魔逞英豪,运法用计人心摇。这边举枪刺面凤点头,那厢提杆撩阴龙蛇朝,两般用尽手中兵,难解高低鬼神嘲。这骂道:妖魔敢犯死冒我形! 那边对:凡人岂大胆夺玄机!两不多言尽能相杀,互自举枪誓要命挑!

    两人斗得多时,打的衣衫褴褛,索性赤着上身,又战在一起,旁人见其中有人身上绕着紫龙神凤,高声说道,“身上有龙凤纹的便是主公”!

    车里沈夫人听到连忙出来说道:“不是!自我怀胎时,相公身上龙凤纹已经自行隐去了!”

    内中一个‘陈严’喃喃说道:“那丹修说的果然没错,造好精气都遁入此胎之中了!”

    言罢,众人都才一拥而上,陈严把气一舒,却不想慢了枪法,一枪刺在右肋,擦破了身体,溅出血来,当即不敢怠慢,奋力相迎。

    众人逼近那妖魔,那魔头哈哈一笑,吐出一口黑烟,喷在一人脸上,那人当即丧命,又一口朝陈严喷去!

    陈严忙掩住口鼻,却是慢了些,尽皆吸入,只觉得恶臭难闻,免不了头晕一阵,但猛吸了一口清气,转瞬复原,那魔头诧异,平日里这神通好用的很,如今却不济事了?

    又大喝一声,显出本相,乃是一头虎精,身长两丈,那钢枪化为长刀,眼见得

    王字盖顶戴铁盔,牙呲血口腮边肥,怨眼两口邪光亮,刚须似刀凶毛飞,金爪狠利,银牙整齐,穿一副明晃晃铁甲,拿一把血盈盈钢刀,呼气处大发雷霆,行走时禽兽纷飞!

    那怪一手提起个人来,照头一咬,连筋带血吃入肚中,咕哝道:“须得文火慢慢的上蒸笼活蒸。”

    言罢哈哈大笑,说道:“自尔等出城,我不晓得杀了多少要来取这胎儿的狗屁仙人,那庙中蒸煮的正是一位金砂派的邪修,那人出自玄门正宗,因心数不正被逐出门派,最爱取紫河车炼丹,已经让他修到了人仙之地,这等好物用来待你,为何不用!”

    那怪大吼一声,双眼血红,拿钢刀乱砍,口中狠狠说道:“若不是须得等到胎儿出生,哪有这么麻烦,开膛破肚扯将出来便罢!我等日夜炼气,好不容易修成半个人身,你们这等凡夫生下来便体感天地,却是如何这般不公!!”

    他似有万千不服,却又难诉之言语,形貌癫狂,只顾乱砍,除却一人被他咬死之外,却再无人丧身他手中。

    只不过看他狰狞异常,无人上前去,陈严英雄气魄,又挺起刚枪,往前刺去,那魔头见此,单掌竖立,抵住枪尖,竟然不能够刺进些许皮肉!

    魔头见状,哈哈大笑:“似你这无能废物,如何能享这天地钟异之福!”

    一掌飞出,把枪杆打断,又把另一只手上钢刀往前一送,陈严跺地右移,那魔头不等陈严落地,怒吼一声,当下里吼死将近几人!不等刀势用老,转把柄一抹,所幸陈严避得快,只是划破肚皮,溅出鲜血,避免了腰斩。

    那血溅出来,喷在虎魔脸上,当即嗤嗤冒起白烟,他又捂脸怒吼,惊动山冈,陈严落地退后,心下喜道:“我这血竟然有破魔之效,这便有了办法!”

    当下一个闪身,把那枪尖拿在手中,抹上鲜血,高高跃起,直戳那魔头顶门,只见枪尖触动,猛然送入,那魔头厉声高叫,双手探头,猛地一抓!

    陈严早已闪过,把枪尖用的如刀一般,又划下后背,那魔头愈发难忍,双爪扣住头皮,撕拉往下一扯,把头皮带着脸皮一齐扯下来!

    陈严见此,忙顺着后背一路下划,直把那妖怪划做个两开,肚肠心肝都流在外面,还未死透,只是无力再战。

    那魔头,双手乱动,去刨肚肠,依旧塞入腹中,只是口里嗬嗬吐血,塞进去便流出来,最后再也挨不过,低吼一声,伏倒在地,已经死透了。

    陈严见此,心下这才舒了一口气,正欲歇息,忽闻家中仆从高呼,不由怒道:“嚎什么!”

    却见一个女仆闪出来,说道:“夫人受了惊吓,腹中胎儿不安,今晚便好像要临盆了!”

    陈严闻言,当下连忙教人安排一应事物,强打精神,等候车外,只等有个结果,直直的等待了寅时,万物生发之际。

    陈严双目血红,仍是在外等候,忽然听得一声啼哭,连忙掀开车帘,进去查看,却撞着夫人的女仆,看她哭哭啼啼,不免问道:“却是如何哭?”

    女仆哭道:“夫人气力衰绝,快要殁了”

    陈严听说,身形摇动,仿佛被骨肉绝生,直直倒了下去,被女仆连忙扶住,又听得里面喊:“钦宇,钦宇!”

    他泪涕横流,撑着身体,抢入进去,一眼看见夫人,此时面无血色,双眼晦明,已经将死,他苦撑不住,径直跪倒,泪水却一点也流不出来。

    他凑近夫人脸庞说道:“夫人向来称呼相公,如何此时如何此时”他原本想说,如何此时称呼我的表字,但好似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沈夫人强作笑容:“我自是命中无此福分,望你望你”

    话还未毕,人已气绝。

    待得陈严醒转过来,已经回到了故园家中,他恍惚之间仿佛过了二十年光阴,在此处成家,待得为家母送终之后,携妻子至京城之中,因精于武功谋略,有幸天子特昭,直做到中郎将。而后得遇神迹,犹如青云直上,那时身边阿谀奉承之人甚多,自己不通交际,全赖沈夫人来往应承,每次将息都夜谈至深,方才和衣。

    他想,如此二十年,真恍如白驹过隙。

    他想,若是那日不去呈这个威风

    陈严低眉深思,回头走出房间,似有百般不舍,抬头瞻望,却是音容笑貌一丝也无,镜里观花也成奢望。

    陈严教人备好后事,停灵四十九日,请了一众禅师高功,一面做大悲忏,一面做解怨洗业醮,各报亡灵超度,一面又着高僧做水陆法会,超生过往一切冤魂恶鬼,一面又请天师真人做罗天大醮,消灾禳祸,所做诸功德,皆为沈氏积攒阴德,以图福报。

    论做七之时,皆是陈沈全族老幼,都敬亡人,纸钱火旺,烧有两丈之高,七日一做,无一缺席,有不知道的,也晓得他夫妻二人情深至重,知道的,更是扼腕叹息,怒斥天公。

    陈严这些日来,总是一言不发,看顾孩儿却是尽心用力,只因沈夫人生前之愿,她虽话未讲尽,但陈严如何不明白,因此越发看顾他,并取名复儒,日夜不离左右。

    一日复儒睡下,陈严照看账本,丧葬花费用了万把银子,只觉平常,便翻看旧账,那往日里,沈夫人不放心账房出错,往往亲自勘验一遍,他看着眼前字迹,停停当当,叹道:“平日里,我素不爱管这些,如今你却哪里去了?”

    便觉有些泪水儿盈框,连忙拭去,但如何也拭不干,便丢了账本在一边,伏案大哭,以致昏昏睡去。

    而后年岁俞快,请了先生教导陈复儒,五岁时便能通读百经,先生赞不绝口,陈严心中也欢喜,愈发着重这个孩儿,平日里无所不应。

    又是这个孩儿生的煞是暖人,不舍得打骂,有些不对总是好言相劝,他也听的进去,还总有孝心,常为陈严暖被角,锤肩背,府中一片乐和,上下也对他极为爱护,但凡碰到个人,不论上下,以礼相待。

    只有一点不是,便是陈复儒长到十三岁时,旁人都是情窦初开,都乐意找些同年的女生玩耍,他却不肯,偏偏喜好二三十岁貌美妇人,常常同寡妇人妻之流厮混。

    陈严本是武官出生,也不大拘束他,单间此处仍然不喜,但儿子万事理会得当,待人处事没有一丝差错,只有这般一个不是,也不去管他。

    自出得朝堂之后,陈严也劝解儿子莫要入仕为官,他颇有家财,不缺银两衣食,逍遥到老便可,不必去朝堂之上受他人掣肘,反倒落个不自在。

    待到陈复儒长到十五岁时,已经是特迷酒色之事,私欲之心大涨,结交一众纨绔,喜好游山观景,作诗赋曲,但听闻得那家妇人长的貌美,便去打听,若是有家室,便忍住思念,不去管她,心中却想着她老公早亡,若是无有家室,或没了丈夫,便送礼送钱,用好言相劝,每日都去看顾。

    一来他家中颇有权势,二来他生的玉质金相,有心不定的,第一回碰着,就给了他,偏偏陈严知道他有这个喜好,着他打熬体魄,用好物补气,不得虚了身子,他又是风月场上走过来的,花样百出,只这一回,便离不开他了。

    若是遇上忠贞烈节的,就去的勤快,有找街坊打听喜好,每每动之以情,未曾得手之际,总是以礼相待,将那些妇女心思牵动,假以时日,必将入手。

    便是这般,还多赖陈严教育得当,明白他色胆包天,特立下不能仗势欺人的规矩,要知道他强夺人妻,更有一些横行之事传入耳中,便要逐出门墙去。

    所幸他晓得厉害,不在族中长辈面前失态,对那些留情美人,也非是始乱终弃,但若家中少衣食,传达一声,不消三刻,就送上许多吃穿用度,若是讨得他欢心,送田地,宅邸,也不在话下。

    州府里便传出“失夫美妇,陈家新人”之说,常在陈严背后拿来取笑。

    陈严即使无奈何,管的了十天半月,莫不能管上一辈子来?

    真要将他圈禁在家,使得父子不睦,反而不美,便着他每月望,朔,晦三日不准去会朋友红颜,陪在自己身边,漫步也好,游街也好,想上产业里勘察也好,他也当放假日一般。

    撞着一天,正是三月十五,春光大好,又是赵公元帅诞辰,今日闲来无事,陈严便把陈复儒叫在身边,同往城外六里虎月观,看祈福开光法会,并朝拜赵公。

    陈复儒兴起,当下沐浴焚香,待得更衣完毕,已经日头高照,出门来,父亲已经等在外边,当即笑哈哈走下台阶,像父亲赔了不是,他父子两个这才向城外走去,在路上看人情,颇有笑谈,买了两碗馄饨,一面走,一面吃。

    走至虎月观,父子二人恰好吃完馄饨,把碗寻个阴沟扔了,今日神明庆生,来上香祈福之人络绎不绝,又刚过春节,撞着了财神圣诞,离着此处四五十里的都来拜祝,果然好不热闹。

    父子两个此处没带仆役,慢慢挤了进去,又挨到香案边,有那没买卖的香,自拿来各烧了三柱,礼拜完毕,插在香炉上,又转到殿后经场上,看那道士做法会。

    陈复儒听在耳中也不大明白,只听得哼哼,当下趣衰了,陈严也不大爱看,二人就出来到观前林中,四周有干营生,做买卖,舞狮子的,都觉得这个喜庆些,便走上去看,不料看客太多,二人被挤来挤去,束手束脚,被推着走路,到了一颗桃树地下,花开的正好,父子二人便在此驻足赏玩。

    陈复儒看花之时,在树后边看到个看命的,拿了个幌子,上书“盲目看生死,铁嘴断富贵”心下生趣,便要上前测算八字。

    一旁陈严见了,心下里起嘀咕:生在我家,命还如何不好,还用测命吗?却也不管他,在边上眼睛看着桃花,耳朵却早向着那二人了。

    陈复儒上前,做了个揖,心中又有些好笑,想到:这是个盲人,我贵公子作揖给瞎子看,好比美人抛媚眼给瞎子看。不免一阵暗笑。

    却不料那先生还了一揖,陈复儒见此又笑,想到:我贵公子作揖他看的见,美人抛媚眼想必也是明白的,以后我也装个瞎子,街上看美人报以直目,若怪我时,我只推我是个盲眼的,却不是好玩至极。

    陈复儒想到此处,又是一阵笑,那先生听见笑声,问道:“公子事前作揖,如今又发笑,莫不是笑我是个假瞎子?”

    陈复儒闻言说道:“先生不是装瞎,如何看得我作揖。”

    那算命先生笑道:“我双眼虽盲,但心眼透亮,晓得人间不凡之事哩!”

    陈复儒听到此处,便觉此人八成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却也不走开,问道:“先生测的八字么?”

    “正是我的本家!”

    陈复儒当即说出自己生辰来,那先生伸出手掌,起了个手中乾坤盘,掐算起来,啧啧称事,啧啧说道:“好好好!富贵双全,当真为上等格局!”

    陈复儒却不意外,他见的自己作揖,便也能看见自己身上华服,又问:“美在何处?”

    那先生说道:“公子日主戊土生在午月之中,正是火焰土燥时节,如此当为身强印旺,生在寅时又有天干甲木透出,本该为阳刃之格,但煞重,去刃存印,印旺煞高,正是杀印相生,得掌权柄,富贵双全之局!”

    陈复儒也曾看《子平》《三命》,多看自己格局,平日里看到富贵双全,便丢下书籍,这先生虽然说出许多关节,也是背书而已,莫不是自己观书众多,反而被糊弄过去了。

    一旁陈严,倒觉得此人有些本事,当下里记起二十多年前神迹起来,至今反思回忆,如今已到了知天命之年,已是归乡十多年了。

    又听那先生说道:“可惜可惜!”

    陈复儒以为卖弄,又问:“何处可惜”

    “若公子生母不殁,公子必当旺母!”

    父子二人听到此处,都大惊失色,想不到此人着实算准了!

    不待父子闻讯,他又说:“公子这命,应当用壬水,甲木调候,只有甲木,并无壬水,恐怕木火重重,荣华富贵到底成空啊,所幸公子年柱上生在申,申中藏壬,不为绝迹,不过这成就却不能在这俗世中寻了。”

    陈复儒连忙开口:“先生可教我一条路么?”

    那先生呵呵笑道:“必往僧道门中去寻!”

    陈严听说,连忙喝止,骂道:“这盲眼亡人,岂不是骂我儿是僧道贫孤之辈!想我万贯家私,哪里不给他谋一碗饭吃,却让他去打什么死坐,念什么亡经!”

    他只害怕儿子听了进去,平生里只有这一个骨血,夫人已是殁了,儿子再去,留他一个伶仃,家中纵然巨富,也是枉然,当下便要去扯了那算命的幌子。

    却不料陈复儒拦在其中,如何也近不得那盲人周围三尺,当下发怒:“你莫是听信了这无父无母,断绝恩义的混账话!”

    陈复儒连说不是,但也拉着父亲出了林子,往家中赶去。

    一路上,父子无话,不比来时亲昵,陈严几欲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摆起严父架子起来,沉着脸只顾着走路,等回到家中时,日头已是向西了。

    进了家门,一应家奴都见此状况不谐,不敢开口,陈严不管儿子,把看顾儿子的管事叫入房中,问道:“我儿书房中有些什么书?”

    那管事的说:“少爷看的书多,儒家经典不必说,三韬六略是老爷要看的,其余书籍多是志怪趣文,少爷特喜狐猴山精一类。”

    陈严不甚在意,心想青年人多爱好此类,倒不用管他,又问:“他藏书中可有佛经道藏之类?”

    管事心中盘算,随后当下便说:“有!”

    陈严心下一紧,又问看的那样经书,管事回道:“少爷书房之中,道藏有《道德经》一本,《北斗经》一本,《太上感应篇》一卷时常翻看,街面上流传《黄庭》《南华》也都收藏有。”

    陈严点头,示意他把佛经也说出来,管事当即说道:“释教里少爷常读《金刚》《心经》,余下诸如《圆觉》《法华》《楞严》,倒是看的少。”

    陈严心中明白了,遂说:“道教典籍,留一本《道德经》,释教经典,留一本《心经》,这两本即便俗人看之,也有裨益,其余佛道书籍,都搬出书房,府中上下全数禁绝!”

    书房管事当即领命,只留下陈严说的两本,余下书籍都搬了出去。

    陈复儒回府之后,用了晚饭,尚不知书房里的书少了,仍然到里面坐着,心中想着算命先生话语,就盘算拿几本佛道典籍看看,若有可取之处,也体会一番,到书架上子部里翻找,却不想道家类,空落落,只有一本道德经,心中好笑,自语道:“老爹这番只是草木皆兵了,我如何便去做道士和尚,把这逍遥快乐抛于脑后?”

    话虽如此,也拿起道德经看起来,他也曾看过,只是不大通便,多靠注释,如今看在眼里,只觉得晦涩心烦,便说:“这牛鼻子的法门倒与我不和。”

    又转到释家类,只有一本心经,也拿来看,通篇几百字,早就背得熟了,但未曾体会,读来却也是味同嚼蜡,不解其意,又说:“这黄脸老儿也不是好相处的。”

    将两本经书丢在一旁,又去子部取了本《西游记》看,看的神色沉迷,中间仙佛鬼怪,也有世道人情,正在收放心猿之间,便道:“这是为人的根本,虽然写尽仙佛神明,也大有趣!”

    看至夜半三更,才和衣睡下,往后几月,任然声色犬马,诗酒茶花之中,陈严见他如此,心也放下了,巴不得每月那三日也不管他,仍他施为,又买了两名落难妇人,在房中伺候他,连着几日,不曾出过房门,除接手之外,饮食都在其中。

    待到次年午月,年满十六,是日,大摆宴席,族中长老都来为他庆贺,一排排宾客尽带笑颜,父子两个往来应付,忙碌不已。

    来贺客人都入了席,陈严叫儿子轮桌进酒,陈复儒觉得麻烦,说道:“如今尚未及冠,还是成童之年,何故如此?”

    陈严闻言笑道:“我曾听闻真人讲生死玄机,其中道‘人长至十六岁时,会和六阳,得元气三百八十四铢,是为乾卦,精气充实,而后生活时,已生阴气’这才摆下大宴,贺你圆满之年。”

    话毕,就听得天上一道仙音传来,说道:“陈居士,果然不是凡人见识,所知甚多啊!”

    诸多宾客闻言,都停声张望,眼见天边放祥光,起瑞蔼,一片氤氲仙气,自天上落下一道虹光,走出一僧一道来。

    看那道人时,正是

    伏魔百衲袍,麂尾慢拂扫。仙巾摇动尘缘消,玉带轻飘除烦恼。满袖仙气闻得寿,道面亲看似玉雕。

    那和尚又是

    烈火袈裟罩金身,金刚菩提绕法体。锡杖铃儿悲声动,手里钵盂玉液香。面如中秋满月,身显五色佛光。

    陈严见此,晓得面前二位不是凡人,上前作揖打拱,谦道:“晚生胡言几句,不料入得二位尊者法耳,今日小儿年满十六,摆下小宴,若二位仙真不弃,请入里面吃一杯浊酒好么?

    道人笑道:“今日到此,一为陈居士道贺,二来另有其事。”

    陈严自比凡人一个,何处扰得山中仙佛,但还未开口问道,就听和尚说道

    “陈居士十六年前,灭杀虎妖,一身神力可比地仙之流,神迹造化,当真可惜!”

    那和尚前言满是赞美之意,后文却道可惜,又是让人疑惑,但那道士又说

    “陈居士,若是懂得服饵练气之法,身藏神血,恐怕如今早已证得正果,上那三十三重天宫圣境得享大道去了。”

    和尚马上接口:“若真的如此,今日我二人便不用来了。”

    言罢,两人哈哈大笑,尽显肆意之姿,致满堂宾客如同无物。

    陈严如何不明白他二人似有他意,便也不执礼,出声问道:“二位此来究竟何事?”

    和尚道士相视一眼,一齐笑道:“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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